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江勝


【摘 要】清代時期在我國的青銅器修復領域中形成了四大流派,分別為北京派、蘇州派、濰坊派、西安派。這四大流派都具有自己的發展脈絡和工藝特色,其中有的流派傳承至今,他們的一些技術方法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他們的很多傳承人今天仍然奮斗在文物保護的第一線。
【關鍵詞】青銅器 傳統修復 技術流派 北京派 蘇州派 濰坊派 西安派 工藝特點
中國古代有著非常繁榮的青銅文化,也產生了數量眾多且十分精美的青銅器。這些寶貴的青銅器在經歷了幾千年的漫長歲月后,受到埋藏環境和自然界中各種腐蝕因素的影響,或遭到人為因素的破壞,所以都存在不同程度的腐蝕和損壞。為了避免青銅文物受損,影響或失去其原有價值,所以對它們進行保護與修復是十分必要的,同時也是歷史賦予我們的責任。而我們今天所使用的很多修復方法,其實是從我們的先輩那里流傳和發展而來的。例如,在清代青銅器修復領域中的四大流派,他們各自具有自己的發展脈絡和工藝特色,并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本文中筆者將就這四大流派及其技術特點與大家進行一些探討和研究。
一、北京派,簡稱京派
鴉片戰爭之后,中國國門大開,侵略者不僅肆無忌憚地燒毀了眾多古跡,而且還大肆洗劫中國文物。因此活躍了歐美、日本等國的文物市場,也刺激了西方列強和日本的古玩商、投機分子紛紛來到中國“淘寶”,他們主要集中在北京、上海、天津等地活動。為了迎合外國古玩商的口味,形成了表面華麗、形制精巧、地子漂亮、銹斑逼真的“北平造”,并且根據不同國家的喜好制作出了“西洋裝”和“東洋裝”兩個不同類型的銅器。
北京派的技術特點是盡量復制得華麗、精巧、形制奇特,地子、銹色做得十分逼真,以仿商周重器和鎏金器較多,最具特色。北京派有史可查的資料有一百多年,盡管時衰時盛,但脈絡清楚從未中斷。北京派傳人解放后大多進入全國各地的文物博物館系統工作,隊伍更加壯大。所以北京派是至今為止傳承有序且最為昌盛的一派,也是影響力最大的一派。
北京派的創始人就是當時在清宮造辦處負責修復宮廷內珍藏的歷代青銅器的“歪嘴于”。據《北京民俗文化寶地:百年琉璃廠》中記載,“歪嘴于”,河北衡水人,光緒年間來到京城,在內務府造辦處下設的古銅局里,幫著太監們修復古銅器。所以他的修復技術從一定程度上講也是從太監們那里學來的。也有人說“歪嘴于”自身也是太監,但這點目前尚無定論。后來他在老鄉孫虞臣的建議下,自己開了一個古銅局,叫“萬龍合”,專門給古玩店和宮里修理青銅器?!巴嶙煊凇鼻昂笠还彩者^七個徒弟,其中最有名并且最終傳承了他的衣缽的,是他從家鄉帶出來的徒弟,后來被世人稱作“古銅張”的張泰恩 。張泰恩后來又帶了十幾個徒弟,其中有七位在青銅器修復行業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分別是張文普(號濟卿)、王德山、貢茂林、劉俊聲、張書林、張子英、趙同仁,其中最杰出的是他的侄子,后來被世人稱作“小古銅張”的張濟卿。
張文普,號濟卿,1902年生于河北冀縣。13歲時來到京城,跟隨其叔叔張泰恩學藝。因其心靈手巧,善于鉆研,為琉璃廠彬記和同益恒等古玩店修過很多古銅器。他修理“生坑”“熟坑”古銅器的技藝高超,能將一堆碎片恢復成青銅器原形。不但能補缺、鏨花,還能刻銘文、做偽銹,聞名于京津滬地區的古玩行,人稱“小古銅張”。1930年他離開了“萬龍合”,在前門外草場二條自立門戶,并陸續收了七個徒弟,他們是張蘭會、高英、趙振茂、李會生、冀承奎、貢聚會和侯振剛。他們在抗日戰爭時期各自教出了一些徒弟,其中一些人在新中國成立后進入了各地的博物館,成為新中國的第一代文物修復人員。
圖1就是“古銅張”派傳承三代的譜系情況,也是北京派繼“歪嘴于”之后,第二代至第四代的傳承情況。這里面有不少人都為我國的青銅器修復事業做出了重大貢獻。北京派的第五代傳人是王振江、付金凱、白榮金、趙家英、賈文超、霍海峻、賈文熙、萬俐、賈文忠、楊曉烏、郭移洪等,他們也是目前我國青銅器修復領域中的中堅力量。
北京派的第三、四、五代傳人幾十年來不斷地摸索、借鑒,不斷創新、完善工藝,使京派修復技藝日臻完美。不論是拼接碎片,還是鏨刻花紋、銘文,不論是做各色漆皮地子,還是噴、點銹蝕,不論是鎏金,還是金銀錯,都形成了一套相對完善的傳統工藝,一般人難辨真偽,享譽海內外。當然這套傳統技法是經過幾代人的經驗積累,是不斷借鑒和吸取其他行業技術的結晶。如:張濟卿偷學木匠“榆木擦漆”,改進做銹,進而王德山“漆地磨光”“點土噴銹”;高英發明出平頭鏨子刻花紋,引進佛作鑄造、鎏金技術。有的甚至是引進外國技術,如倪玉書從日本山中商社學來的化學腐蝕,倪又將此法傳給張濟卿,張用化學方法咬舊。正因為京派善于學各家之長、補己之短,適應市場需求,使得京派修復技藝長盛不衰。另外,很多高手被外省市聘用,也使得京派傳人遍布大江南北。特別是“文革”后期,百廢待興,各省市出土大量文物亟待搶救。國家文物局及時委托故宮博物院等單位舉辦文物修復培訓班,為全國十幾個省市培養了一大批業務骨干,使京派技術傳遍全國。即便在今天,很多省市博物館的銅器修復仍與北京派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如筆者就曾跟隨北京派的第五代傳人霍海峻老師學習青銅器修復,并將京派的修復技法運用到本館的青銅器修復中。
二、蘇州派
蘇州風景秀麗,氣候宜人,歷代為達官富商、文人名士的聚集區。一座座小巧玲瓏、別致典雅的小庭院,把蘇州裝扮成為園林之城。經濟上的富足,促進了文化品位的提高,也助長了附庸風雅之風。家中常以陳設幾件古銅器以示高貴典雅,導致古玩商們大肆經營古玩偽器,形成了“蘇州造”特有的風格。蘇州派的技術主要來源于民間,是與吳地一帶歷史悠久的青銅器鑄造加工及仿古技術密切相關的。吳地一帶自春秋時期就開始冶煉鑄造青銅器,北宋時期的青銅器仿古技術已經達到很高水平,所以蘇州在明清時期就已成為仿古制作的基地,仿制老銀器的歷史更是早于北京派 。民國期間鑄造的仿古青銅器也是以蘇州最佳,其中以周梅谷、劉俊卿、駱奇月、蔣圣寶、顧湘舟、金潤生等為代表,尤其是周梅谷,對后來南派的青銅器修復產生了重大影響。周梅谷(1882—1951年),著名碑刻家、篆刻家,吳昌碩的入室弟子,擅長碑刻、印章、書法。他本人并不擅長青銅器的冶鑄仿制,他所從事的主要還是青銅器的仿古經營。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講,他并不能算作蘇州派傳統青銅器復制技術、修復技術的創始人,但說他是近代以來蘇州青銅器修復、復制技術的奠基人,則一點也不為過。1921年周梅谷在蘇州開辦了專仿古銅器的作坊,聚集了各類能工巧匠,如擅長澆鑄的陶善甫,擅長精刻銅的李漢亭,擅長剝蠟的唐發玉、劉有富,擅長接色的金潤生、金滿生,擅長木范的黃桂倫、吳麟昆等高手,進行青銅器仿古制作。所仿的青銅器之精美、逼真,讓許多鑒定大家亦不能識破。即使是現在蘇州的仿古銅器的技術也基本上是繼承了周梅谷當時創辦的作坊,所以說蘇州派的青銅器修復技術是與周梅谷分不開的。
蘇州派傳統青銅器修復、復制技術的傳承,現在大家比較公認的蘇州派的創始人是晚清至民國期間蘇州十分著名的“金銅匠”—金云松。他是周梅谷的遠房親戚,由于目前掌握的有關他的資料較少,所以他是否在周梅谷的作坊中工作過,他的技術又是在哪學來的都不得而知。
蘇州派的第二代傳承人是金云松的兩個兒子金潤生和金滿生。金潤生早年是蘇州古董業名匠,曾在周梅谷的作坊里做活。他所仿制的青銅器,能夠以假亂真。1955年,為了修復壽蔡墓出土的文物,他與弟弟金滿生來到安徽合肥,并在此安家。金潤生后來留在了安徽,為安徽的文物保護事業做出了重大貢獻。弟弟金滿生后來又回到了蘇州,其后進入南京博物院工作。這也是我國現在的文物修復界之所以將南京博物院、安徽博物院視為“南派”之源的原因。
南派的第三代傳人是金學剛(見圖2)、李永和與王金潮。其中金學剛和王金潮在文物修復界占有比較重要的地位。金學剛是金潤生的兒子,1945年出生,14歲時跟隨父親學習祖傳技藝,從事青銅器修復六十余年,被世人稱作“復活國寶的能手”。王金潮,1949年出生,浙江杭州人,金滿生的弟子,曾修復多件玉衣,在青銅器粘接技術方面有很大貢獻。曹心陽、靳鵬、金鑫等是金學剛的徒弟,于偉、黃河、李軍、田建花等是王金潮的徒弟,他們都屬于第四代傳人,目前都在青銅器修復界工作,為文物修復事業貢獻著自己的力量。
南派的技術特點是:多以仿制河南安陽殷墟遺址出土的商代青銅器為主,仿得精致、逼真。青銅的合金成分和北京派的有所不同,他們在冶煉銅的時候一般會在里面加入銀元或銀元寶,因此生成的地子亮而閃白 。皮色乃是用大漆加上顏料調出來的。分鑄組裝時不打磨掉鑄造痕跡,沒有墊片,器身上常帶有砂眼,偽器與原物尺寸上常有出入。銅質較好,紋飾也流暢逼真,銘文鏨刻得比較深,而且規整流暢。器物的口沿、扉棱的邊緣和棱角處常顯得生硬,缺少圓潤、柔和之感??偠灾?,蘇州派仿得青銅器在銅質、皮色、銹色、紋飾及銘文等方面都有著自己的獨特之處,鑄造的技法與“濰縣造”相比顯得精細很多。仿熟坑器物比北京派還要好,但是仿生坑器物則不如北京派。
三、濰坊派
山東濰縣(今濰坊)地處水陸交通樞紐,北上濟南,東到煙臺、威海等都經此地,自古經貿交通異常發達,云集了各類手工藝人。早在15世紀(明末清初)就有仿古銅器作坊,特別是清中期,陳介祺將仿古銅之風推向了高潮,至清末民國時期已具規模。
陳介祺,字壽卿,號簠齋,晚年號海濱病史、齊東匋父。生于嘉慶十八年(1813年),于光緒十年(1884年)去世,道光進士,道光、咸豐、同治、光緒四朝在清翰林院任職,官至編修。他畢生精力都用在搜集金石文字,研究金石學,善于拓墨。他從琉璃廠搜集大量印章和銅器,并與琉璃廠德寶齋劉振卿交往甚密。劉振卿是懂金石的古董商,在咸豐、同治年間被古玩界推崇為鑒賞古玩第一人,著名的毛公鼎就是經他引薦給陳介祺的。陳介祺見毛公鼎數百字銘文異常驚喜,用三年俸銀來收購,拓印金文潛心研究。陳得此寶鼎后雇馬車親自護送回原籍—濰縣,并秘不示人,系子孫永遠珍藏之品,直至同治年間才復制了毛公鼎。陳介祺家藏古銅器甚多,多有仿制出售,形制、銘文均合,常為其所騙。據容庚查:“所見孔鼎、陳侯鼎、郳女白鬲,大豐簋等都是濰縣產品,制作形似,收藏家未見真器,每為其所欺?!?/p>
由于陳介祺及其后人對古銅業推崇復制,所以造就了很多工匠藝人。如有以鏨刻花紋、銘文見長的范壽軒,有擅長刻細筆道銘文、又擅翻砂技藝的王藎臣、王海父子,還有展書堂、趙允中、李玉彬、李玉堂、胡延貞、潘承霖、李懋修、山東濟南胡麻子及胡世昌、胡世宏父子等人都是做偽高手。當地黃砂,粒度很細且極均勻,透氣性好,潰散性強,是極廉價優良的翻砂材料,即便在今天當地老藝人仍用此砂翻鑄銅印。濰縣仿品大都仿制陳介祺—簠齋的藏品,或按《西清古鑒》的圖錄仿造。然而清代梁詩正等人編纂的《西清古鑒》盡管對清代研究青銅器有很大推動作用,摹繪甚精,但銘文拓片縮小,亦多失真,還有大約40%是偽器。
山東濰縣派仿制老銅器的方法是先塑蠟胎,再以此為模,披砂翻鑄銅器。鑄出的器物多體重壁厚,有砂眼,經打磨修整后,涂以鹽酸等化學材料,埋入地下,蓋上濕麻袋,不時噴水,保持潮濕狀態,使銅器自然生銹,然后上蠟,冒充傳世已久的熟坑銅器。對造型復雜的銅器,就將耳、足、身分鑄后,用焊錫拼焊組裝成形。濰縣派的做銹方法因時間短,很難有地子出現,銹層顯得浮薄松軟。再如仿制的曶鼎,原件有銘文380多個字,是一件非常重要之器,可惜早年毀于兵火戰亂中,僅存傳世的拓本。作偽者根據圖錄仿制原器,并鑄有銘文。由于作偽者精雕細刻,又施以假銹,常令一些沒有見過真器或不知情的收藏家“打眼”。故宮博物院就收藏有半個西周初期的殘鼎,殘高21.2厘米,乃是濰縣派的作品,如果不是眼力好的鑒定家很難辨別。
四、西安派
西安是青銅器仿古作偽比較早的地區之一。西安歷史悠久,地下埋藏有豐富的“寶藏”,歷年來不斷有古銅器出土,是收藏家和古董商們關注的熱點。道光年間西安知縣劉喜海甚好古銅,到處搜羅銅器,偏愛有銘文的銅器,無銘文的一般他不要。古董商們就投其所好,制作有銘文的偽器。然而鑄器做銘費工耗時,且難以逼真欺市,就找工匠在真器上鏨刻假銘。銘文或抄襲或杜撰,以至鏨刻偽銘之風盛行,出現了很多能工巧匠,代表人物主要有張二銘俗稱鳳眼張、蘇億年(蘇六)、蘇兆年(蘇七)兄弟等。他們多在詔版、量器等度量衡器上鏨刻偽銘,做銹方法系把偽器直接埋入地下若干年,自然生銹與真銹相似。一件刻有廿六年詔的銅方斗整體都是經過焊接而成的,銘文刻得軟弱拙劣,方斗表面已生成較厚的腐蝕層,這不是在短時間內用化學方法做舊就能完成的。在《金文著錄簡目》中著錄的番仲吳生鼎是西安地區出土的干坑器物,此鼎原先并無銘文,現在有銘文十八個字,容庚先生認為這是“鳳眼張”的偽刻。
在真器上鏨刻偽銘最早就始于西安地區,而西安派最顯著的特點就體現在鏨刻偽銘上。
近代西安派仿古作偽的基本特點是仿造的青銅器中以度量衡器居多,做假銹的方法是把偽器埋入地下若干年,以使其生成的偽銹與真銹十分接近,這種方法生成的銹與用酸腐蝕、堆積成的偽銹明顯不一樣。
隨著清王朝“門戶開放”政策的實施,古玩市場在北京、上海及沿海地區日趨活躍,而山東濰坊和陜西西安古玩市場逐年萎縮,工匠也日趨減少,有的進京,有的南下或轉產回家種田了,所以濰坊派和西安派在新中國成立后不久就失傳了,有關這兩派的資料也相對較少,而北京派和蘇州派代代相傳,他們的傳承人在今天的青銅器保護修復領域中仍然發揮著重要作用。
參考文獻:
[1]霍海峻,王五勝,李化元.京派古銅器修復技術百年發展脈絡概述[J].中國文物科學研究,2006 (4).78.
[2]李震,賈文忠.青銅器修復與鑒定[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222.
[3]李震,賈文忠.青銅器修復與鑒定[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223.
(作者單位:廣西來賓市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