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素敏

中國的制造業處于多種水平并存并且發展極不平衡的格局,相當一部分企業還處于工業2.0,因此必須采取并行發展的戰略,即“2.0補課、3.0普及、4.0示范”,從而跨越到“智造”
作為世界上認知度最高的標簽之一,“中國制造”從上世紀80年代嶄露頭角、90年代崛起,再到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后被迫轉型,經歷了30多年的際遇起伏。
過去,依靠低廉的人力、原材料、土地等成本優勢,中國贏得了“世界工廠”的稱號;而今,曾經以代加工為主要模式、靠低價取勝的“中國制造”,成本優勢逐漸消失。
近年來,越南、柬埔寨、印度尼西亞等新興制造國家加快推進工業化,承接了全球低端制造業的轉移;而在高端制造領域,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后,發達國家紛紛推出“再工業化”計劃,提出工業4.0理念,尋求走出金融危機陰霾的突破點,重新爭奪制造業的主導權。
中國制造業正在面臨這種“前堵后追”的擠壓之勢。
為打造“中國制造”新的競爭優勢、形成經濟發展的新動能,中國提出了“兩化”(工業化和信息化)融合、“互聯網+”、供給側改革等一系列國家戰略。
智能制造更被列為實施制造強國戰略的第一個十年行動綱領,《中國制造2025》和“兩化”深度融合的主攻方向。
“實際上,德國、美國、英國等發達國家也都分別把本國工業4.0、工業互聯網、未來制造業預測等新工業革命的焦點匯聚在了智能制造上。”工信部國際經濟技術合作中心中國智造與工業4.0研究所所長王喜文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基礎難稱雄厚的“中國智造”,在內外壓力之下將如何帶領“中國制造”沖出重圍、在新一輪制造業競爭中實現“彎道超車”呢?
“簡單來說,可以用企業、產品、消費者三者之間橫向、縱向的關聯和交互來解釋智能制造。”智能制造產業聯盟秘書長曾玉波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他曾供職于施耐德、華為并擔任過海爾智能制造項目負責人。
曾玉波理解的智能制造是這樣的模式:在企業供應鏈方面,研發、設計、采購、生產、財務、行政、銷售等部門之間可以實時溝通;制造車間內,設備自動化、智能化,生產流程智能化;產品本身也是智能的,比如目前熱銷的智能手環、智能自行車、智能家電,等等;智能產品則同時是一個數據采集端,采集用戶的數據并上傳到云端,方便其管理,這些數據同時也可以為生產方所用,以改進設計繼而影響采購、生產和銷售的各個環節。
“所以不能單純地把它看成一個工廠車間里的優化或者智能化設備的使用,而是企業乃至整個產業商業模式的變革。”曾玉波說。
對工業自動化頗有研究的水月創投合伙人兼總裁闞雷則用“工業4.0的六重天”對智能制造的商業模式創新力作了更形象的描述。
首先,智能生產能夠做大規模個性化定制。目前中國的一些服裝、家具、家電、食品等制造企業都已經可以實現。而產品智能化可以讓企業從制造商變為服務商。
“高鐵制造廠商買了某品牌的牽引電機,后期維護由其自己定期做,無論該不該修,只要到了時間就必須去檢查維護,這其實是對人力財力的很大浪費。未來電機廠商可以通過智能電機傳回的運行數據,了解它什么時候才需要養護,并將這作為一項新業務來賺錢。”闞雷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描繪了這樣一個場景,“制造企業完全可以把產品的一些硬件甚至產品本身免費贈送,就靠服務賺錢。”
再接下來,跨界競爭就會成為常態。“比如一個健康智能產品的廠商掌握了用戶的健康數據,就有可能跟保險公司搶飯碗。”闞雷說,“當自動化和信息化深度融合的時候,所有現有的商業模式都將被重塑。”
如果把“腦洞”開得再大一些,工廠設備智能化之后,它們也在不斷采集自己的數據上傳到工業互聯網上,哪些生產線滿負荷運轉、哪些空閑便一目了然,那么一些工廠便可以出售自己閑置的生產能力,使得資源利用最大化。
“可以說,發展智能制造是重塑中國制造業新優勢、實現轉型升級的必然選擇,還是破解能源、資源和環境約束,實現節能減排目標的有力手段。”王喜文說。
“中國對智能制造的研究始于上世紀80年代末,一些企業也很早就開始先行先試,并取得了不錯的成效。但是中國制造業又處于多種水平并存并且發展極不平衡的格局,相當一部分企業還處于工業2.0,即電氣化的階段。整體來說,智能制造目前還處于起步階段。”王喜文告訴本刊記者。
因此他認為,中國推智能制造應該分期分批開展試點示范,逐步實現車間級、工廠級的智能化改造。而不是大規模、一股腦的智能化。“《中國制造2025》就是根據我國實際情況采取了并行發展的戰略,即2.0補課、3.0普及、4.0示范。”
工信部在國務院印發《中國制造2025》之前的2015年3月即啟動了“智能制造試點示范專項行動”,并在《2015年智能制造試點示范專項行動實施方案》(以下簡稱《實施方案》)中,明確了“堅持立足國情、統籌規劃、分類施策、分步實施”的方針。
按照《實施方案》中,“聚焦制造關鍵環節,在基礎條件好、需求迫切的重點地區、行業和企業中,選擇試點示范項目,分類開展流程制造、離散制造、智能裝備和產品、智能制造新業態新模式、智能化管理、智能服務等6方面試點示范”的具體工作部署,2015年7月21日,經各地方工業和信息化主管部門、中央企業集團推薦、專家評審遴選出來的46個首批試點示范項目名單公布。
46個試點示范項目覆蓋38個行業,分布在2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涉及到的上述6大類別,分別是以數字化工廠/智能工廠為方向,以信息技術深度嵌入為代表,以個性化定制、網絡協同開發、電子商務為代表,以物流管理、能源管理智慧化為方向,以在線監測、遠程診斷與云服務為代表,每個具體類別又有詳細的要素條件要求。
《實施方案》提出,通過試點示范,關鍵智能部件、裝備和系統自主化能力大幅提升,產品、生產過程、管理、服務等智能化水平顯著提高,智能制造標準化體系初步建立,智能制造體系和公共服務平臺初步成形。試點示范項目要實現運營成本降低20%,產品研制周期縮短20%,生產效率提高20%,產品不良品率降低10%,能源利用率提高4%。
工信部裝備司副司長李東介紹,智能制造試點示范將連續實施3年,基本思路是“邊示范、邊總結、邊推廣”。
2015年12月14日,工信部《貫徹落實<國務院關于積極推進“互聯網+”行動的指導意見>的行動計劃(2015-2018年)》中進一步提出,到2018年,培育200個智能制造試點示范項目,初步實現工業互聯網在重點行業的示范應用。
“智能制造試點的示范作用之一,就是帶動2.0或3.0階段的企業去學習吸收先進的制造工藝和生產管理模式。”王喜文說。
但在具體操作過程中,曾玉波發現,他接觸的一些企業連現場管理、精益生產都沒搞好,就在急急忙忙地研究怎么做工業4.0。
闞雷也對本刊記者透露,一些地方政府在做智能制造產業規劃的時候,不知道從哪下手。因為同一個城市或地區,可能既存在高精尖的制造企業,也存在還沒完成工業2.0的作坊式企業,而1.0水平和2.0水平的企業之間其實差距也很大。
“事實上,由于工業發展不均衡,我們實現智能制造的路徑也存在多樣化的特點,由此也導致智能制造框架逐層邏輯遞進關系尚不清晰,很難建立完整的智能制造頂層參考框架。”王喜文認為,除了有節奏地推進試點,還需要抓好重點,包括研究論證如何實施國家級智能制造重大工程、如何推動國家制造業創新中心的建設、如何解決關鍵共性問題,等等。
“智能制造其實無外乎是智能平臺、智能生產設備、智能制造標準和工業軟件。日本制造業相當發達,這是眾所周知的,但是大家不知道的是其制造業背后,企業對軟件的高度重視。”王喜文對本刊記者介紹。
2009年之前,他曾為日本開發過10年計算機軟件,發現日本制造業企業無論是在制造工藝還是在企業管理中,都大量應用了軟件系統,這從根本上變革了其制造方式。
“工業軟件將是智能制造的關鍵突破口之一,可以在布局核心智能制造技術、提升智能部件產業化,以及全面普及制造過程數控化、智能化與管理信息化的同時,重點突破智能制造裝備集成及工業軟件創新。”王喜文說。
此外,對應標準規范不統一也是“中國智造”面臨的一大挑戰。
“中國發展智能制造的突出問題在于生產設備、網絡、產品或服務等各個環節大多是國外標準,甚至很多互不兼容。實際上,標準在某種意義上代表著行業中的國際話語權。”王喜文介紹稱。
李東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專訪時介紹,為指導當前和未來一段時間內智能制造標準化工作,2015年12月,工信部與國家標準管理委員會聯合發布了《國家智能制造標準體系建設指南(2015年版)》(以下簡稱“《建設指南》”)。
根據工信部副部長辛國斌的解讀,《建設指南》充分考慮標準的適用性,突出強調適合中國國情的標準制定與產業化,部分內容充分借鑒了德國工業4.0和美國工業互聯網的相關標準化內容,并與先進制造國家和國際標準化組織進行參照,推動將相關標準上升為國際標準。
“作為轉型中的制造業大國,中國對智能制造相關設備、軟件有著旺盛的需求,擁有全球最大的市場,這是其他任何國家都不具備的優勢。”王喜文說。
而在曾玉波看來,不能用原來傳統制造業的思路去考慮智能制造,新技術、新模式幾乎一夜之間讓曾經的巨頭隕落,這樣的案例已經有很多。中國近幾年的移動互聯網技術、通訊技術等發展迅猛,在智能制造領域絕對有成功的機會。
不過,他們也同時都強調,發展智能制造要發揮市場的主導作用。
2015年以來,智能制造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政策重視,而這些與智能制造有關的各類頂層設計和實施方案,都突出強調了“市場主導、政府引導”的原則。
以工信部“智能制造試點專項示范行動”為例,李東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就介紹,行動實施思路更加注重充分調動企業積極性,更加注重企業內生動力的扶植。
那么,該如何調動企業的積極性?
曾玉波認為,“政府要考慮的是形成創新、智造的土壤和環境,而不僅僅是推個概念。”比如,在保護知識產權、維護公平競爭環境、幫助解決企業融資難題和人才瓶頸、完善基礎設施、減少審批流程等制度建設和公共服務方面發力。
闞雷了解到,一些地方政府建立了云平臺希望企業上傳一些數據,用來作分析、質量改進,但是企業卻根本不用云平臺。在他看來,實施智能制造,企業、政府需要合力打破的是落后的制造業文化產生的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