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倩倩
【摘要】改革開放后期,已經完成了原始積累的民營企業家們敏銳的意識到上游產業的巨大利潤,鐵本和建龍都是那個時期民營企業進入重工業的典型,然而,他們都是闖關的失敗者。民間力量的崛起讓,讓原有的體制感到無法適應,然而政策上的改變卻遲遲不至,于是對現行法律的違背與穿越變成企業家們必然為之的事情。我們不禁要感慨:同一產業,同一時間,同一省份,國有、民營的命運何以相隔生死兩重門?有人在門里輕歌曼舞,有人在門外長歌當哭。
【關鍵詞】民營企業;國有企業;宏觀調控;國進民退;自由化
一、鐵本的沒落
“每一塊鋼鐵里,都隱藏著一個國家興衰的秘密。”安德魯.卡內基(1835-1919年)的傳記作者W.克拉斯如是說。卡內基出生于一個清貧的紡織作坊家庭,憑借超凡的毅力,在密西西比河邊建起了當時世界上最大的鋼鐵工廠,也因此成為美國現代史上第一個首富吳曉波:《大敗局II》,浙江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82頁。
戴國芳如果成功的話,也許可以成為中國的卡內基,可惜,歷史沒有如果。
“以勞動和資源密集型的生產活動為重點,可讓貧困國家的企業在國內和國際市場上具有競爭力。”改革開放后期,我國利用富裕勞動力和資源密集的比較優勢,著重發展鋼鐵行業,在長江三角洲,鋼鐵行業一直具有很好的成長性。隨著蘇南模式和溫州模式的逐漸成熟,更多的民營企業開始了原始資本積累的過程。
1996年,戴國芳注冊成立了江蘇鐵本鑄鋼有限公司,注冊資本200萬元。到2000年前后,鐵本的廠區面積擴大到18公頃,銷售收入超過1億元。2003年,鐵本的高爐項目建成,全年的鋼產量猛增到100萬噸,銷售收入超過25億元。此時,全國鋼鐵資源處于緊缺狀態,戴國芳希望擴大鐵本規模,建造新廠。
常州市政府非常支持鐵本的新建計劃。在地方政府的熱情推動下,鐵本項目一改再改,日漸膨脹。項目規模從一開始的200多萬噸級,加碼到840萬噸級,規模占地從2000畝攀升到9379畝,鐵本的固定資產為12億元,凈資產6.7億元,以這樣的資本規模要啟動一個超百億元的項目,無疑是“小馬拉大車”。為了能夠順利通過國家發改委的審批,常州市政府將鐵本840萬噸鋼項目化整為零,拆分成22個項目向發改委申報……鐵本實際占用土地數量6541畝計算,地方政府以低價出讓土地實際上為鐵本項目提供了18.9億元~26.2億元的投資補貼……
可是,風云突變,2003年12月,國務院辦公廳下發【2003】103號文稱各地區、各部門必須引起高度重視,保持清醒的認識,堅持以市場為導向,依照產業政策和發展規劃,運用經濟、法律、行政手段,采取有力措施,迅速遏制盲目投資、低水平重復建設的勢頭,促進這些行業健康發展。
宏觀調控突然而至,使鐵本成為這場活動的“犧牲品”。“鐵本事件”成為了2004年宏觀調控的一個分水嶺。鐵本的興起源于改革開放之后,中國私營經濟煥發的活力,鐵本的沒落卻和地方政府、中央政府的干預有著直接的聯系。正如曼昆所言:“經濟繁榮部分取決于政治繁榮”。
國家宏觀調控的目的不言而喻,但據數據統計,2004年我國鋼材產量達2.9億噸,比2003年增長26%,到2005年,全國鋼材產量達3.7億噸,相較于2004年漲幅高達25%。由此可見,政府宏觀調控政策并未起到任何實際效果,鐵本最終只是不幸成為了這場宏觀調控運動的“犧牲品”。
二、建龍敗走
與鐵本同時被勒令停建的寧波建龍有另一番生死景象。2004年,繼“鐵本事件”之后,寧波建龍也被查出在項目審批、土地手續、環保審批、銀行貸款、外方資金、進口設備免稅等方面存在違法現象,項目被勒令停產。
建龍擱淺后,浙江省政府當即提出了整合建龍和杭鋼的意向。杭鋼于1957年成立,是當時浙江省最大的國有鋼鐵生產企業。處于有利位置的國有企業杭鋼提出“要么控股,要么不參與”。建龍方面則表示,政府將企業進行重組必須以改革的方式,以最優化、最優競爭力的市場方式來解決以誰為核心的問題。不要假借宏觀調控之名,讓國有企業控制民營企業。
《財經》在關于此事的評論中設問道:“在這場民營企業與國有企業和政府的談判中,已被判定違規的前者顯然居于弱勢地位。但問題在于,是否一定要讓國有企業控股才可以放行?”建龍的掙扎和傳媒的設問沒有引起政府部門的任何回應。
2006年,國家發改委發布發改工業【2006】434號文,批準杭鋼和建龍進行重組,杭鋼作為控股股東,聯合其他股東,將其重組為“寧波鋼鐵有限公司”。建龍以失去控股權為代價,死里逃生。
截止2008年底,由于寧波鋼鐵的股權結構不利于發揮整合優勢,寧波鋼鐵虧損達3.9億元。寧波鋼鐵民營大股東之一的南鋼聯合認為,要么由三家民資股東聯合收購杭鋼所持有的寧波鋼鐵有限公司的股份,要么索性將手中的股權以合理價格轉讓給杭鋼。民營方表示看好國內鋼鐵發展的前景,更傾向于收購杭鋼所持的股份,但問題是,選擇權并不在民資股東手中,股權結構不改變,民資股東在寧波鋼鐵的實際運營中難以獲得話語權,為避免公司未來在該項目中的進一步虧損,民資股東決定退出。杭鋼在成功收購民資企業的股權之后,轉瞬以同樣的價格轉讓給了寶鋼。民營企業退出,國有鋼鐵巨頭入股。寧波鋼鐵這一股權結構的變化,其實具有深刻的政策背景。一種新的‘國退民進的新戰略出現了,它的基本思路是,國有資本從完全競爭領域中大面積退出。
三、我國鋼鐵行業存在的問題
我國鋼鐵行業存在進入壁壘高的問題,進入壁壘是指新的企業進入某一行業時所遇到的各種不利因素和限制,包括經濟壁壘和政策壁壘。鋼鐵行業是經濟壁壘較高的行業之一,從原材料處理到煉鐵、煉鋼、軋鋼的一體化生產,一條小規模的生產線需要幾億到幾十億的投資,一個現代化的鋼廠則需要幾十億到上百億的資金[[]]。市場主體經過理性選擇后,自會決定是否要進入鋼鐵產業,進入之后是否能夠獲利。
但政策壁壘則不同,2004年國家為抑制鋼鐵行業發展過熱而實行宏觀調控,無形中為鋼鐵產業的新進入者創設了更高的門檻。在鋼鐵領域,政府將竭力排斥民間及國際資本的競爭,通過強化壟斷來保證國營企業的既得利益,作為國營資本的所有者,國營企業的角色不是被削弱而是更為增強了。
有人認為鋼鐵產業是規模經濟較高的行業,因此需要提高鋼鐵行業集中度,以韓國浦項鋼鐵廠為模板發展我國的鋼鐵行業。布羅克對美國鋼鐵產業的評論值得我們反思,他認為“(美國)鋼鐵行業一個世紀的合并帶來的大規模企業無法產生令人滿意的效率,這些企業沒有進行出色的技術革新。相反,美國的鋼鐵巨頭變成了落后的、狹隘的官僚機,它首先面對來自國外的競爭,隨后又面對來自美國的小型鋼鐵廠的競爭。在這個過程中,它喪失了規模、市場份額和成百上千的工作機會。美國的小鋼鐵廠是藝術大師級的運營者,它們已經變革了鋼鐵生產,并且將號稱‘不可戰勝的外國公司諸如日本公司和韓國公司逐一打敗,逐步從它們手中奪回產品市場。”
國有企業或壟斷企業的支持者往往會舉出這些企業驚人的業績以證明它們存在的合理性,但我們需要思考的是,如果降低行業壁壘之后,讓更多的中小企業能夠進入,這些新進入者能否會對整個行業產生巨大的推動作用。就如同法官杰克森在審理微軟涉嫌壟斷時,在考察了大量的證據之后,他發現“微軟公司主動發起了進攻來擊退其他公司在該行業的努力,而這些努力如果不受進攻,自生自滅,那么它們很可能會給英特爾個人電腦的操作系統市場帶來競爭。如果軟件競爭者掙脫了微軟的壟斷控制區自由地競爭創新,那么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操作系統是否將成為電腦使用者最優的選擇。”自由市場的作用在于能夠以最合適的方式為供需各方提供商品和服務,企業家為了在激烈的競爭中存活下來,他們不得不絞盡腦汁進行技術創新,從而推動行業發展。因此,支持鋼鐵行業壟斷的人所犯的錯誤在于,他們僅憑壟斷組織或大型企業的存在就證明他們是由于卓越的表現而取得了他們現在的地位。而這只是一種斷言——經常缺乏實踐證據。
四、鋼鐵行業的改革路徑
“鐵本事件”和“建龍事件”充分表明在壟斷行業中國進民退的趨勢,中國企業失敗的前提,是它們生存于這個獨特的商業環境中。“在過去的30年里,中國一直處在一個劇烈轉型的時代,法制在建設和完善之中,冒險者往往需要穿越現行的某些法規才能成功,這造成很多企業不時運行于灰色的中間地帶,企業家不可避免地遭遇商業之外的眾多挑戰”。
楊小凱進而警告說:“落后國家雖然可以在短期內取得非常好的發展,但是會給長期的發展留下許多隱患,甚至長期發展可能失敗。這種短期的成功,可能又是‘對后起者的詛咒,它用技術模仿替代制度改革將產生很高的長期代價。”譬如,政府壟斷銀行業、保險業、鋼鐵行業,并用模仿新技術和資本主義的管理方法來替代制度改革,這是中國的后發劣勢。這種劣勢的弊病在于將國家機會主義制度化,政府既當裁判,又當球員。
在解決方案方面,他認為:“以自由化的方式,各行業對私人企業不歧視。自由化不是指自由價格,而是實行自動注冊制,讓私人經營所有行業。”楊小凱的這些分析和主張與吳敬璉提出的“制度大于技術”的改革觀念如出一轍。
市場通常增加收入和財富以及人們擁有的經濟機會。任意的限制市場機制,通過喪失市場所產生的后果性效應,可導致自由的減少。當不允許人們得到市場所提供并支持的經濟機會和有利的后果時,其結果就是一種剝奪。
“有意義的挑戰是,怎樣獎勵優勝者,但是不允許優勝者對潛在的競爭者施加障礙從而使其喪失競爭能力,也不賦予優勝者支配規則的權利(這些規則將會決定未來的競爭),更不允許優勝者使競賽的評判機構喪失判斷能力。”
參考文獻
[1]吳曉波.《大敗局II》,浙江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82頁.
[2]林毅夫:《新結構經濟學——反思經濟發展與政策的理論框架(增訂版)》,蘇劍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58頁.
[3]吳曉波.《大敗局II》,浙江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85頁.
[4]江飛濤.《產能過剩的形成機理與治理政策:基于中國鋼鐵工業的研究》,載于中國經濟導報,《“鐵本事件”解析——地方政府干預下的企業過度擴張之典型案例》,http://www.ceh.com.cn/ceh/llpd/2009/10/24/54728.shtml
[5]曼昆:《經濟學原理》,梁小民、梁礫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6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