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靜好.鴻過無痕

周鴻

越走越急的是歲月，越走越慢的是希望；越走越多的是年齡，越走越少的是時間；越走越長的是遠方，越走越短的是人生；越走越深的是親情，越走越淺的是愛情。

每當金黃色的蘆花蕩滌在月河水旁，每當火光使森林布滿斑點般的星星，每當鴻雁穿過白云，花兒凋落，草兒枯萎，這時，我多么想念家鄉(xiāng)那長眠于地下的太姥。

太姥的去世毫無征兆。那個安靜的晚上，與之前一樣，太姥不允許餐桌上有任何人留下剩飯剩菜。她會用筷子敲我的碗：

“鴻哥兒，你怎么還不吃？當年別說飯，連樹皮都沒的吃，不許浪費。”她的笑牽動著皺紋，洋溢著溫暖的味道。那晚，太姥洗過澡后早早上了床，然后，便去了。

回憶起那晚，臉上徒留了一道哀傷，澀澀的，辣辣的。那是淚啊，永別時難過的淚水。

最后一縷霞光染紅了每一片瓦，惹了一身稻田的馨香回了家，太姥的影子被微薄的陽光拉扯得很長很長——像個巨人，在我眼里。她搗弄著那些谷子，盡量曬得均勻厚實些。她將她的希望，她的渴望，一鋤一鋤掘進了歲月里。想得入神了，直到候鳥的歸棲聲驚擾了我的夢，將我拉出回憶。太姥在遠方擺著手，喚著我歸家…..落葉蕭瑟，寒水不驚一點波瀾。我偎在太姥的懷里，她的手騰出地方，兩根針織棒在手指靈巧的操作下飛舞，我甚至都已經看迷糊了。索性坐起身子，雙手撐在天窗旁，看夜晚的螢火蟲在天邊旋轉，在天際消失。看得入迷了，忘了時間，直至熱氣漫上腳尖，模糊了鏡片，將綠色螢火迷離成光芒渙散。我轉過身，一碗熱騰騰的餛飩，一盆同樣冒著熱氣的洗腳水。這兩樣東西，溫暖了我這么多年，也包括一顆已經被歲月磨平了棱角的心，熱切且實在地跳動著，以最平實的力度包裹住我。

當一碗餛飩入了肚，當窗外喋喋不休的蟬終于歇下，太姥拖著疲憊了一天的身體進入我的房間，親切而溫柔地說了聲： “鴻哥兒，該睡了。”“好。”

這是年過半百的老人與十二歲的青蔥孩子之間樸實而溫暖的對話。

木棉花隨昨夜的暴風雨凋零了。入夏多雨，雨后的天空中會有彩虹，像太姥溫暖的笑容。黃昏的稻田，有動聽的稻浪聲，當我貪玩晚歸，太姥總會在門前點一盞燈。她輕搖蒲扇，在這難以入眠的夏季夜晚，太姥總會為我扇著清涼的風，讓我安心睡去。然而在這個夏天，時間竟然這么漫長。

太姥的手很粗糙，她一生操勞著撐起這個家，手上長滿了老繭。在我的印象里，她一直很老。她的肩上扛著扁擔，就那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了四季，走過了一生，最后安歸于土，沉淀于河。

萬籟無聲，當白綢似的雪厚厚地堆著.窗欄上像鋪滿了溫暖的棉花。太姥在屋子里織著毛衣，望著窗外的天空，輕柔地笑了，慢慢地講道：“前些陣子，老王也走了，去了那個遙遠的地方。”手里的毛衣慢慢地織，將恬靜歲月織進了滿頭銀絲。太姥的眼里閃爍著難以看透的空白，也許是悲傷，也許是歸于一切的喜悅，又或許是難以言說的遺憾。

一群飛鳥飛過。玻璃窗隔斷了聲響，無數雙翅膀在仲夏的耀眼陽光中消失，陽光透過玻璃，將羽毛的余影投射到房間里。

沒有聲響，沒有太姥的蒲葵扇風聲，沒有被陽光曬得暖軟的笑聲，沒有筷子輕敲飯碗的聲音……沒有太姥的夏日，一切都沒有了聲響。

時間隨著楓葉的紋路，漫上了腳背，風吹動稻子撓得腳心癢癢的，對太姥的懷念就這樣被淹沒了。樹枝與樹葉越發(fā)安靜，飛鳥走了很長時間，很久未見鴻雁了。有多久，不知道，只知道葉子離開了樹枝，水滴散在蒼穹間。時光靜好，鴻過無痕，那般溫婉。終于稻子被風吹動的聲音有了轟隆的回聲，蕩漾在遠方，給那也在遠方的太姥，捎去一封思念的信。

秋天已經深了，亦如我對太姥的思念已經深入骨髓，唯愿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