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星形廣場》是2014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帕特里克·莫迪亞諾的處女作,小說通過主人公斐爾·什勒米洛維奇跨越時空的敘述,借助于意識流手法如內心獨白、自由聯想、蒙太奇等,揭示出諸多人物和事件,他們有如旋轉木馬一般在時空中瘋狂地轉動,一直在全球處于圓形流散狀態之中,而星形廣場就在其中心位置。
關鍵詞:意識流;《星形廣場》;圓形流散
一、意識流與圓形流散
(一) 意識流來源及在文學作品中的運用
“意識流”最初是美國機能主義心理學家先驅詹姆斯創造出意識流(stream of consciousness)這個詞,用來表示意識的流動特性,”個體的經驗意識是一個統一的整體,但是意識的內容是不斷變化的,從來不會靜止不動。詹姆斯提出的“意識流”概念,強調了思維的不間斷性,即沒有“空白”,始終在“流動”;也強調其超時間性和超空間性,即不受時間和空間的束縛,因為意識是一種不受客觀現實制約的純主觀的東西,并被他們借用、借鑒,從而進入文學領域,作用于作家的創作,從而導致“意識流”文學的產生。”意識流常見的技法有意識流內心獨白、自由聯想、蒙太奇等。
(二)文學中的圓形流散
在充分研究的基礎上我形成自己的文學流散和圓形流散觀點:流散是個人或集體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的身體和心靈皆具、現實與虛幻交織的圓形雙重反應。可對此做出進一步的解釋—這里的地方既可以指多個國家,也可以指一個國家的不同地區并且不可避免地引起時間和空間的變化;流散既有身體的,又有心理的,既有現實的,又有虛幻的,既是顯性的,又是隱性的;流散的路線既是線形的,又是圓形的,但主要是圓形的,每個流散者都有其流散的圓心。我稱這種流散為圓形流散。這就是說,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主人公如何奮斗、掙扎,他/她都無法逃離緊緊箍住他/她的無形的圓,這有時出于無可奈何,有時又心甘情愿,有時深入大地,有時漂浮無根;借助于現實和虛幻不斷交替變化的魔幻手法,每一次的流散,都經歷著新舊交替的劇痛。在或快或慢的圓形推進中,事物本質盡現,特色彰顯。
意識流常見的技法與圓形流散的基本特征在很多方面如現實與虛幻、時空轉換等都是緊密相關的,所以,本論文第一次在國內將意識流和圓形流散聯在一起來論述。
二、意識流在《星形廣場》中的全球圓形流散
星形廣場位于巴黎塞納河以北,是十二條主要道路的交匯點,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向東南延伸的香榭麗舍大街。
小說《星形廣場》出版于1968年5月,正值學生運動開展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小說發生的主要場景星形廣場既是巴黎的地標,又是德國占領時期猶太人戴著大衛之星的地方。關于星形廣場,這本小說的題詞里出現了一個黑色幽默。1942年,一位納粹軍官問一個猶太年輕人,星形廣場在哪里?“年輕人指著軍官的左胸說,這就是星星所在的地方。”(Modiano 11)《星形廣場》是對猶太人身份的失落和確認的探尋,莫迪亞諾在此書中使用意識流內心獨白、內心分析、自由聯想、蒙太奇、詩化和音樂化等手法,讓主人公猶太裔法國青年拉法埃爾·什勒米洛維奇一直竭盡全力尋找并確認自己的身份。什勒米洛維奇沿著星形廣場輻射六條大街的每一條出發,試圖找回猶太人之根,覓得屬于他們的棲息地,但是他最終卻進入了一個噩夢,在星形廣場上被處決。書中關于什勒米洛維奇的驕傲、張狂、憤怒、恐懼、痛苦等散射狀的敘事,旋轉而又迷離,這正如星形廣場本身的形狀一樣。可以說,正是主人公什勒米洛維奇這一“尋根”經歷,殘酷而鮮活地地呈現了猶太人游移無根的流散命運。小說揭示出以“星形廣場”為圓心,人們對自己的身份在艱難探尋中的絕望而無奈的圓形流散。該書的出版立即引起了評論界關注,并為莫迪亞諾贏得了《星形廣場》很好地體現出意識流與圓形流散緊密結合、難以隔離、相互交融的特質。
下面我們首先來看一下意識流手法在《星形廣場》的使用。
(一)意識流內心獨白
“內心獨白指的是在假定沒有其他任何人傾聽的情況下,一個人物把自己的所思所想毫無顧忌的直接表露出來。這是意識流文學最常用的技巧。其特點是在獨白中完全看不到作者的行跡,純粹是小說中的人物自己的真實意識流露。”在《星形廣場》中,為了全面表達出他想寫出來的問題,莫迪亞諾將主角什勒米洛維奇變成一個精神分裂的患者,這樣他就可以以不同的面目、不同的階級、不同的身份去闡述他的所思所想。盡管看似精神異常,主人公也有內心清醒、反思自己所作所為的時刻,如“曾經在T鎮,一個遠離骯臟與墮落城市的法國外省,當“我”在行使一個“拐賣白人少女賣淫”的任務途中,“我”猶豫了。“不,我絕不能將天真爛漫的洛依佳提供給巴西色情業。我要扎下來,在T 鎮隱居了。我就當小學老師,過平靜而普通的生活。”(莫迪亞諾 64)而在做小學教師時,在主人公什勒米洛維奇中規中矩地教完一堂法國歷史課之后,他內心的矛盾之情也通過其內心獨白表現出來,“然而當我滿懷如此美好的決心,開始起飛了,動身去教授法國歷史。我給學生上的一堂課,毫無節制地贊揚貞德。我投身每一次的十字軍征戰,在布維訥,羅克魯瓦和阿科爾橋戰斗。唉! 我很快發覺,我沒有那種furiafrancese ( 法蘭西憤怒) 。 “我”更無法贊美十字軍屠戮猶太人的歷史。因此“我”必須放棄這個“美好的決心”,“我”寫下懺悔書譴責自己對法國的手軟,并最終交出了洛依佳。”(莫迪亞諾 65)
內心獨白的使用使我們深刻認識到主人公復雜多變、猶豫矛盾、亦正亦邪、神秘難測的內心世界。
(二)意識流自由聯想
“人物的意識流表現不出任何規律和次序。其意識一般只能在一個問題/一種事物上作短暫逗留,頭腦中的事物常因外部客觀事物的突然出現而被取代;眼前任何一種能刺激五官的事物都有可能打斷人物的思路,激發新的思緒與浮想,釋放一連串的印象和感觸。”
在《星形廣場》中,主人公什勒米洛維奇最出彩的經歷之一,就是他參加列維-旺多姆子爵販賣白種女人的團伙。在他猶豫不決、難以做出決定時,子爵對他說:“您要冷酷無情,什勒米洛維奇!報仇啊!……”(莫迪亞諾 68)子爵竟然將販賣白種婦女和種族復仇聯想起來,不僅如此,他還讓什勒米洛維奇把勾引婦女的事寫成回憶錄,題贈給法國排猶的沙文主義作家巴雷斯。另外,這個團伙接到兩個需要女子的訂單:巴西里約熱內盧那邊需要預訂一個棕褐頭發、身體結實的山區小姑娘;貝魯特那方面則需要一位有貴族血統的法國女子。經過他們的聯想,他們猜測其原因應該是“祖先應參加過十字軍征戰”,旨在報復十字軍奪取君士坦丁堡。主人公什勒米洛維奇收了子爵的錢,他依靠自己的色相,不惜利用各種手段,想方設法完成了這兩個任務,小說用了整個第三章來講述,這是整本書中難得出現的完整的故事。
這種沒有任何規律可循的自由聯想使思緒一個接著另一個,波濤洶涌,使整部小說都籠罩著大氣磅礴虛幻朦朧的氣氛,各種人物和事件也亦真亦幻,給讀者留下很大的思考空間和余味。
(三)意識流蒙太奇
“蒙太奇是電影中用來表現事物多重性的一系列手法,如“閃回”、 “多視角”、“慢鏡頭”、“特寫鏡頭”等等。意識流小說家為了突破時空的限制,表現意識流動的多變性、復雜性,經常采用這類手法。”
我們來看一下“閃回”及時空轉換在該書中的運用。主人公什勒米洛維奇本是沒有國籍的窮苦猶太小子,但是有一天他忽然接受了在委內瑞拉去世的叔父的遺產,于是他一夜之間成為“富二代”、花花公子、猶太闊佬,更重要的這使得他在時間上可以在上世紀二十年代、三四十年代、直至六十年代自由穿越,在空間上可以在巴黎、以色列、維也納、波爾多、洛桑等地任意旅行。他忽而是個有志熱血青年,最終要上巴黎高師,登上北面蒙馬特爾山頂,向巴黎宣戰;時而又成走私犯,走私黃金、假鈔、毒品等,做了蓋世太保的殺手。更有甚者,他還成為第三帝國的榮譽公民、在淫媒界成為大亨、得到希特勒頒發的勛章、甚至做了愛娃·布勞恩的情夫,背著希特勒定期幽會,“從一九三五年起,我成了愛娃·布萊恩的情夫。希特勒首相總是把她一個人丟在貝希特斯加登……我是在伯格霍夫別墅周圍轉悠時,頭一次碰見愛娃。彼此一見鐘情。希特勒每月來一次上薩爾茲堡。我們相處得很好。他誠心誠意接受,我在愛娃身邊充當騎士的角色。這一切在他看來無足掛齒……晚間,他向我們談論他的計劃。我們就像兩個孩子似的聽他講。”(莫迪亞諾 118)
莫迪亞諾喜歡使用閃回手法,因為回憶在他的寫作中占據了很重要的地位。在小說的最開始,主人公猶太人的身份就已確認,隨著情節的一點點展開,我們欣賞到一幕幕驚心動魄而又絢麗多姿的場景,這將我們帶進時空交錯和雜糅紛雜的事件中。
(四)意識流在《星形廣場》中的圓形流散
上述意識流手法的使用使得《星形廣場》中的人物都擺脫了時空的束縛,瘋狂的聚合在一起,形成了強力的圓形流散,緊密銜接、影響深遠。
全書的結構以確認猶太人身份開始,以找尋猶太人身份結束,這形成了一個圓形。在小說的最開始,什勒米洛維奇首先確認了自己的猶太人身份,但是他想做個百分之百的法國人(或者德國人),這正如著名文學批評家列維-旺多姆所指出的那樣純粹是“愚蠢的夢想”。而這種猶太人身份的探索和追尋必然承載著著整個種族的歷史和命運。這個生于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的猶太青年,怎么可能經歷生前的歷史事件,成為希特勒的心腹,參加黨衛軍、走私團體,或者當猶太教的殉道士呢?抑或是猶太人與生俱來的夢魘吧?在此,作家巧妙使用了上述意識流的手法,讓主人公什勒米洛維奇在圓形內一直流散者。什勒米洛維奇這個猶太青年,穿越了從中世紀到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時空,魔術般變成各種各樣的角色,同眾多歷史人物打交道、出入貴族府邸、蓋世太保總部。除此之外,他在學校宏揚法國文化,在馬戲團扮演小丑到德國巡回演出,從星形廣場一直走到耶路撒冷,并在那里差點喪命。
這樣,現實與虛幻交織的意識流手法把讀者帶入了迷宮似的圓形流散內。主人公在重復著每個猶太人的行程,周而復始,一直處于圓形流散之中。
三、結語
在《星形廣場》中,這種亂局有個自始至終都離不開的中心,這就是巴黎凱旋門所在的星形廣場。主人公什勒米洛維奇到以色列尋根, 被蓋世太保逮住, 在巴黎的星形廣場上遭到槍決, 最后他在幻覺中發現自己躺在維也納弗洛伊德的精神診療室里, 作者寫道:“房間里藍色的墻壁和窗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坐在我的床邊,為確定我不是在做夢, 我用右手摸了摸他那光禿禿的頭。” (Modiano 159)通過主人公的敘述,“不管怎樣, 我從來不知道我是誰, 我在自傳上允許簡單地自我稱呼`一個人’,這位匿名的敘述者, 只能簡單地稱之為“人” 。”(Modiano 155)從這句話可以看出,主人公什勒米洛維奇的身份問題不僅僅是猶太人的問題,也是人在社會中生存的普遍性問題,是全人類的共同問題。
這樣以來,我們更能深切地理解,《星形廣場》中的古今人物事件、時空轉換都處在以星形廣場為圓心的圓形流散中,并通過此圓心向四周不斷輻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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