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魯迅先生在短篇小說《孔乙己》中以酒店小伙計的視角記敘了孔乙己的悲慘遭遇,三個主要場景的精彩描寫道出了孔乙己最終成了“孔乙己”,讓讀者在魯鎮酒店的小格局中看見了當時的大社會。
【關鍵詞】孔乙己;人物;敘事視角;科舉制度
【中圖分類號】G642 【文獻標識碼】A
讀文學經典,常讀常新。它其中的厚度,就足以讓它成為經典?!犊滓壹骸肥囚斞赶壬囊黄浀涠唐≌f,也是魯迅先生在《吶喊》中最喜歡的作品,被收錄在人教版語文教材九年級下冊第二單元。魯迅先生在《吶喊》中說:“能于寥寥數頁之中將社會對于苦人的冷淡,不慌不忙地描寫出來,諷刺又不很顯露,有大家的作風。”大家的高明之處就是用筆寫出讀者心中蠢蠢涌動卻又不自明的東西,讓你在恍然大悟中震撼靈魂。1919年4月,魯迅先生在發表《孔乙己》后又在《新青年》附上專門的附記,說道:“這一篇很拙的小說,還是去年冬天做成的。那時的意思,單在描繪社會上的或一種生活,請讀者看看,并沒有別的深意?!笔囚斞赶壬o苦難以出聲的機會,“深意”自會種在讀者的心里。
一、以人物串聯情節
遵循酒店小伙計的視角,小說選取了酒店內三個正面描寫的場面,其中以人們如何看待孔乙己為焦點,人物展示與情節發展交相呼應。
(一)酒客
孔乙己與酒客的正面對話主要安排在孔乙己在酒店第一次出場中。
“孔乙己,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
“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東西了!”
“什么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偷了何家的書,吊著打?!?/p>
出口就是嘲笑,嘲笑孔乙己。嘲笑孔乙己的挨打,嘲笑孔乙己的“偷書”?!案`書不能算偷”,孔乙己到底偷書了嗎?竊,一般有“盜”的意思,除此之外還有“私”及“暗中”之意。如《論語》:“竊比于我老彭”。還有“竊以為”“竊笑”等用法也是這個意思。那“竊書”有私自看,偷偷看別人的書的意思,唐代韓愈《陽城》一文所記:“城字亢宗,北平人,代為宮族。好學,貧不能得書,乃求入集賢為書寫吏,竊官書讀之,晝夜不出。經六年,遂無所不通。”在這里“竊書”就是看別人的書的意思?;蛑敢运酥畷鵀榧鹤鳎缜宕櫻孜洹度罩洝罚骸皶x以下人,則有以他人之書竊為己作,郭象《莊子注》,何法盛《晉中興書》之類是也。若有時一代之人,其所著書無非竊盜而已。”所以《中文大辭典》中列出詞條“竊書”,文中孔乙己所說的“竊書”應該指前者。下文又繼續寫到“連人和書籍紙張筆硯,一齊失蹤”“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竊的事”。綜合看來,孔乙己還是做過“偷竊”的事,只是他用文縐縐讀書人明白的“竊書”來搪塞短衣幫口頭的“偷”,以為這是“讀書人的事兒”短衣幫不懂,可見其以讀書人自居的傲然。
那孔乙己究竟是什么人呢?作者在正式描寫孔乙己和酒客對話前用幾句話交代了:“孔乙己是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臉色青白,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雖然是長衫,可是又臟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因為他姓孔,別人便從描紅紙上的‘上大人,孔乙己’這半懂不懂的話里,替他取下一個綽號,叫作孔乙己”。其中細微處我們可以分析出身材高大的孔乙己本身具有勞動能力,然而皺紋間時常夾雜的傷痕又暴露出他經常挨打,可見好喝懶做又鄙視勞動下生活的窘迫。花白胡子的老,破舊長衫的又懶又窮,甚至名字都是別人隨便起的。這樣一個生活悲慘,沒有地位飽受欺凌的落魄讀書人形象展現在大家面前。而酒客們對于孔乙己這樣的弱者,見面第一句話就是拿他的新傷做消遣,戲弄地孔乙己“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可是這還只是酒客們進攻的開始,“你怎的連半個秀才也撈不到呢?”“孔乙己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色轉換之快前后對比明顯。說“偷書”的事,孔乙己只是作為污了他的清白作爭辯,當問到考秀才的事孔乙己“便立刻頹唐不安”,臉色從漲紅到籠上一層灰色,因為他們問到了孔乙己的痛處。
當時科舉制度盛行的社會,“滿朝朱紫貴,皆是讀書人”,考中科舉是讀書人一輩子的追求??!對于已是“花白胡子”年紀的孔乙己而言,這應該是他一輩子的痛處吧!如此以別人的傷心痛苦作為自己談資的笑料,而且還是以團體的名義“哄笑”。肉體上的傷害是表面的,這種精神上的傷害實在夠可怕,然而他們并沒有感覺到自己的殘酷,而是為了給大伙兒故意創造“快活的空氣”,可見酒客的麻木不仁。你看,我看,大家一起看“群體無主名無意識殺人”的可怕。
(二)丁舉人
文中并沒有大場面、重筆墨描寫這位丁舉人。那么讀者知道丁舉人是什么樣的人嗎?當然知道。在酒店的第二個場景中,孔乙己沒有出現,丁舉人也沒有出現,可是在酒客和掌柜的對話中告訴了我們所發生的一切。
“是自己發昏,竟偷到丁舉人家里去了”
“他家的東西,偷得的么”
“先寫服辯,后來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
前文提到孔乙己偷何家的書挨了打,可以推測打的只是皮外傷,因為孔乙己過了一天還能到酒店里站著喝酒。可是這次呢?“發昏”、“竟”就可以看出這次與“何家”不同,什么樣的人,別人在提到他時是滿口的“貴氣”呢?他家的東西別人都碰不得。丁舉人家,因為是舉人家,所以酒客說“偷不得”,所以說孔乙己是“發昏”,可見其地位之高。那“發昏”的孔乙己結果怎么樣了呢?先寫服辯,服辯就是認罪書,人教版教材課下注解中解釋說“這里指不經官府而自行了案認罪的書狀”。這里的丁舉人已經有了不經官府了案的權利了,可見地位之高下的權利之大。孔乙己光寫服辯認罪還不行,還要再打,打了多久呢?“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如果說孔乙己長達“半夜”之久的挨打是作為偷丁舉人家的懲罰,可是為什么還要“再打折了腿”呢?一個“再”更見丁舉人的心狠手辣。最后只是酒客的一句“誰曉得?許是死了”,除了談資之外,誰又關心呢?
(三)掌柜
掌柜是咸亨酒店的核心人物,他與孔乙己的正面對話是在第三個場景中。“孔乙己么?你還欠十九個錢呢!”這是掌柜對被打折腿的孔乙己說的第一句話,而且掌柜有一個動作的細節描寫,“伸出頭去”,也就是隔著柜臺望了孔乙己一眼,對于孔乙己斷腿的遭遇,沒有多余的關心和問候,最在意的只是孔乙己欠的舊賬?!叭⌒Γ恳遣煌?,怎么會打斷腿?”。面對坐在蒲包上的孔乙己,境遇如此凄涼和窘迫,掌柜也是“同平常一樣”揶揄孔乙己的“偷”,在追問中享受這份笑料,反問中暗含著孔乙己斷腿的理所應當,潛意識里就是誰讓你偷了舉人老爺家呢?這其中又怎么會有絲毫同情呢?唯利是圖、趨炎附勢的形象躍然紙上,然而掌柜也只是冷漠麻木看客中的另一小部分。
“孔乙己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么過”。咸亨酒店的三個場景,描述了孔乙己的悲慘遭遇。從不同人物如何對待孔乙己之中我們又明白了這個悲慘社會中孔乙己悲慘命運的原因。正是人物的立體展示推動了情節的緊湊發展,給讀者展示了小格局中的大社會。
二、以視角關照全文
“我溫了酒,端出去,放在門檻上。他從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錢,放在我手里,見他滿手是泥,原來他表用這雙手走來的。不一會,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說笑聲中,坐著用這手慢慢走去了”。這是孔乙己最后離開的場景。原來孔乙己是咸亨酒店里“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最后呢?“他臉上黑且瘦,已經不成樣子;穿著一件破夾襖,盤著兩腿,下面墊一個蒲包,用草繩在肩上掛住”。孔乙己的腿被打斷了,就在中秋佳節別人慶祝團圓的時候孔乙己被打折了腿。如今孔乙己已是坐在蒲包上喝酒了,穿的是破夾襖,在這個小伙計已穿上棉襖靠著火的初冬,孔乙己穿的是夾襖,而且是破的。他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那個孔乙己了。那個當初要面子,好喝懶做又鄙視勞動,不與短衣幫為伍的孔乙己,那個當初問酒店小伙計茴香豆的“茴”字怎么寫的孔乙己?相信小伙計有一天能當上掌柜,相信自己這個讀書人能考中科舉的孔乙己不見了。他最后消失在了人們的哄笑中,消失在小伙計的視線里。
酒店小伙計目睹了整個過程,魯迅先生就是以小伙計這個人物的視角作為全文的敘事視角。以小伙計的視角將背景濃縮在魯鎮的咸亨酒店里,孔乙己在小伙計的視角里被讀者熟知,知道孔乙己破舊長衫,花白胡子的外貌,知道孔乙己從不拖欠品行極好的片段,知道他給孩子分茴香豆的善良天真。在這個過程中,經過小伙計的視角,我們又分別看到了孔乙己與酒客、孔乙己與丁舉人、孔乙己與掌柜上演的不同片段,情節上相互照應又層層遞進,借小伙計眼中孔乙己的遭遇把文章推向高潮。小說雖然在有限的視角和有限的格局中展開,但作者經過小伙計的視角下自由的省略,文章小巧精煉又不失飽滿。同時又拉開了孔乙己這位受辱者與作為敘述者的小伙計的心理距離和實際距離,讓孔乙己在整個過程中完全暴露在一個被“看”的狀態下,被酒客“看”、被丁舉人“看”、被掌柜“看”、被小伙計“看”。
三、孔乙己成了“孔乙己”
孔乙己,名字是別人從描紅紙上“上大人孔乙己”這半懂不懂的話里隨便起的這么一個人。
他是讀書人,不同于丁舉人的讀書人。他原來也讀過書,可是考到花白胡子也沒“撈到半個秀才”。有一手好字,靠替人家抄書換飯吃,但坐不了幾天“連人和書籍紙張筆硯一齊失蹤”。他也是穿著長衫去酒店喝酒的酒客,可是短衣幫酒客和掌柜卻總是當年揭短嘲笑他,連年輕的小伙計也說他是“討飯一樣的人”??滓壹簽槭裁磿腥绱说木车啬??甚至被丁舉人吊著打,打半夜,再打折了腿。因為孔子沒有考中科舉,是個落第的讀書人!
他是窮苦人,又不同于短衣幫的窮苦人。他沒有進學,又不會營生,日子過得越來越窮,衣服是十多年沒有洗的又臟又破,已是將要討飯的境地了。可“身材高大”的孔乙己為什么不像短衣幫一樣憑借自己勞動掙錢過日子嗎?他對短衣幫說過一句“讀書人的事,能算偷嗎?”他穿著那件破舊的長衫對短衣幫的滿口之乎者也就能看出他心里不愿與短衣幫為伍,以讀書人自居的孔乙己放不下“光榮的”讀書人的面子。所以他教小伙計寫茴香豆的“茴”字時說“將來做掌柜時寫賬要用”,他相信小伙計有一天可能做酒店掌柜,自然也完全認為自己會考中科舉,可見科舉在其心中的根深蒂固。
這樣身份的孔乙己最后怎么樣了呢?文中結尾寫道:“我到現在終于沒有見——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币粋€連真正名字都沒有的可憐人,一個在社會中完全沒有歸屬的尷尬邊緣人,結局是如此凄涼。在當時“滿朝朱紫貴,皆是讀書人”的社會,科舉制度在人們心中根深蒂固,人人都想憑借科舉一步登天。然而在病態的壓制下,人們受其毒害而完全不自知,在一心追捧下渾渾噩噩。悲慘的孔乙己,趨炎附勢的掌柜,冷漠麻木的酒客,心狠手辣的丁舉 人……都是在科舉制度的大網中混沌生活的人們,受著科舉制度的毒害進而成為幫兇,孔乙己最后成了“孔乙己”。
《孔乙己》作為魯迅先生的一篇經典小說,以孔乙己為中心,通過完整的故事情節和環境描寫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生活。這也是魯迅先生口誅筆伐的一貫作風,“我的小說的取材,多采自病態社會中不幸的人們,意外揭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身體的病痛是一時的,精神的麻木卻是頑固的、令人痛心的。魯迅先生自發扛起救國救民的大旗,救民眾于水深火熱之中。就像魯迅先生自己說的那樣:“無窮的人們,無盡的遠方,都與我有關”,這是一位偉大的文學家的心聲。法國哲學家帕斯卡爾在他的《思想錄》中說道:“人只不過是一根葦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東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葦草。”希望我們不負魯迅先生所望,做真正“能思想的葦草”。
作者簡介:趙爽,女,1992年生,河北秦皇島人,研究生,渤海大學教育與體育學院,學科教學語文。趙宏梅,女,1967年生,遼寧興城人,渤海大學教育與體育學院,課程與教學論(語文)碩士導師。
(編輯:龍賢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