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呂倩容墓志考釋

魏軍

（陜西省考古研究院）

北宋呂倩容墓志考釋

魏軍

（陜西省考古研究院）

北宋，藍田呂氏家族墓園，呂倩容，墓志，考釋

呂倩容墓位于陜西省藍田縣三里鎮五里頭村北宋呂氏家族墓園內。由出土墓志可知，呂倩容是呂大防的孫女，呂景山的第四女，聰穎明慧，深得家人寵愛。年方二十二歲因足弱之疾去世，其父甚為悲痛，親自為生平坎坷又華年早逝的愛女撰寫墓志。呂倩容祖父呂大防為宋著名丞相，受封汲郡公。其父呂景山是呂大防嫡長子，任宣議郎，曾著有《金石萃編》，現已失傳。

呂倩容墓葬位于陜西省藍田縣三里鎮五里頭村村北北宋呂氏家族墓園內，是葬于該家族墓園中的第五代家族成員，田野編號：藍田呂氏M7。墓葬規模雖簡約狹小，但隨葬器物豐富精美，并于墓室入口處發現墓志一方。倩容墓志近方形，保存完整，青石質地，四立沿粗澀、素面無紋，正面拋光，鏨行楷書體銘文22行，正文滿行22字，最后一行字體較小，全文共計451字。志石規格為：邊長50.5×49.5、厚9.5厘米（圖一）。現抄錄并句讀志銘全文如下：

宋汲郡呂氏第四女倩容墓志銘并序：

著雍困敦之歲十一月丁巳冬至，汲郡呂氏用其先人之禮、率族人修薦事于三世之廟而顯妣秦國夫人之室、第四女嫣祔焉。執觶奉俎，既致之以履霜之思，止賓設位，又申之以舐犢之愛，禮成為之不樂者終日已而。始卜得是歲十二月丙申之吉，歸葬于京兆府藍田縣太尉原之先塋。于是,父宣義郎景山泣而銘之：

嫣字倩容，皆予所命也，其行第四，母李氏，崇德縣君，乳母耿氏，元祐元年九月十日生于丞相府，年二十二歲病足弱之疾卒于長安升平坊之第，前此一歲二月二十有三日也。其為人明慧，異于常童，凡女工、儒釋、音樂之事無不洞曉，孝友婉娩盡得家人之歡心，而汲公秦國尤鐘愛焉。暨汲公之南，亦從至大庾嶺下，不幸遭離大故，返葬關中，往復萬里，艱難百為，嫣實與焉。汲公治命，面予冠帔，建中靖國元年始拜恩賚，惟加笄之日，一甞服之。許嫁章郇公之曾孫壽孫者，病既革，趣之成禮，壻行次華陰而已逝矣。屬纊前一日，予誨以死生浮幻之理，合掌聽受，遺言大抵懼貽父母傷悲之情，復語自寬而巳。嗚呼！可哀也已！

圖一 北宋呂倩容墓志拓片

銘曰：

慧何豐，壽何嗇。從王母，即幽宅。

其墓南直汲公之新兆，其東則殤兄鄭翼、弟小四合住祔焉。翼、小四嫡子也，因識于左方云。

大觀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云陽縣令太原王康朝書。

姚彥刊

所謂著雍困敦之歲即指太歲在戊為著雍，在子曰困敦，大觀二年（1108年）正值戊子年，故云著雍困敦之歲。這年冰冷的十一月冬至履霜時節[1]，墓主呂倩容之父景山率汲郡呂氏族人用其先人之禮為其母秦國夫人亡靈做法事，并祔第四女嫣于其側。一觶清酒既表霜降陰凝時節對故去親人的深深思念，又將痛失愛女之滿腔悲憤融入其中，故禮成為之不樂者終日已而。于是父宣義郎景山泣而銘之。

倩容名嫣，乃北宋藍田呂氏第四代傳人呂景山與正妻李氏嫡生女，排行第四，元祐元年（1086年）九月十日生于丞相府。呂倩容所在的藍田呂氏家族被譽為北宋關中士族之首，其先乃殷人姜尚，因封國為呂，故姜尚又名呂尚、呂望。西晉泰始二年（266年）呂地設為汲郡，北宋時期屬河北西路隸下，治所在今河南省衛輝市附近，《宋史》載：“西路。府四：真定，中山，信德，慶源。州九：相，濬，懷，衛，洺，深，磁，祁，保。”[2]此處西路即為河北西路簡稱。“衛州，望，汲郡，防御。”[3]故汲郡又稱衛州。五代時該家族派為三院，均是名門望族、國家重臣，其中后周戶部侍郎院即藍田呂氏之祖。北宋中期倩容曾祖呂蕡在藍田為官，因子孫多任職于陜，又獨愛藍田山水而舉家遷徙，從此后人便以長安人氏自居。藍田，北宋屬永興軍路京兆府所隸，“永興軍路。府二：京兆，河中。……京兆府，……縣十三：……藍田，次畿。”[4]入陜后該家族人材倍出，名望日增，倩容祖父呂大防繼司馬光之后為宋哲宗時著名丞相，執掌朝政八年，授封汲郡公，《宋史》記其“身長七尺，眉目秀發，聲音如鐘,”“樸厚惷直，不植黨朋，與范純仁并位，同心戮力，以相王室。立朝挺挺，進退百官，不可干以私，不市恩嫁怨，以邀聲譽，凡八年，始終如一。”[5]祖母李氏因身居宰相之妻而敘封為一品誥命秦國夫人。倩容之父呂景山是大防嫡長子，文采、品行俱佳，據《宋人傳記資料索引》載，呂景山曾著有《金石萃編》一百四十卷，并為長安名剎草堂寺題名。《金石萃編》現雖失傳，但呂景山繼家學淵源而在金石學界之造詣當可以此為憑。草堂寺位于陜西戶縣，是中國佛教三論宗之祖庭。始建于東晉末年，弘始三年（401年）后秦皇帝姚興迎西域高僧鳩摩羅什居此苫草為堂翻譯佛經，故得草堂寺名。北周損毀，唐宋之時多次重建，至今香火不絕，譽滿關中。景山能為寺院題名應取決于關中清流中之地位及其對佛法的尊重與研究。母親李氏亦得封崇德縣君。倩容出生的元祐元年正是該家族步入鼎盛之初，況“其為人明慧異于常童，凡女工、儒釋、音樂之事無不洞曉，孝友婉娩盡得家人之歡心，而汲公秦國尤鐘愛焉。”集富貴崇愛于一身的呂倩容理應前程似錦，然好景不長，元祐八年之后，祖父大防因官場失意而被貶南下，倩容隨父景山一路相伴，輾轉流放四年之久,直至大庾嶺下（位于江西與廣東兩省交界，又名梅嶺）。祖父病故，又“返葬關中，往復萬里、艱難百為，嫣實與焉”。返回關中后，倩容應年逾十四歲左右，墓志云：“汲公治命，面予冠帔，建中靖國元年始拜恩賚，惟加笄之日，一甞服之。許嫁章郇公之曾孫壽孫者，病既革，趣之成禮，壻行次華陰而已逝矣。”意為：汲公在世曾贈冠帔于倩容，建中靖國元年倩容年滿十四歲，行成人禮時，除加笄之日外，一直披戴，以感念祖父母之愛惜。或因家境遭變之故，倩容雖許配章郇之曾孫章壽孫，卻一直待嫁閨中，直到二十一歲病情日重之際，方催促家人為己完婚。女婿趕赴長安迎親，剛至華陰，倩容已然去逝。華陰北宋屬永興軍路華州隸下，“永興軍路。府二：京兆，河中。州十五：陜，延，同，華，耀，邠、鄜，解，慶，虢，商，寧，坊，丹，環。”[6]“華州，望，華陰郡。建隆初，為鎮國軍節度。皇祐五年，改鎮潼軍節度。……縣五：……華陰，緊。”[7]今在西安市之東約六十公里。“屬纊前一日，予誨以死生浮幻之理，合掌聽受，遺言大抵懼貽父母傷悲之情，復語自寬而巳。”屬纊前一日，即倩容卒前一日，父景山寬慰開導以死生浮幻之理，倩容合掌聽受，其遺言內容亦是怕父母傷悲而復語自寬。大觀元年（1107年）虛滿二十二歲的倩容因患“足弱之疾卒于長安升平坊之第”，周歲實則二十一也。長安升平坊因無文獻記載現已位置不明，應是呂景山私宅所在，藍田喬村乃呂氏莊園別墅。

隋巢元方著《諸病源候論》一書中對足弱之疾有細致論述，該疾源于濕熱所至，發病于下肢，癥見足脛肌膚日漸瘦削，冷、麻、酸、重日漸加劇，形神萎弱，久治難愈，如見心悸煩熱、神志昏者，則重，名為腳氣沖心，兇險之候。不知倩容所患是否此癥，但她曾伴祖父流放嶺南，身受濕熱而染足弱之疾當在情理之中。

志文言，呂景山父呂大防受封汲公，母李氏封秦國夫人。汲公即汲郡公，《宋史》載呂大防：“元祐元年，拜尚書右丞，進中書侍郎，封汲郡公。”[8]北宋“爵一十二：王、嗣王、郡王、國公、郡公、開國公、開國郡公、開國縣公、開國侯、開國伯、開國子、開國男。”[9]郡公為第五等爵，正二品秩[10]，俸祿不明。國夫人等皆屬敘封封號，唐制“視本官階爵。建隆三年，詔定文武群臣母妻封號”，“宰相、使相、三師、三公、王、侍中、中書令，舊有尚書令。曾祖母、祖母、母封國太夫人；妻，國夫人。”宋依唐制，上述官吏“初贈，曾祖，太子少保；祖，太子少傅；父，太子少師。封贈曾祖母、祖母、母、妻國夫人。”[11]故國夫人封號僅表身份，景山母之封應得于夫君呂大防任宰相時。宣義郎乃倩容父景山官職，并無實責，屬從八品文散官，待遇尚優，“月俸十二千，春、秋各絹五匹，冬綿十五兩。”[12]崇德縣君是倩容母李氏敘封封號，崇德縣北宋屬兩浙路嘉興府隸下，“兩浙路。熙寧七年，分為兩路，尋合為一；九年，復分；十年，復合。……州十二：杭，越，湖，婺，明，常，溫，臺，處，衢，嚴，秀。”[13]“嘉興府，本秀州，軍事。政和七年，賜郡名曰嘉禾。慶元元年，以孝宗所生之地，升府。嘉定元年，升嘉興軍節度。……縣四：……崇德。中。”[14]今為浙江省桐鄉縣。崇德縣君據《宋史》所記，夫人誥命仍依唐制取決于夫君職官，“唐制，視本官階爵。……庶子、少卿監、司業、郎中、京府少尹、赤縣令、少詹事、諭德、將軍、刺史、下都督、下都護、家令、率更令、仆，母封縣太君；妻，縣君，其馀升朝官已上遇恩。并母封縣太君；妻，縣君，雜五品官至三任與敘封，官當敘封者不復論階爵。致仕同見任。亡母及亡祖母當封者并如之。”[15]大觀二年（1108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呂氏葬倩容于藍田祖塋汲公與秦國夫人墓旁，并有先卒之同胞兄弟為伴，按墓志所曰：“其墓南直汲公之新兆，其東則殤兄鄭翼、弟小四合住祔焉。翼、小四嫡子也，因識于左方云。”考古發掘證實，呂氏族規認定，男子祔葬于祖父母墳塚左側，女子則居右側以示上下之別。然倩容身份特殊又受崇于汲公和秦國夫人，故其葬位確如墓志所云在汲公之新兆正北，較嫡男身份略低而高于其它嫡女。云陽縣令太原王康朝書其志于石。太原人王康朝乃呂氏一族外戚，為景山伯父呂英妻王氏夫人之兄弟，英季子大雅舅父[16]，時任云陽縣令。云陽，北宋屬永興軍路隸耀州之下，“永興軍路。府二：京兆，河中。州十五：陜，延，同，華，耀，邠、鄜，解，慶，虢，商，寧，坊，丹，環。”[17]“耀州，緊，華原郡……縣六：……云陽，上。”[18]今在陜西省咸陽市境內。縣令乃職事官，并據所轄之縣位置、人口、地域等條件而劃分等級。云陽為上縣，令則屬從八品，月俸十千[19]。月俸依宋史規定：“縣令，一萬戶以上二十千，七千戶以上十八千，五千戶以上十五千，三千戶以上十二千，不滿二千戶十千，……。”[20]云陽縣戶、口未有詳述，縣令俸祿不明，應在十至二十千間。

綜上述，倩容雖出身關中士族之家，有高官厚祿之宗親、具聰穎明慧之天賦、得家人掌珠之寵愛，但生平坎坷且又華年早逝，斯人離去不僅令父母、族人心痛不已，即千年以后，來者閱其志文，亦倍感惋惜、嗟嘆不已!

[1]履霜：謂霜凍時節懷念親人。語出《禮記正義·卷第五十五·祭義第二十四》：“霜露即降，君子履之， 必有悽愴之心，非其寒之謂也。”孔穎達正義，鄭玄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1806.

[2]脫脫等撰.宋史：地理二（第86卷）[M].北京：中華書局，1977：2126.

[3]同[2]：2128.

[4]脫脫等撰.宋史：地理三（第87卷）[M].北京：中華書局，1977：2144.

[5]脫脫等撰.宋史：列傳第九十九（第340卷）[M].北京：中華書局，1977：10844，10843.

[6]同[4].

[7]同[4]：2146.

[8]同[5]：10842.

[9]脫脫等撰.宋史：職官九（第169卷）[M].北京：中華書局，1977：4061.

[10]脫脫等撰.宋史：職官十（第170卷）[M].北京：中華書局，1977：4084- 4085.

[11]同[10]：4085.

[12]脫脫等撰.宋史：職官十一（第171卷）[M].北京：中華書局，1977：4110.

[13]脫脫等撰.宋史：地理四（第88卷）[M].北京：中華書局，1977：2173.

[14]同[13]：2177.

[15]同[10]：4085.

[16]見呂大雅夫人賈氏墓志銘文中“命外姻母敦常、王康朝居賓贊，”一句。呂大雅乃呂英季子，其子孝山過繼從兄大臨之禮中所請賓贊之一即王康朝（呂大雅母王氏娘家兄弟）。

[17]同[4].

[18]同[4]：2146.

[19]脫脫等撰.宋史：職官八（第168卷）[M].北京：中華書局，1977：4017.

[20]同[12]：4111.

（責任編輯 朱艷玲）

Northern Song, Lv family cemetery in Lantian, Lv Qianrong, Epitaph, Explanation

Lv Qianrong’s tomb is located inside the Lv family cemetery of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at presentday Wulitou village in Lantian county, Shaanxi. According to the epitaph, Lv Qianrong was the grand-daughter of Lv Dafang and the fourth daughter of Lv Jingshan. As being intelligent, the lady was highly adored by her family members. Unfortunately, she died very young during her 20’s by foot illness. Because her life was cut short unexpectedly, her father wrote the epitaph for this daughter whose life was pitiful and eventful. Lv Qianrong’s grandfather was once appointed as primate minister of the Song Dynasty and bestowed as Duke of Jijun. Her father, Lv Jingshan, was also appointed as Xuanyilang and compiled an important work ‘Jinshi Cuibian’, which was lost later 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