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權利不僅僅涉及個體利益的實現,更具有豐厚的文化和道德內涵。理解權利需要突破個人本位主義從共同體視角進行政治哲學分析,權利觀念是在共同體生活互動所孕育的事實認知和規范確立之間的張力中生成的,這在西方權利觀念的演變發展中得到了體現。突破狹隘的個體本位思維,從積極他者的角度入手,才能更好地理解權利的共同體視角,也才能更好地化解現實社會生活中的權利沖突。要在權力虛無主義批判中,進行積極的權利共在狀態構思。唯有立足于充分的社會交往以致力于和諧共同體生活的積極構建,才能真正地實現權利。
關鍵詞: 權利;政治哲學;和諧;共同體;文化
中圖分類號:D0-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16)02-0098-07
權利,是政治哲學的關鍵詞,然而在究竟“何謂權利”這個問題上卻是眾說紛紜,這充分體現了權利概念本身的復雜性以及權利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在社會歷史變遷中的不斷演變發展。但是,有一點是確定的,那就是任何的權利理論都是在某種共同體生活所孕育的交往互動中得益于事實認知和規范確立之間的張力而形成的,因而必須要突破狹隘封閉的個人本位主義來從他者向度和共同體視角全面呈現權利概念的深厚文化底蘊。漢語中“權利”在英語中為right,在德語中為Recht,均包含了“正當要求”這一道德意指。權利概念為西方文化史所接納已有七百余年,而中國人的現代權利思維是在西學東漸的過程中確立的,距今也已有百余年歷史。權利概念的一般性理解體現了獨立個體的利益表達與要求,但是權利的真正實現卻又遠遠突破了這一點,而具有深厚的文化和道德內涵,這也正是我們以共同體為視角對權利展開政治哲學分析的基礎。
一、權利觀念的西方歷史文化生成
一般而言,西方權利觀念的普遍形成發生于18世紀,在這一時期隨著啟蒙運動的深入,原有的人身依附關系和固定的社會等級結構被打破,人們自我意識和個體獨立精神覺醒,基于平等追求的社會競爭與沖突取代了權力依附與權力依賴而成為社會的基本狀態,個人主義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價值觀,政治構思的世俗化趨勢進一步加強。權利觀念在此時的普遍形成,并不能掩蓋其作為一種重要的歷史文化事件所具有的文脈傳承和歷史延續,權利觀念體現了西方自古希臘羅馬以來慢慢孕育形成和發展的自然法思想、正義觀念以及契約精神的歷史文化積淀,也折射出了在西方由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過渡進程中人們的普遍精神向往和文化訴求,并與世界資本化以來人們實際的生產生活息息相關。可以說,權利是一個具有濃重西方文化色彩的概念,“權利從內在的本質到外在的形式都與西方文化和歷史傳統有著不可分離的關系;人權思想、人權觀念、人權理論、人權制度都是在西方文明的畫布上隨著長期的歷史進步而逐漸勾勒出來、逐漸成型、逐漸清晰、逐漸吸引了人們的注意的。”[1]76形成于西方文化語境的權利概念,反映了西方歷史傳統和社會生態的自然演化特點,同時也是西方文化為人類社會的整體發展與文明進步所做出的積極貢獻。
現代權利觀念歷史文化生成的進程繞不開自然權利(natural rights)的問題,西方自然權利理論歷史久遠,是闡釋現代權利來源的主導理論。“自然權利”的詞源是拉丁文的jus nafural,也稱為天賦人權(inherent rights),這種權利的“自然”體現了四層相關的意義:“第一,它們是生而有之,并不是習慣或社會賦予的。不管這些權利是否由神所賦予,所有的人(只要是人)都有資格擁有它們;這就是說,從與人們的存在不可分離的意義上,或僅僅是從人性的意義上,這些權利對人來說是‘自然擁有的(這就是我稱之為‘本質主義的觀點),并且,它之所以是自然的,還有這樣進一層的意思:正如理性發現自然法則那樣,它們是可以被理性先驗認知的。”[2] 49這種先天的、為人所共有的、與人性不可分離的、能夠為人的理性所認知的自然權利,在致力于打破出身差異、等級壁壘的資產階級革命時代無疑具有非常大的感召力和吸引力,在推進人類平等化發展的歷史道路上確實也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并成為現代政治體制合法性考量的源泉與標準。近現代政治學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依據這種平等而無根的、不可讓渡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個體自然權利而構思和規劃的。
應該要看到自然權利觀念在推進資本主義崛起和打破封建束縛實現人格獨立與解放進程中所發揮的積極的歷史作用,但是也必須要承認自然權利在權利發生的社會歷史前提上的盲視,不管這是出于有意還是無意,這個問題都無法忽視。也正是基于此,自然權利在輕而易舉地抹殺了家庭出身、階級歸屬、經濟地位等方面的現實差異后就與抽象性、非歷史性、空洞性等諸多的消極負面評價語匯自然地聯系在了一起。按照薩姆納(L.W.Sumner)的解釋,古典自然權利理論的全盛時期主要體現在17世紀,格勞秀斯、普芬道夫、洛克等人奠定了革命性權利言論的宣言,并在19世紀后期為英國的功利主義和唯心主義所取代,而現代自然權利理論的復蘇則發生于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主要體現在英美自由主義政治哲學之中。[3] 84-85不管是古典還是現代的自然權利理論都在“權利為什么是自然的”、“權利的來源和依據是什么”等問題上沒有給出很好的解釋,而這也正是自然權利理論遭到人們質疑的重要原因。盡管自然權利理論蘊涵了一種平等而完美的社會秩序形成的邏輯起點,然而這種貌似普適性的價值追求在遭遇到社會現實問題的考驗時難掩其空洞無力。各種自然狀態的構思以及由此而演化出的契約理論都在追求一種普適性的制度安排,如影隨形與之相伴的是抽象政治構思的烏托邦迷城以及人類依此實踐而付出的巨大代價。對于權利主體背景性文化支撐的無視和超歷史定位,將使我們陷入權利話語的喋喋不休之中而遺忘了權利論爭背后的根本價值取向——自我健全和社會和諧發展。因為這種自然權利理論的隱含前提是原子論個人主義,我們擁有權利完全是基于我們作為個體的人的本性,并由此推導出個體權利的普遍化,我們在崇尚個體權利優先的現代自由主義政治哲學中深深地理解到了這一點。
概而言之,權利觀念的生成是一個西方文化歷史事件,即便是彰顯原子論個人主義的自然權利觀也是西方追求獨立理性傳統的延續,因而也具有濃重的西方文化共同體意味,在這里面依然充滿了各種意見的相互論爭和相互批判。脫離具體文化傳統語境的超歷史權利是虛妄的,正如麥金太爾所言,“根本不存在此類權利,相信它們就如相信狐貍精與獨角獸那樣沒有什么區別。”[4]基于此,權利作為一個概念的內涵所呈現出來的多樣性和歧異性也就順理成章了。所謂先天權利僅僅是一種構思,脫離開生活于各種各樣實際共同體之中的有意義的他者,自我權利是無法想象更是無法實現的。因為作為權利承載者的個人只有在相互的社會交往中才能實現自我的完善與發展,也就是說生活于共同體之中的積極他者對自我生成具有非常重要的構成性作用,這種構成性作用決不僅僅體現在相互的物質欲望滿足方面,更為重要的是在彼此的言語交流和實際交往中能夠實現彼此作為主體的精神追求、意義歸屬和人格升華。“現實的人不可能是社會和文化的中立者。他總是某種社會和文化環境的產物。不同的文化和文明傳統是不同的人類生產方式。這樣一來,那種在一切時間和場合都屬于全體人類的權利就是人類作為‘無社會和‘無文化的存在物所享有的權利。既然人類不是也不可能是這樣的存在物,那么,就不可能有這樣的權利。”[5]因而,我們應該將權利作為一種文化現象,要真正理解權利概念就必須要深入社會實踐之中,在各種實際的社會生活中考察自我與他者之間的社會交往關系以及由此而表達的相應利益訴求和精神旨趣。
從一種更為積極而宏大的意義上來講,權利概念的出現反映了不同社會群體之間利益格局的變動與調整,展現了形成于不同文化背景之中的獨立個體相互之間的一種有機聯系,甚至可以作為一種社會紐結來促進社會新秩序的形成,從而導向一種更為積極和諧的社會發展狀態。“共同體視角的權利概念所要解決的是共同體內的紛爭與糾紛,所追求的是共同體內諸成員的和諧、有序和共存。從共同體觀念出發,權利不再是先驗的‘神話,也不再是不證自明的‘常識,而是全體成員為了保全共同體、保持和諧生活秩序而有意識地對自我適應經驗所進行的理性總結與文化創造。也就是說,權利是成員個體在適應如何成功達成共同體生活的過程中,整合理性與經驗,對某種意向性理想生活狀態的規范性表述。”[6]也正是在這層意義上,“權利話語既非資產階級的,亦非貴族的,或者新教徒的,或者無產階級的。它一直是各種各樣緊張的和交錯的社會斗爭的對象,它的進步趨勢的相當大部分來自于被統治和被壓迫的集團的貢獻。此外,權利話語發揮了聯結的源泉和集團要求表達的框架的作用,而不是反映社會哲學或社會意識形態的作用。”[7]概而言之,權利話語在近現代政治哲學中主導地位的確立充分展現了社會歷史文化變遷的基本趨勢,我們對之進行批判性反思的不是權利觀念及其所代表的人類社會歷史進步的走向,而是失去了道德約束和良善支撐而自我無限膨脹的權利至上主義可能帶來的權利沖突、社會沖突乃至在人類精神生活中更為嚴重的精神虛無主義問題。
當然,人類社會歷史發展的基本趨勢不可逆轉,共同體視角的權利概念并不是要給自我的個體存在施以枷鎖和束縛,讓已被打破的人身依附重新出現,而是站在新的歷史起點上對何謂真正的自我主體意識和個體獨立精神所進行的時代詮釋,也是對我們究竟該如何共同體生活在一起所做的政治哲學思考。因為現代性讓我們在短短的幾百年時間里實現了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即從消解自我于固定社會等級之中的自我缺席狀態到徹底放縱自我以忽視他者存在的唯我獨尊狀態)的轉變。我們希望以此讓日漸疏離和松散化的共同體生活狀態獲得一種生動的張力,這樣自我才能在絕對的同質化和異質化之間找到合適的定位,從而真正實現自我認同的權利維護。對于日益原子化的自我存在而言,孤獨寂寞的荒原并非生活幸福的樂土,打破自我封閉的心靈牢籠,在積極的社會交往中重新實現自我才是面向未來的幸福之道。
二、以積極他者的思路來緩解權利沖突
現代權利理論的哲學基礎是原子論的現代性主體觀念以及相互需要滿足論的社會存在理據,在政治哲學的理論構思中即為現代個體(人)主義,洛克的白板說和萊布尼茨的單子論是最為重要的代表。“在西方,個體意識的逐步覺醒開始于文藝復興,借助于對古典文獻和藝術的復興,個體逐漸從當時各種外在和內在的束縛中解放出來,中間經過宗教改革,直到十八世紀啟蒙運動,基本確立了現代個體主義的內涵,個體逐步取代上帝而成為世界的主人。這中間尤其以霍布斯、洛克以及后來功利主義發展出來的個體主義在現代社會中占據著主流地位……這種個體主義影響極大,確立了現代社會價值基礎的載體,是一系列現代政治后果的源頭。”[8] 267-268通過回顧歷史我們發現,伴隨著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過渡,原有的社會等級結構已經被打破,在理性與欲望同時獲得釋放的情況下人的各方面需求隨著主體意識和權利觀念日益增強而不斷擴張,囿于社會可以供給的資源無法彌合人們日益增長的欲求,加之社會制度設計必然存在的滯后性,權利沖突的問題也就在所難免了。霍布斯基于個體欲望與激情的放縱,以“人對人就像狼對狼一樣”來描述缺少了國家治理的人類自然狀態并以“外在障礙的缺席”來構思自我的自由,這也正反映了西方社會在現代化進程中出現的權利沖突以及由此而放大的社會普遍沖突問題。在一個權利意識被充分調動甚至無窮放大到魅化程度的社會里,自我存在極有可能掩蓋甚至壓制積極他者的存在,“他人就是地獄”正是這種極端化的表達,也正是圍繞權利沖突而展開的社會沖突的集中表現。
原子論的現代性主體觀念是自我封閉的,著力于以無節制的欲望和被理性調節的欲望(即利益)來理解和構思實際上生活在各種共同體之中的“現實的個人”的權利體系,這種權利觀無視他者以及共同體在自我權利實現中的積極作用,因而成為了誘發現代權利沖突的深層次思想根源。其實,一直以來,西方共同體主義思想傳統中的諸多思想家都形成了對這種現代性主體觀念及其權利構思的批判,馬克思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個。馬克思所實現的近代哲學革命性變革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融入他者視角以主體彼此之間的相互關系來規定現實個人的本質,這也正是歷史唯物主義最為動人之處。其實,早在馬克思的博士論文中,他借助于比較德謨克利特和伊壁鳩魯的原子觀,通過對伊壁鳩魯原子偏斜說的強調,就已經滲透出了對于笛卡兒所開啟和代表的現代性主體觀念的超越以及對于有意義的他者在自我構成中積極作用的肯定。“我們現在考察一下從原子的偏斜運動所直接產生出來的結論。這種結論表明,原子否定了一切的運動和關系,而在運動和關系中原子作為一個定在須受另一個定在的規定。這意思可以這樣來表達:即原子從那與它相對立的定在抽象出來了,并且避開了它。”[9]孤獨的原子不僅無法構成真實的世界,甚至無法讓自身成為一種真實存在,原子在發生偏離過程中與其他原子的碰撞使其成為一個真正現實的原子,世界的真實構成也就順理成章了。然而,碰撞并不是消亡自身,而是在力的相互作用下讓彼此更為堅實和強大。將原子偏斜碰撞說引申到社會哲學的層面就是,社會共同體形成于普遍發生的社會交往,自我只有在社會實踐中與他者發生積極的社會交往才能真正實現自我的現實存在。因而,在這里,我們似乎已經隱約看到了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在其現實性上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的歷史唯物主義論斷。“事實上,我們知道馬克思關于‘他者的理解在其后續的思想中有著驚人的連續性和一致性,并且越來越擺脫黑格爾的束縛,擺脫德國古典哲學式的表述,更為直接地回歸具體的生活世界,當然他不是通過現象學的方式,而是通過研究法、國家以及經濟生活來面對人現實存在的社會性。”[8] 286-287理解馬克思他者思想中所包含的對原子論現代性主體觀念的批判與超越,對于我們反思與批判自我封閉的抽象權利觀以及由此而引發的權利沖突問題將具有重要的啟迪作用。
對現代西方共同體主義產生了重要影響的喬治·赫伯特·米德的社會哲學同樣值得我們重視,他提出了積極他者的觀點以肯認個體權利存在與實現的他者意義和共同體根據。“在適應調節共同體合作關系的社會規范的同時,正在走向成熟的個體不僅認識到他們面對社會成員而具有的義務,而且還意識到了他們被賦予的權利,以至于他們能合法地依靠他們對于尊重的要求。權利在一定意義上就是個體的要求,我可以肯定,普遍化的他者會滿足這些要求。因此,只有在主體把自己完全看作共同體的成員時,才能賦予主體這樣的權利。”[10]米德以“普遍化的他者”來意指使個體自我獲得統一性的共同體,而這也正是自我認同確立和個體權利實現的前提。“我們還必須是一個共同體的成員,要有一個控制所有態度的態度共同體,否則我們就不能成為我們自己。我們必須有共同的態度,否則我們就不能享有權利。我們作為有自我意識的人所獲得東西使我們成為這樣的社會成員并使我們獲得自我。自我只有在與其他自我的明確關系中才能存在。”[11]米德以共同體成員的相互關系來理解權利問題,指出肯定自我權利的同時也肯定了共同體其他成員的權利,這是對盧梭社會契約論思想的繼承與發揚,其中包含了社會共同體成員之間支配共同生活和彼此關系的相互理解。“正如我們全體所做的那樣,在參與形成、發展和保持一系列規范的過程中,個人也參與形成泛化的他人的可理解的態度。支配權利制度的規范是這種態度的構成要素,這就是說,一個共同體,在概括泛化的他人的態度時,就形成各種權利并賦予這些權利所具有的資格和義務。”[2] 22被自由主義嬌寵和放縱的優先于一切的個體權利,正是忽視了這種積極他者普遍化而成的構成性共同體,也正是這種權利觀念成為了權利沖突乃至更廣泛的社會沖突的深層次思想根源。
三、權利虛無主義批判與權利共在狀態構思
必須要澄清一點,那就是對權利的共同體并非要消解權利而是對權利至上論的揚棄和對權利與善之間復雜關系的審慎呈現,因而在此要拒絕權利虛無主義。根據L.W.薩姆納的觀點,權利虛無主義出于對權利語言濫用而導致的權利論爭力下降的憂慮和恐懼而堅持認為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權利,不必重視什么權利的要求。這種權利虛無主義堅持權利只是一種虛構或幻覺,在如下兩個方面對權利的存在構成了挑戰:一是認為道德權利概念是混亂或荒謬的,并不是任何人都擁有所有權利,比如貧窮國家的成員不可能擁有得到援助的權利,這是一個概念性的挑戰;二是認為一個具體的權利要求可能是合理的但卻是錯誤的,合理性是正確性的必要條件但不是充足條件,貧窮國家的成員沒有得到援助的權利是因為他們實際沒有這種權利,這是一個現實性的挑戰。[3] 9-10這兩個方面的挑戰實際上都是圍繞著權利的絕對平等而展開的,前一種挑戰針對的忽視文化差異的權利普世主義觀念,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權利概念是脫離了社會文化語境的自我臆造,后一種挑戰針對的缺少協商交流的權利道德主義,以慈善的道德名義強行實踐所謂權利正義體系同樣也是對于權利進步觀念的逆反。盡管我們不能由這兩個方面得到權利為虛構或幻覺的虛無主義結論,但是這兩種挑戰確實也為我們完善后現代的權利觀念提供了重要啟示。
權利虛無主義的出現反映了脫離道德支撐的程序主義權利至上論所造成的權利空洞化問題,同時也折射出了以個體化道德自覺消解權利規范性所引發權利私人化問題。然而,畢竟“作為一種制度性的安排,權利是社會文明與進步的產物,也是社會文明與進步的標志。對權利的尊重是對人類歷史的尊重,對權利的保障是對人類生活方式和生活圖景的保障。”[1] 263因此,我們不能由此對權利的真實性存在產生質疑,權利的現實意義就在于能夠在自我與他者之間、在理想與現實之間、在個體與共同體之間保持了適當的張力,在其中個體獨立的人格尊嚴、對他人正當權利的充分尊重、對肆意侵害權利行為的抗爭都充分地體現出來,這也正是權利之道德意義最重要展現。權利虛無主義則看不到權利在維持社會合理化運轉進程中的積極作用,在權利問題上抹殺了一切可能的客觀性標準,并將權利這一重要的政治哲學概念在現代政治理論體系和政治實踐行動領域之中徹底放逐。權利虛無主義并非對權利的批判性積極重建,而是一種純粹消極的解構主義態度,無助于我們推進現代政治實踐的和諧趨向。必須要看到,權利觀念和權利意識畢竟展現了近三四百年以來人類整體生活狀態和社會發展進程的進步趨向,關鍵是在圍繞權利問題經歷了眾多的困難、挫折、反復之后我們如何來看待當下和未來的權利走向。上述權利程序主義和道德主義及其引發的權利虛無主義問題必須被批判性超越,因為其中蘊涵的都是一種獨白化、靜態化的權利構思路徑,面對日益開放和多元化的社會現實我們需要的是一種商談性、動態化的權利致思進路。
基于上述的思考,我們在這里嘗試著提出權利共在狀態問題并對之進行一定的構思以期對面向未來的權利發展問題有所助益。第一,是權利意識培養中的他者向度。也就是說我們在權利意識的培養和塑造中要淡化極端的個人主義傾向和過分的自我本位態度,而是應該適當地融入積極他者的視角,要看到共處于一個共同體中的他者對自我權利實現的構成性作用,打破局部、狹隘、封閉的觀念,從更為整體、長遠和開放的層面上來改變自我權利意識中的對立思維,在潛移默化中讓積極他者的構成性意義滲透進自我的權利觀念體系之中。第二,是權利具體實現中的承認關系。圍繞利益而展開的權利實現行動需要我們在不斷推進的社會交往中實現互主體性的彼此平等承認關系,在一個相互聯系日益密切的時代實現長遠發展就必須以相互信任的態度將對方置于同樣平等的主體地位來加以對待,以鄰為壑、此消彼長的對立關系結果所導致的必然是兩敗俱傷的最差局面,只有構筑其真正平等承認的社會交往關系才能實現共存、共融、共榮的良好狀態。第三,是權利維護行動中的寬容精神。現實社會實踐中避免不了權利沖突問題的發生,頑固捍衛自身一己利益而毫不讓步實不足取,此種情況下特別需要的就是寬容精神,用一種建設性的態度來看待處于沖突關系中的對方,設身處地,換位思考,在彼此面前將會打開一片更為廣闊的生活空間。第四,是權利整體考量中的和諧旨歸。理解權利問題需要突破狹隘的“小我”,將“小我”放置于實際生活的共同體之中化身為“大我”進行更為宏觀的權利考量,我們就能發現權利的和諧旨歸,“人對人就像狼對狼一樣”的權利敵對模式僅僅代表了權利觀念生成初期的不成熟狀態,面向未來的權利格局必然是和諧共在的。
正確而全面地認識權利問題,是我們從政治哲學角度深刻透視和諧問題的重要組成部分。權利作為規范的法律用語,體現了社會現代化以來人格獨立、政治發展與社會進步的基本趨勢;權利同樣離不開文化傳統、道德觀念、倫理意識等的共同滋養和維系,這是權利之現實性的重要體現。作為政治現代性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面,權利在其發展進程中也充分展現了其積極與消極并存的兩面性。權利的未來發展需要遏制日趨膨脹的自我本位意識,并在與積極他者的交往互動中實現自我超越,站在促進共同體成員和諧互動的立場上權利才能得到真正的實現。“人倫關系的最簡潔的表述是自我—他人。他人是一個堅硬的事實。顯然,在純粹的個人狀態中,將不存在權利,也不需要權利。這表明,權利是在與他人的關系中存在的。”[12]權利理解的共同體者視角對于促進我們真正的法治化進程乃至最終善治的實現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
四、在社會和諧交往中實現權利
權利問題的出現本身就蘊涵了一種社會交往和社會關系,權利的真正實現自然也離不開現實的社會交往和真實的社會關系處理。“只有到了這個時候,即個人對物的所有需要都要求得到他人和社會的承認時,個人的人格需要都要求得到普遍的他人尊重時,才會出現權利的問題。權利是對個體之人的社會地位的認可,這個個體又是具有普遍性的個體,是立于社會之中的并構成了整個社會的每一個個體。”[13]因而,權利不應該停留在抽象的理論建構和學理討論方面,真正落實到社會實踐中的權利話語才能更好地促成人的發展和社會的和諧。個體自我只有突破離群索居的孤零零存在狀態以積極融入與有意義的他者的和諧交往之中,才能在社會實踐中表達自我真實的權利訴求和真正實現自我權利的保障。
在一個日益個體化的時代,思考社會交往和權利實現問題本身就是一項非常富有挑戰性的工作,我們應該感謝那些為時代問題殫精竭慮的當代思想家們,比如哈貝馬斯就是其中之一,因為是他們讓我們在困頓和迷茫之中看到了希望和出路。哈貝馬斯所提出的交往行為理論,為我們在積極社會交往中保障各自的權利實現促進社會和諧發展提供了有益的借鑒。在哈貝馬斯看來,現實生活世界中容易遭到忽視的交往行為肯定了真實社會關系中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主體性,確認了自我與他者之間在共同生活世界基礎上的“視閾融合”,借助于語言和符號展開社會主體相互之間的交流和溝通從而達到社會共識的形成,正是這種社會共識才使人類共同應對時代難題成為了可能。“對于雙方來說,解釋的任務在于,把他者的語境解釋包容到自己的語境解釋當中,以便在修正的基礎上用‘世界對‘我們的生活世界背景下的‘他者的生活世界和‘自我的生活世界加以確定,從而盡可能地使相互不同的語境解釋達成一致。”[14]在此,我們看到了哈貝馬斯對于語言的重視,通過語言而實現的溝通擺脫了策略性和工具性的困囚,實現了社會主體相互之間的彼此承認和尊重。當然,在此,自我與他者并沒有失去自身而同化到對方之中,而是保持了彼此之間的本真性存在,這種本真性存在相較于先前的存在狀態已經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因為這里面滲透了平等、理解、尊重、包容與和諧。“個人與其他個人之間是平等的,但不能因此而否定他們作為個體與其他個體之間的絕對差異。對差異十分敏感的普遍主義要求每個人相互之間都平等尊重,這種尊重就是對他者的包容,而且是對他者的他性的包容,在包容過程中既不同化他者,也不利用他者。”[15]在這個過程中,自我與他者改變了“你死我活”的絕對對立關系,實現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往互動,在哈貝馬斯更具實踐色彩的早期著作《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其實已經蘊涵了這種交往行為理論的基本構思,而這也使他成為現代公共領域話語理論的重要代表之一。盡管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引起了一定的質疑,但是它在重新詮釋新時代條件下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方面確實給出了諸多的啟示,這將有助于我們將他者視角融入當下的權利話語體系在促成社會和諧發展的層面上對權利問題展開新的思考。
權利的實現與發展過程必然展開于人們真實的社會交往和現實的社會實踐之中,在其中發掘、培育、宣揚和落實和諧價值指引將具有重要的意義。和諧不是趨同、同化和和稀泥而是“和而不同”,是對差異的尊重和包容,是自我與他者的共在共融、優勢互補,是人類生活共同體得以維系和發展最為根本和最為重要的理念。以和諧引導權利實現與發展至少應包含如下方面:[1] 236-237第一,以和諧觀念確立權利保障順序。作為觀念指引的和諧觀念可以使制度制定者和操作者更加清晰地按照人的發展要求、社會的整體秩序以及人與自然持續共處的要求確立權利等級體系;第二,以和諧理念化解權利沖突。和諧理念對于整體勻稱的強調可能在具體權利沖突的化解中對沖突各方進行統籌分析,從而給出化解沖突之道;第三,以和諧思維轉換權利實現方式。通過從對抗式發展到非對抗式、從零和博弈發展到非零和博弈的和諧思維可以以更加溫和的方式求取最優的權利實現方式;第四,以和諧理想指導權利發展方向。尊重差異、包容異類、拒絕排斥、營造共識、共融共存的和諧理想能夠始終處于發展變遷的權利向著人類共同的幸福生活目標邁進。
權利所代表的個人主義取向,需要和諧思想的調和、整理與優化,只有這樣才能避免日益被神化的權利思維在造成社會共同體生活的碎片化和人類精神的虛無化中最終放逐和消解了權利自身。“和諧是承認、保障、實現人權的基本導向和主要方針。通過和諧的目標與思想宗旨,可以補正人權思想中的缺陷,可以彌合人權制度中的不足,可以使權利的實現更多地走向其終極目標:人自身的幸福。而避免在規范和制度操作的過程中迷失。以和諧指導人權,是未來社會發展的希望之路。”[1] 238-239在古今中外人類文化史的演進中,包含了深厚而豐富的和諧思想,對之加以深度挖掘和時代闡發,將有助于我們突破狹隘的個人主義局限,站在一個更為宏大的視野中看待日益緊密融合的人類生活共同體,這是我們理解權利問題的前提與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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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The right is not just about the realization of individual interests, but also has a rich cultural and moral connotations. We should break through the personal parochialism and build a political philosophy perspective of community in understanding rights. The right concept comes from the tension between the awareness of fact and the normative set in the live interaction of community life, which is embodied in the evolution of western conception of rights. Breaking through the narrow individual thinking and from the positive of the other, people can better understand the rights, and better resolve the right conflict in social life. We should conceive an active idea of common rights in the criticism of nihilism about right. Only basing on the full social interaction to build the harmonious community life, can rights be truly realized.
Keywords: right; political philosophy; harmony; community; culture
責任編輯:翟 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