教師，就是教師

在我看來，教師也只是360種行業中的一種。若說某種職業神圣的話，教師職業當然神圣，但天下又有哪種職業不神圣？教師談自身職業及角色意義，首先自己要把身段擺正，不要把自己太當回事兒，當然更不能把自己不當回事兒。眾生本平等，沒有誰凌駕于誰之上的必要。任何一個行業的勞動者素質構成都呈橄欖型，都有出類拔萃的佼佼者，也有為人不齒的所謂敗類，這僅僅是少數；千萬不要用兩頭的標準妄議中間的蕓蕓大眾。莊子說，圣人不死，大盜不止。公民時代，要緊的不是樹立幾個教師中的“圣人”，而是每個人自我價值的平等實現，讓橄欖型無限接近圓型。教師被祭上神壇，或者是給教師套上太多閃亮的光環，總讓人想起歷史記憶中太多的不懷好意。至于教師自己希望被祭上神壇，純屬找不自在了。當然，別人怎么看待教師，那是另一回事。我總懷疑僅僅搶占道德制高點，無論是給教師戴高帽子或扣屎盆子，都是耍流氓的行為。談論教師職業的性質與意義，應拋卻仰視或俯視的視角，采用平視的姿態，在法理所賦予的責權關系及社會發展變化中，根據教師從業資格與從業能力、勞動與報酬、貢獻與地位等方面進行分類討論，我以為比較靠譜。

從另一個角度說，教師作為現代社會結構中的重要成員，其地位是隨著社會發展水平的提高而提高的。沒有必要擔憂教師地位的每況愈下。無論是教師的經濟地位或社會地位，在逐步提高是不爭的事實。撰寫本文時，刻意做了一回業余輿情分析員。以新近的安徽蒙城師生沖突事件和湖南衡陽教師討薪事件為例，公眾自媒體的發聲，理解或支持教師并理性評價的占絕對的大多數。至于教師群體面對的謾罵和聲討，我以為教師應該祭出莫言的宗教情懷——人有罪，我亦有罪，我們也許確實做得不夠好。我們在做好自己的同時，也該體面地討要自己的尊嚴和權利。

所以，我以為，教師首先應該是人格意義上完整的人。教師應該是性格鮮明，情感豐富，思想健全，食人間煙火且生命特征鮮活的人。教師也有七情六欲，也會犯錯誤。是人總有人性的弱點，只是教師應該比其他任何人更能主宰自己的思想和情緒。如果教師是端著的圣人狀，我們能教出怎樣的孩子？教師專業水平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教師的人格健全與否，應該是超越道德問題而亟需討論的話題。

相較國外教師準入資格及國內引進外教準入資格，國內少有招考教師時的心理素質測試，需要強調的是這與心理學專業知識考試是兩碼事。教師的人格缺陷，為日后的道德行為問題埋下伏筆。以競爭為主題特征的教育發展狀態又給教師心理施加了無所不在的壓力。所以，要尊重教師，就沒有必要給教師戴太多的帽子。觀察身邊的同事，即使以筆者工作的富裕江南小城來說，存在身心亞健康，乃至被抑郁癥困擾的教師不在少數。拿蒙城事件當事老師來說，教師教書育人的責任擔當是不錯，但是否有些長期好為人師形成的強迫癥心理或偏執心理在作祟呢？不然師生關系何以至此？當然沒有調查，也不作結論，僅作討論和明鑒的假設。比精神可嘉更重要的，是教書育人的方法是否適當，這才是教師的價值所在。社會如果尊敬教師職業的話，應該把教師當成人來看。教師如果愛惜自己的“羽毛”，應該多一些書卷氣、少一些書生氣，做一個心靈敞亮的人。

其次，教師是學生成長路上不可或缺的伙伴。教師對于人類優秀靈魂的基因延續，是起著重要作用的，也不排除某些教師在某些學生的成長過程中起著重要的靈魂糾偏和道德指引作用。但如果說教師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的話，言過其實；且這個稱號，有點讓學生仰望教師的意思。人類歷史長河中，能擔當如此稱號的寥寥無幾。我倒是不反對給教師這樣一個稱號：人類優秀靈魂的搬運工。從學習認知論角度說，每個學生都是一個智能主體，在學習過程中具有自主構建認知體系的能力；即使是教師，也應該成為一個致力于不斷自我教育的人，成為課堂“學習共同體”的組成部分。教師既是教學者，也是學習者。所以，教師蹲身為學生的伙伴比較切合時代的主題，也比較貼近教學的規律。

為何是不可或缺的伙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三份報告指出：“學習可以理解為獲得這種知識的過程。學習既是過程，也是這個過程的結果；既是手段，也是目的；既是個人行為，也是集體努力。學習是由環境決定的多方面的現實存在。獲取何種知識以及為什么，在何時、何地、如何使用這些知識，是個人成長和社會發展的基本問題”，并預言：學校不會消失。學校不會消失，人的意義上的（相對于未來人工智能意義的）教師就不會消失。教師在傳道授業解惑的同時，還應該營造友好開放的學習環境，締造生態和諧的學習過程，還肩負著培育學生如何與環境相處的某種思維方式。借用陳宇在日前向國家教育咨詢委員會提供的報告《中國就業和教育：2030》中的觀點：教育的核心任務是幫助人構建起符合時代精神的思維方式，而不是教授具體內容；未來時代是數字技術時代，人們最需要的是一種數碼思維方式。那么，教師于學生的最大意義所在，是與學生一起攜手遨游在數碼思維的王國。

再次，教師是教師肩負國家意志和社會良知的勞動者。《教師法》這樣界定教師身份：“教師是履行教育教學職責的專業人員，承擔教書育人，培養社會主義事業建設者和接班人、提高民族素質的使命。教師應當忠誠于人民的教育事業。”尤其是國家實行九年義務教育制度，義務教育階段教師的勞動公務性質是明顯的。有意思的是，法律只是明確了教師的專業性質，沒有明確教師的法律身份。造成了教師雖然為國家工作，卻不是國家雇員或國家公務員的尷尬處境，工作責任與身份地位不相稱。《教育法》中“學校及其他教育機構中的管理人員，實行教育職員制度。學校及其他教育機構中的教學輔助人員和其他專業技術人員，實行專業技術職務聘任制度”，既不是管理人員又不是教學輔助人員、占教師大多數的普通教師性質，依然沒有明確。《義務教育法》中“教師的平均工資水平應當不低于當地公務員的平均工資水平”，實施結果可想而知；“全社會應當尊重教師”，則是沒有實質約束力的條文。法律界普遍認為，有關教師的法律條文，責任大于權利。要爭取教師地位的話，爭取法律地位才是正道。不是教師非要個公務員的名分，而是至少教師在被拖薪、欠薪、扣薪時，讓人們知道是首先有損一個國家的尊嚴。還有教師健康權、休息權、生育權，都需要上升到國家尊嚴、法律尊嚴的層面去維護。現如今，中小學教師工作每天超10小時、每周工作6天的不是個例，還有各地對教師生二娃條件設檻，種種如此，都是體制或制度對教師職業的不公。所以，教師地位的問題當不該避重就輕，板子不應該打在社會頭上。在這種情況下，給教師戴各種高帽子，大概是想制造一些精神麻痹，但在這個時代效果大不如從前了。提高教師地位，根子在政府。

教師職業的與眾不同還在于，勞動合同中的事實甲方不止一個——不只是按照與學校簽訂的聘用合同進行勞動那么簡單。表面上，教師唯一的“老板”是校長一人，其實對教師勞動提出目標和規范的還有家長、教育行政部門、社區領導、社會輿論、教育專家等，對教師的無形的約束性要求無處不在。教師的勞動，除了體現國家意志，還要平衡社會各方利益，是社會良知的代言人。所以，教師的勞動又應該是高度自覺性的勞動——事實上，絕大多數教師也正是這樣甘愿奉獻的。而且，隨著家長和社會對教育期待值的提高，教師的職業難度和職業風險也越來越高。反過來說，家長和社會也無比期待高素質的人群進入教師隊伍。可以說教師的地位，應該是衡量一個國家或地區教育水平的重要指標。教師地位的提高，是社會眾望所歸。

最后，教師應該是社會中經濟收入的中上等人群。謝泳在《雜書過眼錄》一書中，專門研究過民國時期教師的薪水。民國時期教師的薪水之高，恐怕是那個時期名師輩出及教育業績令后人景仰的一個重要原因。拿筆者所任教的張家港市第一中學（前身為梁豐中學）來說，抗日戰爭時期曾高薪聘請浙江大學的教授來校任教，史稱“客邊先生”，使用英文教材教學，后來一批優秀學子成為新生共和國的棟梁之才，成為張家港教育歷史上的一段佳話。

讓勞動者體面地勞動，獲得應有的尊嚴，是社會進步的標志，也得到了中央的重視。倉廩實而知禮節，經濟獨立，是人格獨立的前提條件。教師群體，剛從面如菜色、囊中羞澀的境地走出來。教育要面向世界、面向未來，需要一批有經濟能力、開眼看世界的教師群體。否則，這個群體必然像普通的人群一樣，沾染一些小市民習氣，“跪著教書”也不足為怪了。站立于講臺上的教師，首先應該不必為稻粱謀擔憂；更要有一定的經濟基礎撐腰，讓自己有底氣做一個優雅和高尚的人。

身為教師，我們要做的依然是源源不斷地輸出教育生產力。至于教育的生產關系的改變，借用一句電影臺詞：面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

（作者為張家港市第一中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