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甜美總相依

湯慧杰

如果你想在法國印象派的繪畫中找到一種甜美的畫風，想在畫中找到漂亮的兒童、花朵以及洋溢著歡樂與青春活力的可愛的女人，那么皮埃爾·奧古斯特·雷諾阿的繪畫則可以讓你從中找到這一切。雷諾阿的作品充滿了這種奪目的光彩。

提著水罐的小女孩 ? 布面油畫 ?100×73cm ? 1876年

雷諾阿一生所畫，都是美麗的景色、花朵、孩子、以及可愛的女人。他說：“為什么藝術不能是美的呢？世上丑惡的事已經夠多了。”雷諾阿的好友、畫家馬蒂斯曾經這樣評價他：“我一直都感覺，歷史上沒有比雷諾阿更高貴的故事，比雷諾阿更英雄、更高尚的成就了。”

雷諾阿是印象派的創始人之一。他和其他印象派畫家一樣，是帶著對光的敏感去畫畫的，不過相對于其他印象派畫家，他的作品更具有活力，更偏重于對生命力的傳達，因此，他的作品一直受到大眾喜愛。

煙霧籠罩的根西島 ? 布面油畫 ?53.3×65.1cm

雷諾阿出生于一個小手工業生產與工業革命交匯的時代，動蕩的歲月造就了他波折的人生，也成就了他一代大師的地位。盡管經歷坎坷，然而雷諾阿的性格卻始終是非常陽光的，無論處于什么樣的環境，繪畫對他而言都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雷諾阿繪畫的前、中期用筆特點

剛開始學畫時，雷諾阿受庫爾貝和馬奈的影響很大，他們都喜歡用厚重的顏料畫畫，有時還會使用刮刀，獲得了較好的畫面效果。不過不久雷諾阿就放棄了這種畫風，也許他認為庫爾貝那種分量厚重、氣勢宏大的表現手法不適合他的氣質，所以后來雷諾阿偏愛用小筆描繪表現對象，結合漂亮的色彩，以求精致而細膩的效果。

威尼斯圣馬可廣場 ? 布面油畫 ?25.75×32cm ?1881年

據說剛開始看雷諾阿作畫，簡直叫人無法理解：他開始往往先畫一些旁人無法理解的筆觸，觀者不知畫家究竟要畫什么。有時，雷諾阿會把大量的亞麻油和松脂油調和在一起在畫布上自由流淌，然后他在幾筆之間就畫出畫面的主要色調，把這種色調覆蓋在整個畫布上打底，因為雷諾阿喜歡在畫面中留下一部分空白，所以這些在畫前涂的底料對他而言具有不可或缺的價值。對雷諾阿而言，底料色必須是十分純凈和光滑的。在用筆方面，雷諾阿從不以銳角或直線入手，他的筆鋒是圓的，就像順著年輕人身體的線條走。他說“自然中沒有直線”，這個理論引領著雷諾阿線條的走向。據記載，從雷諾阿畫第一筆開始，觀者就能夠看到一幅完整的、均衡的畫，只不過剛開始時理解他的畫很困難，必須到最后，所畫對象才在一片混沌中凸顯出來，原先注意不到的地方這時就會顯出其重要性。雷諾阿作畫時的動作就像一個賽場上的拳擊手，眾所周知，拳擊者一定要時時觀察對手的活動，伺機攻擊對手最細微的弱點。雷諾阿就是這樣，在畫畫過程中，他不斷地捕捉著主題，每一筆都在他的控制下飛舞。他的舉止之間也有幾分狩獵的味道，筆觸準確且迅速地在畫面上延展。

在雷諾阿繪畫的前、中期，他擅長用溫和而沉靜的筆法排列那些可以組成光影的線條，作品的外輪廓線不太清晰，偏愛用色彩來塑造形體。因此，這兩個時期雷諾阿繪畫的線條是間斷的、細碎的、模糊的，又是生動的，每一筆都具有動感，讓人通過這些筆觸就可以看出雷諾阿對繪畫、對生命的熱愛。

巴黎新橋 ? 布面油畫 ?75.3×93.7cm ?1872年新橋位于西堤島的西邊，連結巴黎的左岸與右岸，是亨利四世遷都回巴黎開啟波旁王朝建成的第一座橋 ，是法國巴黎塞納河上最古老的橋。

作于1874年的《包廂》，可以說是雷諾阿中期作品的代表作之一。如此真實的畫面竟是雷諾阿在畫室里創造出來的作品。黑色是畫面中的主色調，他在作品中使用黑色薄涂，通過與混雜了其他顏色的白色的對比，表現出前景中貴婦禮服的厚重。貴婦淺粉色的皮膚、紅色的手鐲和胸花，使黑色又獲得了絲絨的質感。貴婦項鏈上的每顆珍珠都用毛筆仔細畫上了柔和的反光，以突出臉部輪廓的細致。貴婦身后的紳士身影模糊，與他的黑色禮服映襯的是色調豐富的白色襯衫，冷色前襟與前面的貴婦拉開層次，并突出貴婦身上大量引人入勝的細膩筆墨。用松節油稀釋過的輕薄的紅褐色彩將二人包圍，調節了黑與白的對比以使二者趨于平衡。從這幅畫里可以看出雷諾阿“陽光時期”的作品用筆是非常老道的。

1875 年，雷諾阿畫了《戴面紗的少婦》，這幅畫幾乎用大小不同的點筆完成，背景的點含在暗色塊中，衣服在黑色方形的圖案中有點的意味，黑色的頭發是集中的點和點的延長，面部戴的面紗則是標準的小點，顯得神秘而含蓄，流露出一派貴族氣息。

雷諾阿晚期繪畫用筆特點

1880年，雷諾阿開始外出旅行。1881年，他去了阿爾及利亞。1882年，他來到意大利，走訪了羅馬、威尼斯、佛羅倫薩、那不勒斯、龐貝等地。

意大利之行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里，雷諾阿一直感到有必要加強自己的素描，并回到古典的構圖方法上去。首先，他不再強調光的偶然性，過去他曾以畫出透過葉叢的光斑為最大樂趣，現在他感到畫面需要完整的形體和較連貫的輪廓，閃爍的光斑必然會破壞形體的完整性。所以，雷諾阿開始將著意點放在畫面的外輪廓，有意強化了形體的表現，而色彩方面則差一點就摒棄了印象主義的畫法，這時的色彩進入了停滯狀態。經過最初的停滯后，雷諾阿的畫風轉為大氣、成熟。他這時的用筆開始趨向于完整，畫面雖然模糊，但外輪廓有了很大的連貫性，屬于“連貫性的模糊”。“我喜歡的作品是能給人以永恒的美感，卻并不處處向人炫耀這種美的作品。”這句話總結了雷諾阿一生的作品，而且特別適合他在“古典”時期的創作。

雷諾阿的藝術特色在描繪方法上，由表現小斑點細小的對比效果轉變為薄薄的透明色彩的重疊，進而融合成有質感的形態。這種把色彩的魅力和牢固的形體描寫綜合到更高層次的手法，使雷諾阿開始步入其獨特的成熟的畫境。

《彈鋼琴的少女》畫于1892 年，這類題材雷諾阿畫了很多，最優秀的被官方沙龍所收購。每幅畫的構圖都差不多，都是兩個盛裝少女坐在鋼琴前研究著樂譜，色調也大同小異，給人以典雅的美。在被官方收購的這幅畫中，雷諾阿細膩的表現手法突出在對物體體積感的表現上，特別是女孩蓬松頭發的空氣感和其身后厚重的帷幔給人的立體感特強。畫面中出現的每一件事物都經過了精確的計算，那些小細節“增之一分則肥，減之一分則瘦”。畫面形成了縱向、橫向交錯的幾條平行線：金色鋼琴的椅背、兩位不同姿態的少女、鋼琴上的瓷器花瓶和鋼琴的琴背形成了三條豎直的構圖上的平行線，椅子墊、鋼琴的琴鍵、黃銅的燭臺以及背景處的相框和床形成了橫向的平行線。一般情況下，這樣的幾組平行線如果運用不好，有可能使畫面不好看，而在這幅作品中，紅衣女孩傾斜的臂膀、隨意擺放的樂譜和挽起的帷幔卻成功地打破了這種單調的橫平豎直。白衣女孩的藍色腰帶和藍色頭巾對應，與背景色的主色調又形成了互補色，強化了畫面的活力。背景處花束的繪畫方法仍然是典型的印象派風格，靈動的筆觸、鮮活的色彩增添了畫面的活潑趣味，打破了畫面的平靜氣氛，使靜謐之中多了一份喧鬧。這幅絕美的畫現被巴黎奧塞美術館收藏。著名詩人馬拉梅評價這幅畫說：“依我和周圍所有人之見，雷諾阿這幅精品，在典雅靜謐中又有份創意，確實是畫家爐火純青的代表作。”

1896年，雷諾阿畫了一幅巨作《畫家的家人》。作品里描繪了雷諾阿的妻子阿里娜、長子皮埃爾、次子讓及保姆和鄰家女孩。這幾個人物都擁擠在畫面的前景上，每個人物的動作自然可信，又不雷同，給人以親近的感覺。這幅畫的構圖是古典式的，色彩表現得很強烈，人物的外輪廓也被強調了，所以，這幅畫中的人物體積感和分量感是很重的，如果處理不好，有可能造成沉重的感覺，也許為了避免這個弊端，雷諾阿把畫面的背景畫得十分空靈而朦朧，以寫意的手法沖淡了畫面的沉重氣息;在用筆方面，雷諾阿的筆觸有粗有細，自由而奔放，人物的動態和表情刻畫得非常生動自然，人物眼神流轉之際所傳達的信息真實而又感人，整幅作品洋溢著雷諾阿式的甜美與熱情。

大裸體 ? 布面油畫 ?70×155cm ?1907年

1913年，雷諾阿畫了《裸女圖》。一位女子戴著一頂像荷葉一樣的小帽，坐在那里擦腳。女子的動作非常自然，看不出任何雕琢的痕跡。那頂小帽增添了畫面的趣味性，讓人感受到女子的調皮與可愛，背景與人物的色調非常協調，襯得女人體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神韻。這時的雷諾阿，畫技已相當成熟，構圖大氣耐看，人物美麗壯觀。

影響雷諾阿繪畫用筆的幾個因素

鄉村之舞 ? 布面油畫 ?180×90cm ?1883年

印象派的表現方法對雷諾阿繪畫早、中期的用筆起了重要作用。印象派的觀點是：繪畫最主要的不是造型，而是光線與色彩。光線產生了色彩，色彩產生了素描，素描產生了明暗層次，一切的源頭是光線與色彩，所以線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漂亮的顏色的呈現。而印象派的這一理論，對雷諾阿前、中期的繪畫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所以雷諾阿前、中期的繪畫和后期的截然不同，用筆雖說沒有大的筆觸，但是卻有一種中國畫的隨意性，也不注意外在輪廓線，用筆喜歡表現光線在物體邊緣的跳躍，畫面給觀者的感覺是生動而有趣味的。

鋼琴前的小女孩 ? 布面油畫 ?116×90cm ?1892年

安格爾的理論則對雷諾阿后期用筆產生了巨大影響。安格爾是新古典主義藝術的領頭人，新古典主義藝術要求完整的雕刻般的造型，追求典型的莊重的古希臘理想美，并且嚴格堅持素描手法。剛開始雷諾阿并沒有吸收安格爾的理論，不過當他從意大利回來之后，在內心里忽然有了強烈的改變欲望，于是他決定削弱色彩在畫面中的力度，為此他用了將近十年的時間完成自己畫風的過渡，最后雷諾阿把自己的調色盤簡化得只留十來種顏色，卻又成功地把印象派的色和安格爾式的線結合起來，最終形成了他最后的畫風—大氣磅礴而又不失印象派的韻味。

作于1890年至1895年的《草地》充滿了童話般的色彩。近景中，兩位妙齡少女悠閑地坐在草地上，觀者幾乎看不到她們的面部，只看到穿白花裙子的少女手中似乎在玩弄著一束剛剛采摘的野花，而離觀者更近的穿紅衣裙的少女一手支地，一條腿很優雅地半蜷著，以一種自然的姿勢朝向她的女伴，似乎在認真地講述著什么。遠方似乎是一個喧鬧的場景，三三兩兩的人們似乎在忙于農耕，不過由于場景太遠，所以看不清楚。當雷諾阿想繼續在畫作中保留他的印象主義風格時，他從學院派那里借鑒來的構圖方法已經成為一種自然本能，他本能地把線條的塑形流于筆端，神奇地和渲染的色彩不著痕跡地融會貫通，似乎成為一個血緣體，這使《草地》這幅畫具有強烈的空間感，雖然描繪的是樹林中的一隅，但是視野非常開闊，天空的遼遠、大地的廣袤、森林的深邃、少女散發的生命活力都躍然紙上。文學家能夠用語言描繪出的心靈的豐富感，在淡淡的色彩、如絲般起伏的草叢、少女優雅的背影中體現得淋漓盡致，這種獨特的效果被稱為完全屬于雷諾阿自己的印象主義。

《賣蘋果的女孩》作于1890 年。作品描繪了一位母親帶著兩個孩子坐在路邊，悠閑地做著女紅，這時一位女孩拿一籃子蘋果來向他們兜售時的情景。畫面上的母子三人是用亮色調來畫的，從衣服質感上可以看出他們衣著的華貴，而那個賣蘋果的女孩則衣著很普通，在畫面上形成了暗色調，畫家有意識地截去了她的一部分身子，仿佛她是從畫外剛剛走進畫內。照片的背景是較典型的印象派畫法，色彩極其夢幻而美麗，與畫面中的現實主義形成了很好的對比。畫家在這幅畫里對人物的外輪廓也沒有過細的刻畫，筆觸細碎漂亮，溫和而輕柔地描繪出雷諾阿對生活的感悟和熱愛。實際上，雷諾阿在19世紀90年代初期，描繪了大量這類題材，彈琴的少女、閱讀的少女、閑聊的少女、采摘花朵的女孩，等等，這些畫作里的牧歌精神和寧靜和諧為人們所稱頌。

從美學角度總結雷諾阿的筆法特點可以看出，在雷諾阿早、中期作品中，由于偏愛利用色彩來釋放畫家對繪畫創作的激情而忽略了“形”的重要性，所以其用筆是有間斷性而又模糊的，作品有一種“模糊”的動態美;到了雷諾阿繪畫的晚期，經歷了一生的探索和追求之后，他的作品進一步成熟，也意識到了不一定為了色彩而非得忽視其他跟“形”相關的東西，所以畫家把形與色最終完美地結合起來，用筆開始講究連貫性，作品有一種“趨向于完整”的“模糊”的動態美。從美學角度來分析，雷諾阿早、中期的作品是“間斷性的模糊”，而其后期的作品，則是趨向于完整的“連貫性的模糊”。而前后區別原因在于，雷諾阿前期作品受印象派的影響較大，而后期作品則受古典主義影響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