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連海事法院 湯 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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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保險合同糾紛案評析
大連海事法院 湯 紅
被保險人的舉證責任限度只需達到待證事實存在“極大可能”的標準,并不要求是“確定的”,學理上稱之為“最低證明責任”。按照實體法的規定,被保險人只要提供了其客觀上所能夠提供的證據材料,且該證據達到了保險事故發生、保險標的受損的“極大可能”標準,即完成了舉證責任。
2014年10月6日,A作為投保人及被保險人,B保險公司作為保險人,雙方簽訂了國內貨物運輸保險協議書,承保險別為綜合險,權利義務適用《國內水路貨物運輸保險條款(2009版)》,A依約支付了保險費。2014年10月8日,A委托案外人C公司作為水路集裝箱運輸承運人運輸玉米,收貨人為案外人D有限公司,裝貨港為錦州,卸貨港為太倉,集裝箱號為TEMU40和TEMU41,運單號為XHM143006,航次為1436S,該兩箱貨物的保險金額為60 000元。2014年9月25日,TEMU40和TEMU41號集裝箱在裝船前由錦州某物流公司過磅,顯示貨重為47.92 t。2014年10月12日,TEMU41號集裝箱在中轉港上海港碼頭發生破裂導致箱內玉米散落,A當日進行了報案,B保險公司委托上海公司進行了查勘,反饋信息為A貨物受損的原因系包裝破裂導致玉米散落所致。后A委托案外人C公司將散落玉米裝到另一TEMU47號集裝箱內,同TEMU40、TEMU41號集裝箱分批運至太倉港,由收貨人案外人D有限公司運至目的港倉庫。經太倉某貨運有限公司過磅,TEMU40及TEMU41號集裝箱貨重為34.65 t,TEMU47號集裝箱貨重為3.54 t。
為將裝有散落玉米的TEMU47號集裝箱運至目的港倉庫,A委托上海某有限公司承擔從上海港至太倉港的海運運輸,并取得該公司專用收據一張,記載運費金額為1 750元;委托太倉某貨運有限公司承擔自太倉港接貨并至倉庫的陸路運輸,同時取得該公司收款收據一張,記載金額為2 340元。
原告A訴稱:2014年10月12日,因在中轉港上海港碼頭二次裝船作業不當造成TEMU41號箱箱門打開,導致箱內玉米散落。經上海碼頭處理,收起的散落玉米僅3.54t并裝到新的TEMU47號箱內,產生額外運費、港雜費及拖車費共計4 090元。TEMU40和TEMU41號箱內玉米在目的港倉庫過磅貨重為34.65 t,較裝船時玉米減少47.92 t-(34.65 t+3.54 t)=9.73 t,按A簽訂的購銷合同中約定的2 550元/t計算,損失費用總計為30 848.5元,其中:玉米散失損失價格為9.73t×2550元/t= 24 811.5元,3.54 t散落玉米因摻入雜質以低于原購銷價格550元/ t處理損失3.54 t×550元/t=1 947元,此次事故所造成處理費用共計4 090元。因A所交納保險額度不足,只是按照貨物價值的一半進行投保,所以B保險公司應按照總損失的一半即15 424. 25元進行賠付。雖經A多次要求索賠,B保險公司卻始終不予賠付,故訴至法院,請求法院判令B保險公司給付保險賠償金15 424.25元。
被告B保險公司辯稱:1.對A在B保險公司的投保沒有異議,出險后,B保險公司委托了上海機構進行了查勘,反饋信息是A的損失是因包裝破裂引起的,按照約定,B保險公司不負責賠償;2.A請求的各項損失需要其提供相應的證據予以支持,否則不予認可;3.即使A所述的保險事故確實發生,依照雙方的保險協議,每次事故的絕對免賠額為1 000元或10%,以高者為準。
本案的爭議焦點為:1.關于案涉貨物的損失是否屬于保險公司的承保責任范圍。2.關于保險賠償金額的確定。3.如何確定海上保險合同糾紛案中被保險人的舉證責任限度。
法院經審理認為:本案系海上保險合同糾紛,原、被告雙方在平等協商基礎上簽訂的國內貨物運輸保險協議書系雙方當事人真實意思表示,內容不違背法律規定,合法有效,雙方當事人均應全面自覺履行上述合同并承受上述合同項下的權利義務與責任。本案中,A作為被保險人如約交納了保險費,并在知悉貨損的情況下及時履行了報險義務。B保險公司作為保險人亦負有及時勘驗事故現場、查明事故原因、評估貨損價值并對發生在保險責任期間內的保險事故所造成的貨損承擔保險賠償的責任。
關于案涉貨物的損失是否屬于B保險公司的承保責任范圍。庭審中,B保險公司雖對案涉保險合同的效力未提出異議,但主張案涉保險標的物的貨損原因為“包裝破裂”,依照雙方約定,對于“包裝破裂”導致的損失不應當予以賠償。對此,雙方約定適用的《國內水路貨物運輸保險條款(2009版)》第七條綜合險第(二)項明確載明的賠償范圍包括“因包裝破裂致使貨物散失的損失”。B保險公司亦未能提出任何證據予以反駁或對“除外責任”予以證明,其單方提出的抗辯主張并無法律及事實依據,故本院對案涉事故屬于B保險公司承保責任范圍這一事實予以認定。《國內水路貨物運輸保險條款(2009)版》第十一條約定:“保險責任自簽發保險單(憑證)后,保險貨物運離起運地發貨人的最后一個倉庫或儲存處所時起,至該保險憑證上注明的目的地的收貨人在當地的第一個倉庫或儲存處所時終止。”案涉的保險事故發生在中轉港上海港,B保險公司亦進行了正常的出險勘察,故可以判定案涉貨物的損失發生保險公司的保險責任期間內。《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第二百三十七條規定,發生保險事故造成損失后,保險人應當及時向被保險人支付保險賠償。據此,B保險公司應當在法律規定及雙方約定的范圍內承擔向A給付保險賠償金的義務。
關于保險賠償金額的確定。案涉TEMU40及TEMU41號集裝箱在裝運港及卸貨港倉庫均采用兩箱共同過磅的計量方式,裝運港顯示貨重共為47.92 t,卸貨港顯示貨重共為34.65 t。此外,裝有散落玉米的TEMU47號集裝箱運至目的港倉庫經過磅顯示貨重為3.54 t。據此,案涉貨物自裝運港倉庫至卸貨港倉庫前后損失重量為47.92 t-34.65 t-3.54 t= 9.73 t。本案中,A與B保險公司均未提供雙方對案涉保險標的價值有過約定的相關證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第二百一十九條規定,保險標的的保險價值由保險人與被保險人約定。保險人與被保險人未約定保險價值的,保險價值依照下列規定計算:(一)船舶的保險價值,是保險責任開始時船舶的價值,包括船殼、機器、設備的價值,以及船上燃料、物料、索具、給養、淡水的價值和保險費的總和;(二)貨物的保險價值,是保險責任開始時貨物在起運地的發票價格或者非貿易商品在起運地的實際價值以及運費和保險費的總和;(三)運費的保險價值,是保險責任開始時承運人應收運費總額和保險費的總和;(四)其他保險標的的保險價值,是保險責任開始時保險標的的實際價值和保險費的總和。本案中,B保險公司在答辯中對A提供的購銷合同價格不予認可,認為該單價因包含了利潤而過高,但對采用案涉保險金額計算出的損失賠償單價即60 000元÷47.92 t=1 252元/t予以認可,A亦表示同意,則案涉玉米的貨損金額為9.73 t×1 252元/t=12 181.96元。A雖主張散落玉米因摻入雜質導致每噸低于原購銷價格550元,并要求B保險公司承擔散落玉米的銷售損失,但其在庭審中對該項訴請并未提供任何合法有效的證據,故本院不予支持。《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第二百四十條規定,被保險人為防止或者減少根據合同可以得到賠償的損失而支出的必要的合理費用,為確定保險事故的性質、程度而支出的檢驗、估價的合理費用,以及為執行保險人的特別通知而支出的費用,應當由保險人在保險標的損失賠償之外另行支付。保險人對前款規定的費用的支付,以相當于保險金額的數額為限。保險金額低于保險價值的,除合同另有約定外,保險人應當按照保險金額與保險價值的比例,支付本條規定的費用。本案中,因案涉集裝箱破損導致部分玉米散落,A委托上海某有限公司將散落玉米回收、裝箱并運至太倉港,委托太倉某貨運有限公司收貨并運至目的港倉庫的行為,既屬于合理自救亦屬于為防止或減少保險標的物損失的進一步擴大所采取的必要措施,本身并無不當,據此而發生的費用依法應予賠付。裝有散落玉米的TEMU47號集裝箱自上海港運至太倉港倉庫的海運費及陸路運輸費用共計為1 750元+2 340元= 4 090元。另,案涉保險為不足額保險,A自認僅按保險價值的一半進行了投保,依法應當按比例賠償,故應當賠付的運費損失為4 090÷2=2 045元。此外,雙方簽訂的國內水路貨物運輸保險單記載,B保險公司的絕對免賠額是1000元或損失金額的10%,以高者為準。依此約定,該批貨物的絕對免賠額應為(12 181.96+2 045)元×10%= 1422.696元。故案涉貨物的保險賠償金額應為14 226.96-1 422.696=12 804.264元。
故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第二百三十七條、第二百三十八條及第二百四十條的規定,作出如下判決:
一、被告B保險公司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給付原告A保險賠償金12 804.264元;二、駁回原告A的其他訴訟請求。
基于海上貨物運輸的特點,被保險人(托運人)在貨交實際承運人后便喪失了貨物的直接占有,難以掌握貨物運輸的狀態,當發生保險事故時,其本身并不在現場。參照舉證責任分配的“證據距離”理論,被保險人距離證據較遠,若讓其提供再現保險事故發生時的所有信息,難免過分苛責,有違我國民事訴訟法的舉證公平原則。因此,《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第二百五十一條規定:“保險事故發生后,保險人向被保險人支付保險賠償前,可以要求被保險人提供與確認保險事故性質和損失程度有關的證明和資料。”《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第二十二條第一款規定:“保險事故發生后,按照保險合同請求保險人賠償或者給付保險金時,投保人、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應當向保險人提供其所能提供的與確認保險事故的性質、原因、損失程度等有關的證明和資料。”依據上述規定,我國法律將保險索賠方證明保險事故的舉證責任僅限定于其所能夠提供的證明和資料,即只要是保險索賠人依照其自身條件提供了其客觀上所能夠提供的證明和材料,并到了證明責任的最低標準,即視為完成了舉證責任。本案中,保險公司提供的《水路貨物運輸保險條款(2009版)》第七條綜合險第二項規定,保險公司負責賠償“因包裝破裂致使貨物散失的損失”。A在知悉集裝箱破損且貨物短量情況后立即撥打了保險公司的全國服務熱線進行報案,并在訴訟過程中提供了購銷合同、貨物托運委托書、水路集裝箱貨物運單、衡重記錄單、電子地磅單等證明保險事故發生及貨物因散失造成短量的損失程度的證明材料,能夠證明案涉貨物確系由B保險公司承保并發生了貨物短量,至于集裝箱究竟因何種原因破裂,其并不在被保險人的舉證責任限度內。因此,A在本案中所提供的上述證據已經形成了確信保險事故發生、貨物造成短量損失的完整證據鏈條,達到了使法官確信保險事故發生并由此導致貨損的“最低標準”,完成了被保險人的舉證責任。
航海手記
DOI:10.16176/j.cnki.21-1284.2016.05.009
作者簡介:湯紅(1969-),女,大連海事法院錦州法庭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