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紀



為動搖中國軍民的抗戰斗志,迫使重慶國民政府妥協投降,從1938年到1944年,日本飛機對重慶及其周邊地區進行了長達六年的狂轟濫炸。期間,蔣介石至少有三次險遭轟炸而斃命。在這場規模空前的轟炸和反轟炸過程中,以戴笠為首的軍統局,卻有著秘不示人的種種活動。近年,我國公布了關于大轟炸的部分絕密檔案資料,這才揭開了這重重帷幕的一角。
抗戰初期,日機的轟炸遍及中國16個省的275個城市以及各大交通線路,省會城市除拉薩、迪化幸免外,就連四川的小城松潘也遭轟炸。從1938年2月18日到1944年12月19日,國民政府的戰時首都重慶更是遭到日機長達六年的狂轟濫炸,成為遭轟炸次數最多,損失最慘重的一座城市。
鮮為人知的是,戰前,中國最高軍事當局為保衛陪都領空,專門在重慶設立了空軍第一路司令部,司令部所在地就在白市驛機場。面對來犯日軍,中國空軍動用了當時戰斗機部隊80%以上的兵力,同日軍在中國戰場上的空軍主力展開數十次殊死搏斗。雖然重慶空戰的規模遠不及歐洲戰場上動輒數百架、上千架飛機的大決戰,但就遠東戰場而言,雙方投入的飛機數量占空軍總兵力的比例也是相當巨大的。
蔣介石三次險遭日軍毒手
中日空軍在重慶主城上空的第一次交戰,發生在1939年1月15日。
當天,重慶防空司令部收到利川、石柱等地的電告:有敵機29架向重慶方向飛來。十二時二十五分,空襲警報拉響。不久,敵機飛到主城區上空投彈,中國空軍派出12架戰斗機升空作戰,在南岸區大興場上空約4500米的高空,中國空軍發現敵機高度為5000米,遂迅速爬升到有利位置,等敵方第一中隊的轟炸機飛過,戰斗機向敵方第二中隊的9架轟炸機發起攻擊。據當時媒體報道,在這場主城上空的首次交鋒中,敵機多架受重傷,一架被擊落,飛機殘骸在南岸區大興場被尋獲。
1939年,中國空軍與日本空軍發生實質性空戰16次。在這一年的對抗中,我方有時還略占上風,并沒完全失去對重慶的制空權。
1940年的雙方空戰格外激烈。在這一年中,日軍大批量使用技術更加先進的轟炸機,增加了飛機投入數量。在1939年,日軍一次性出動飛機數量在50架次以上的僅有1次,而到了1940年,超過100架次的就達到16次。但中國空軍的飛機數量卻沒有增加,戰損后補充也十分困難。中國空軍往往要面對數倍甚至數十倍的日機進行作戰。
1940年9月13日,中國空軍首次遭遇日軍非常先進的零式戰斗機。由于我方使用的飛機性能全面落后于這種新型戰斗機,遭遇了自抗戰以來最大的一次慘敗,24架飛機損壞,10名空軍勇士陣亡。此后中國空軍被迫后撤,失去對重慶上空的制空權。1941年,在日本對重慶實施的102號作戰計劃期間,日本轟炸機如入無人之境,肆意狂轟濫炸。
在“大轟炸”期間,陪都上空時常響起防空警報,老百姓“躲警報”、“鉆防空洞”幾乎成為生活常態。據史料記載,因日軍在轟炸中投下大量燃燒彈,重慶渝中區20余平方公里的彈丸之地上,曾在一天之內燃起16處大火,有的大火連燒了三天都無法撲滅。尤其1941年6月5日傍晚,日本飛機對市區進行了長達五個多小時的疲勞轟炸,這場野蠻的轟炸也是“二戰”中間接死于轟炸人數最多的一次。
在這些密檔中,有戴笠筆下重慶被日本轟炸的慘狀,諸如“多用燃燒彈,城市房屋幾全被毀,影響人心甚大”。這些炸彈目標不僅僅是普通軍民,即便是最高統帥蔣介石,幾乎也難逃一劫。
期間,蔣介石至少有三次險遭日本飛機轟炸斃命。據主管軍事情報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侍從室第六組組長唐縱少將的戰時日記記載,1938年8月12日,日本飛機轟炸蔣介石黃山寓所,炸彈就落在寓所附近。當時蔣介石還拒絕撤離,他告訴大家:不要緊,大家靠住墻壁,伏下來,不要著急。
1940年6月12日,一個500公斤的炸彈再度掉在蔣介石寓所旁。
1941年8月30日,蔣介石在重慶的黃山官邸召開軍事會議,日本從離任的意大利駐中國大使那里得知這一情況,日本陸軍第三飛行團團長遠藤三郎少將率領轟炸機隊直接轟炸這一官邸,可謂“斬首行動”。結果炸死蔣介石衛士兩人,重傷四人。
尋找潛伏重慶的日本間諜
蔣介石在這三次轟炸中雖然毫發未損,但保護蔣介石的人身安全,成為軍統局的重要工作之一。
按理,蔣介石的官邸屬于軍事禁區,除了親近隨從和國府要員,一般人根本不清楚其確切位置。如此隱蔽之處,日軍為何能夠實現如此精準的轟炸呢?顯然,是重慶隱藏的日軍間諜,提供了重要的情報。
重慶接連遭到轟炸,但國民黨情報部門事先對這幾次轟炸竟然毫無察覺,這讓身為軍統局長的戴笠坐立不安。他深知,如果不搞清楚這一切,那對重慶這座戰時陪都將意味著什么。戴笠嚴令軍統密電組嚴密監控,加快對日軍密碼的跟蹤破譯,而尋找潛伏重慶的日本間諜線索的任務最終落在了密電組組長魏大銘身上。
經過一段時間的跟蹤、監控,魏大銘發現了一個令人十分可疑的現象:在每次轟炸的前半個小時左右,電訊人員都會一連截獲十幾份從重慶發往日軍方向的秘密電碼,從這些密碼中可以看出一些斷斷續續的數據信號,很像氣象情報。軍統情報人員隱隱覺得,這些數據很可能與近幾次的轟炸有直接的聯系。然而這些斷斷續續的數據,所提供的只是一些殘缺的信息,無法判斷情報內容。
兩個多月過去了,破譯工作仍然沒有任何進展。一天,一位名叫肖勃的國民黨少校軍官向魏大銘推薦了一本書,書名叫《美國黑室》,作者是美國人雅德利。此人是當時名滿北美的密碼專家,從1917年6月組建軍情八處,到1918年11月,短短一年半的時候里,雅德利破獲了一萬多條軍情密碼。魏大銘將這本書介紹給戴笠,戴笠大喜,決定將這個人請到重慶來。
通過朋友的引薦,雅德利來到了重慶。他還沒有來得及欣賞這座城市的風景,向他請教密碼破譯技術的軍統人員,就已經接踵而至。
雅德利仔細地將截獲的日軍密碼抄襲在紙上,進行比對分析,在這個過程中,他突然發現這些密碼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日軍發出的密碼電文只使用了48個日文字母中的10個,所有電文都是這10個字母,反復組合而成。經過反復比較,雅德利終于得出結論,這反復出現的10個字母,所組成的是一封氣象密碼電報。這些密碼電報的內容,很可能是關于重慶的云高、能見度、風向、風速等氣象信息的。
1939年1月15日,雅德利從當時截獲的電文中,發現了一個代號為四零一的數字,他推測這個數字可能代表晴天,因為正好這一天重慶的天氣晴朗無云。雅德利突然意識到,日軍的飛機可能就要在這一天進行大規模轟炸。他立即將這一信息向國民政府防空司令部匯報。可當時的防空司令部并不相信,正在猶豫之時,突然空襲警報拉響了,日軍派出27架飛機開始了對重慶的轟炸。
“五三”、“五四”大轟炸之后,我方再次截獲的電文更加復雜,幾乎看不出絲毫端倪,令雅德利異常苦悶,甚至有點心灰意冷。一天晚上,雅德利來到一家不太顯眼的咖啡館閑逛,認識了一個名叫喬治·馬凱的混血兒。由于喬治·馬凱精通英語,兩人聊得很投機。
喬治·馬凱是一名社交高手,此后不久,他就介紹雅德利認識了他的另一位朋友,一個外號“獨臂大盜”的國民黨軍官,此人在國民政府軍隊高射炮部隊就職。軍統經過調查發現,“獨臂大盜”常常利用川軍的一臺發報機發報,發報目的地全部在上海。通過“獨臂大盜”提供的登記信息表明,這些人都是他在上海軍政界的一些朋友。然而,軍統進一步調查后卻發現,這些信息全部是假的。
雅德利有些懷疑這個“獨臂大盜”是日本間諜。后來通過破譯一份神秘電報,加之軍統安插在汪精衛身邊的一個女間諜徐貞的印證,得到了答案:“獨臂大盜”的確是日方派來的間諜。
經過審訊發現,“獨臂大盜”原來是汪精衛安插在重慶的耳目,他每天通過暗藏在上海的聯絡員,向汪精衛匯報。更讓軍統破譯人員震驚的是,有的密碼電報居然是發給蔣介石的德國炮兵顧問韋伯的。根據破譯內容顯示,這位炮兵顧問,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被日軍收買成間諜了。韋伯接到“獨臂大盜”的密碼情報之后,再轉發給曰軍的空襲部隊。也正是這些情報,直接指導了重慶大轟炸。
戴笠躲過一劫
面對日本的狂轟濫炸,中國軍民限于當時的防空條件,只能采取消極防空措施,包括蔣介石在內的全體軍民都面臨這一處境。戴笠在一份給毛人鳳的電報中說,重慶黃埔軍校防空室的壕土、鋼骨水泥和沙包三合一加起來,還是“殊不堅固且軍校又為敵機空襲主要之目標”,蔣介石經常居此,“頗不安全”。
陳誠幫忙找到了重慶東門外躲避空襲的住所,戴笠也不放心,親往視察,發現那里也是問題多多,“既無防空設備,連休息之房屋亦不佳”。
為此,戴笠專門去四川灌縣青城山為蔣介石尋找安全住所。四川省府在此地的朝陽洞曾為蔣介石建木屋五間,戴笠認為設備簡單,不便久居。不過蔣介石侍從人員與來賓可以在附近的天師洞開會,因為天師洞這個地方防空沒問題,安排警衛也不困難。戴笠如獲至寶,馬上囑咐四川省府修理部署,以預備蔣介石的下榻躲避。
就在戴笠為蔣介石躲避炸彈絞盡腦汁時,日本的炸彈也直接投向了他本人。一次戴笠去沅陵,渡江時遇日本飛機的低飛轟炸掃射,同行之軍統局職員死一、重傷二,戴笠的汽車被炸壞,隨行車輛被炸四輛。不過戴笠躲過一劫,安然無恙。至于在重慶的軍統局本部和相關機構的被炸,則是司空見慣。
在戴笠的密電中,既有因為日敵機濫施轟炸,重慶軍統局本部房屋大部被毀的文字,也有要部下保管好軍統局的公物與文件,同時盡快加速軍統局本部地下室的加固工程的電報。一次,日本90架飛機集中轟炸黃花園雙溪溝一帶,致軍統局在那里的一個訓練班的房屋全部被毀。戴笠命令立即安排大講堂為該班師生寄宿,如缺軍毯必須于當天晚上解決,“其地面應一律鋪以竹席,以免潮氣而防生病”。他還要部下準備好開水,因為面對這些參加抗戰的青年人,“要因吾人對青年不可令其失望也”。
時任重慶軍統局督查室主任的喬家才晚年寫到,日本對重慶進行轟炸期間,中國空軍因數量與質量較差,攔截甚難。戴笠派員潛伏在漢口日本軍事機場附近,建立秘密電臺,密報敵機動態。同時他安排技術人員,破譯日機與基地間所使用的密語信號。戴笠的這個情報一方面提供給防空單位,作為施放警報之根據,盡量有備無患,減少損失,同時也供空軍作截擊的參考。由于這方面成效輝煌,據悉日機不止一次受到重創。
這位高級特工還回憶到,重慶大轟炸期間,市政當局規定,晚上每一家門口必須掛一盞燈。他親眼看到有一家門口,掛著一只白紙糊成的四方燈籠,上面寫著十四個墨跡大字:父傳子,子傳孫,生生世世,勿忘此仇。這十四個字,無疑寫盡內心所蘊藏的憤怒和復仇的決心!
近幾年,重慶市北碚區檔案局首次向社會披露了關于重慶大轟炸的第一手史料,都來自日軍隨軍記者、日本官方媒體記錄的歷史細節和證據,為重慶大轟炸再添鐵證。這些史料真實地再現了日軍在重慶所犯下的滔天罪行。
資料顯示,重慶大轟炸持續了整整六年零十個月。抗戰期間,國民政府遷都重慶,大量的工礦企業集中在重慶城區及周邊。在日機不斷轟炸中,重慶經濟蒙受了巨大損失。調研報告顯示,重慶全市在大轟炸中共遭受了約100億元法幣的財產損失(折合1937年價值)。除了城市公共設施,山城居民百姓的財產損失也相當慘重。
但就是在這樣慘重的傷亡和損失之下,重慶在整個抗日戰爭期間仍然為抗日前線輸送了96萬名戰士,其中有確切犧牲記錄的1297人,受傷913401人,讓這座“英雄城市”有足夠的理由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