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吉歐藝術工作室及其對我國學前藝術教育的啟示

■ 華中師范大學學前教育研究中心　　蔡迎旗　王佳悅

瑞吉歐藝術工作室及其對我國學前藝術教育的啟示

■ 華中師范大學學前教育研究中心蔡迎旗王佳悅

藝術工作室是瑞吉歐學前教育系統中的一大特色設置，力求使藝術表達成為幼兒的第二語言。本文通過對藝術工作室的內涵、理論基礎、運行與管理、功能的敘述，從確立教育內容的多符號表征觀、重視活動中的互動合作精神、重視觀察和記錄進而形成教學檔案、引入資深藝術教師且制訂人才培養計劃四個方面探討瑞吉歐藝術工作室對我國學前藝術教育的改革啟示。

瑞吉歐藝術工作室學前藝術教育

瑞吉歐藝術工作室（Atelier）的產生源于瑞吉歐學前教育體系的創始人羅里斯·馬拉古茲（Loris Malaguzzi），他為瑞吉歐·艾米利亞的每家幼兒園都引進了一個藝術工作室，這一非同尋常的選擇證明了美學、想象力、創造力和表現力在幼兒發展與知識建構過程的重要意義，由此藝術工作室成為瑞吉歐學前教育系統的一大重要特色。

一、瑞吉歐藝術工作室的內涵

瑞吉歐學前教育學校設置有一個專門的教室，放置著各種各樣供幼兒進行制作、探索、玩耍等活動的材料和器械，開辟專門的時間讓幼兒在這個教室進行活動，這個教室就是藝術工作室（Atelier）。經過維·維奇等人的發展，藝術工作室的內涵更加完善。藝術工作室從一個進行藝術創作或模仿手工藝品的活動室，拓展成為一個豐富的、設施齊全的研究環境，并逐步成為幼兒發展認知與情感的多模態實驗室（C·E·Edwards，L·E·G andini，G·E·Forman，2011）。

藝術工作室不僅促進幼兒學習專業的藝術技巧、培養藝術家，也為幼兒提供一個非正式學習氛圍，鼓勵幼兒以自然的方式體驗藝術，在愉快的氛圍中與其他幼兒和成人自發地相互作用，其教育方法強調探索和運用藝術過程的重要性。通過制作藝術作品，幼兒自由探索藝術材料，與他人自由溝通，學會使用多種形式的媒體流利地表達自己的思想。

藝術工作室本身作為瑞吉歐學校的一部分，具有學校的整體屬性，旨在建立一個具有多樣性、鼓勵性和接納性的整體教育系統，主張與同伴、家長和教師相互作用，在特定的文化背景中建構知識、情感和人格。

二、藝術工作室的理論基礎

瑞吉歐藝術工作室不是某一種理論派別的附屬物，而是開放時代下廣納多種理論之后的一種創造，其產生具有科學的理論基礎。

第一，生理理論基礎。多年來，大腦研究逐步鞏固了幼兒發展的互動主義觀點，這些觀點成為藝術工作室重要的生理理論基礎。研究結果表明，當幼兒與環境進行互動且環境回應這種互動時，大腦的發育最為理想（C·E·Edwards，L·E·Gandi ni，G·E·Forman，2011）。藝術工作室中的學習以操作學習為主，研究表明，幼兒在客體操作中更容易運用視覺、觸覺和聽覺，思考各種工具和材料的組合方式、因果關系、模式選擇和客觀現實，同時學會用身體各部位控制、操作和排列客體對象。

第二，心理理論基礎。皮亞杰與維果茨基的建構主義心理學是藝術工作室的一個重要來源。皮亞杰所創立的認識論明確地提出了知識來源于主客體的相互作用，主客體相互作用的過程即是活動的過程，活動是聯系主客體的橋梁。對于幼兒來講，其正是在與人、事、物交互作用的過程中，產生認識上的不平衡，并產生進一步認識的動力而不斷達到新的智慧的發展過程（周文華，2015）。維果茨基的“最近發展區”理論對瑞吉歐的多元化教育理念、科學的目標定位、優化的教育環境及合理的評價方式等也都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第三，美學理論基礎。藝術工作室也深受杜威《藝術是一種經驗》中美學觀念的影響。杜威首次提出審美與經驗是人的經歷與日常普通經歷互相交融的重要內容，審美并非獨立于教育經驗之外，而是教育經驗的一部分。杜威駁斥了傳統教育中忽視富有表現力的教育的觀點，注重表達力、創造力和審美力的聯合，最終將美學推廣為大眾所能接受的形式（江笑，2015）。

三、藝術工作室的運行與管理

藝術工作室主要由一名具有藝術專業背景的教師負責指導管理。針對一日活動中的問題、幼兒感興趣的主題或者教室中正在進行的項目，由幼兒或成人選擇藝術工作室的主題，進行為期幾天甚至幾星期的探索學習。藝術工作室有專門的時間供幼兒使用，并根據活動的規模和參與幼兒的人數進行分組活動，一般以2-5人小組為主，每一個年齡層幼兒的教室隔壁都是一間藝術工作室（張莎莎，2010）。藝術工作室空間設置開闊合理，依據幼兒的身心發展規律、行為習慣和本地文化特點，進行環境布置，開辟專門的空間用于教育檔案存儲，并針對園所大小可設置戶外藝術工作室和迷你工作區。藝術工作室為幼兒提供種類多樣、數量豐富的工具和材料，隨著科技的發展，還增添了照相機、錄音機、投影儀、復印機、電腦等設備。

藝術工作室作為教室的延伸，項目活動的溫室，在藝術教師的支持引導下，為幼兒創造受限制程度最低的環境，以解析幼兒發展的復雜性，激發幼兒尋找有意義的天性。

四、藝術工作室的功能

第一，促進教室活動的順利進行。藝術工作室的活動常與正在進行中的教室項目相貼合，使二者共同融合到幼兒關于周圍世界的經驗中。當作為教室項目活動的承接者時，藝術工作室為其項目提供種類齊全的材料、新穎別致的探索方法與熟練的工具使用方法，使二者相輔相生。另外藝術工作室的主題也可為教室活動提供獨特的視角，擴充教室活動的維度，在深度與廣度上提升教室活動的意義，通過藝術實踐，提升幼兒的審美品位。

第二，幫助成人理解幼兒的學習過程。幼兒的藝術作品中蘊含了其的思維方式、活動動機和幼兒自身對于作品的特定理論。在教師的觀察與記錄下，幼兒藝術作品的順序和幼兒各種反應的順序都可被呈現于成人面前。藝術工作室可幫助教師理解幼兒表達富有表現力的自由、認知層面的自由和象征意義上的自由，并通過對比觀察幼兒的縱向發展程度，尋找幼兒活動中的成長與變化。亦可幫助家長了解幼兒目前認知、情感和行為的信息，找到家庭教育的方法并配合教室項目為幼兒提供其感興趣活動。

第三，鼓勵幼兒用多種語言表達世界，激發幼兒創造性。馬拉古奇在《不，一百種是那里》中寫道：“孩子有一百種語言。”即幼兒有一百種方式表達他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與態度。藝術工作室為幼兒提供多種多樣的活動材料和工具，鼓勵幼兒試驗、探索和結合新的或已知的工具、技術和材料，用多種方式豐富感官體驗，促進認知和創造力的聯覺，突破成人的限制和既定傳統的束縛，規劃出富有邏輯性和創造力的活動方案，用幼兒自己的雙手再現、創造其眼中的世界（朱家雄，2000）。

五、藝術工作室對我國學前藝術教育改革的啟示

瑞吉歐藝術工作室的教育理念契合幼兒身心發展規律，為我國學前藝術實踐提供很好的樣本，在對當前我國學前藝術教育現狀有準確把握和清醒認識的前提下，可吸收和借鑒其理論與實踐經驗。本文將從以下幾個方面來談藝術工作室對我國學前藝術教育的啟示：

（一）確立教育內容的多符號表征觀，尊重幼兒的學習主體地位

藝術工作室中最突出的教育理念即為鼓勵幼兒運用藝術語言或其他多種符號表征系統，記錄和表達他們的記憶、預言、假設和情感，在與同伴、成人和環境的互動中，探索世界和表達自我。在藝術工作室中，幼兒畫、陶藝、雕塑以及其他表征物十分完美地展現了幼兒對世界的理解以及空間視覺智慧，闡明了幼兒對其所探索事物的認識和建構的過程，同時也表達了幼兒的情緒情感。相較于我國學前藝術教育中所秉持的知識技能觀，這一理念很好地打破教師中心主義，從本質上尊重幼兒。

當前學前藝術教育著重強調模仿教育和技能教育，導致產生教師中心主義，忽視幼兒的學習主體地位，對作品的完整性任意分割，忽視幼兒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培養。在藝術教育實踐中，為追求作品的高質高量的“產品率”，教師多事先為幼兒作品提供框架，準備好一部分或大部分的作品內容，可供幼兒自由發揮、任意創造的空間被嚴重壓縮，幼兒大多在無意識的過程中完成預定的機械化任務，極大壓抑了幼兒的想象力和創造力（Hanna·W，2014）。我國學前藝術教育應走出傳統的“藝術家”的整齊劃一的培養模式，破除思維定勢，在教育內容層面確立多符號表征觀，在顯性教育場和隱性教育場中，使幼兒通過各種材料信息和教育媒介，熟練多種象征性語言符號，比如捏制粘土、折紙、肢體語言與音樂融合、舞蹈與繪畫融合等等，創造出具有豐富含義的作品。從理論上和實踐中肯定幼兒的潛能，尊重幼兒的主體地位，發現和重視成人常規標準內外的幼兒思想與行為，引發其興趣和天賦，引導其使用多種符號表征與之息息相關的周圍環境，用心體味幼兒作品中所蘊涵的情感。

（二）重視活動中的互動合作精神

瑞吉歐教育體系中有一句極富內涵的名言：“接好孩子拋來的球。”如其所訴，藝術工作室中的教師把教學過程中自己與幼兒的互動稱為是“拋球”與“接球”，教師接過幼兒扔過來的“球”，并把“球”再次拋給幼兒，促使活動能繼續下去或開展新的活動。這一過程要求教師不只是回答幼兒的問題，還要進行支持性的干預，幫助幼兒完成作品制作或自己尋找答案，來提升幼兒拋出問題的技巧和策略，體驗活動中的樂趣。另外，同伴之間的互動也相當重要。每名幼兒都在同伴之間的互動中交流彼此的想法，探索問題，分享經驗，這極大地提高了幼兒自我意識的發展，為幼兒進行自我評價提供了有效的對照標準，促進幼兒認知、能力、情感等方面的和諧發展（路易斯·博伊德·卡德威爾，2006）。

在我國學前美術教育的互動合作中，過多地強調教師與幼兒之間的交流，而這種交流多是教師直接指導幼兒、幼兒遵循教師指導的單向、淺顯的交流形式，同伴之間缺乏互動和交流。雖然活動中對幼兒進行分組，但多以“不許說話，自己安安靜靜地完成任務”為前提，幼兒之間缺乏合作與交流的機會與意識。我國學前藝術教育可借鑒藝術工作室的做法改善師幼互動和同伴互動的模式。教師在藝術教學中面對幼兒提出的問題不應簡單直接地給予解決方法，應針對幼兒的認知能力發展水平和年齡特點，進行恰當的干預，引導幼兒找到關鍵所在，提升幼兒解決問題的能力，同時通過各種能引起幼兒興趣的途徑和因素，激發幼兒的創作欲望。而在同伴互動方面，在活動過程中給予他們足夠的空間與機會交流，讓幼兒獲得觀點采擇能力，學會協調、互助與合作，增長社會經驗和規則意識，提高社會交往能力，最終促進個體社會化的進程和個性品質的發展。

（三）重視觀察和記錄，形成教學檔案

藝術工作室中的觀察、記錄收集了幼兒的學習痕跡，客觀公正地反映幼兒現階段的能力水平與發展方向，貫穿整個藝術教育過程的始終，為幼兒個體提供學習反饋與相適應的學習方法和手段，也為教師的教學反思提供依據。信息匯總后形成教學檔案，簡而言之，教學檔案是通過對話、闡釋、辯論和轉變，積聚信息，使得教學工作變為直觀可視化，包括書面筆記和錄音備份文件，以及幼兒對話和小組討論的文字稿；照片或關鍵時刻和主要活動的錄像帶；幼兒建構的各類產品等（金艷，2015）。教學檔案代表了一種除關于標準和可信度的替代性評價語言，可揭示教學活動的復雜性進程以及知識獲取的詳盡過程。

在我國，藝術教育常注重幼兒作品制作過程中的觀察、記錄和解釋，而忽視幼兒美術創作過程的評價、作品的情感性評價及評價的連續性，且評價標準單一，缺乏科學性，容易抹殺幼兒個體經驗的豐富性和復雜性，阻礙幼兒審美情感、審美情趣和審美創造的基本素養的提升。瑞吉歐藝術工作室通過教學檔案形成了一種特殊的智慧，我國學前藝術教育可對其進行吸收借鑒。檔案記錄可以反復查看并檢驗先前經驗與實踐，教師可利用這種方式構建關于幼兒學習和知識建構的新理論，提出幼兒思維和教學策略的新問題；檔案記錄為幼兒提供了有關其言行舉止的具體的可見的“回憶”，當“閱讀”“再閱讀”已為他們所理解的事物時，幼兒變得更加好奇、興奮和自信；觀察記錄的過程使幼兒感受到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賦予價值，自己學習和發展進程中的每一種跡象都受到歡迎，進而感知到尊重與自尊（金艷，2015）。但我們也應學會恰當規避教學檔案中存在的風險，避免將教學檔案記錄這種觀測工具發展為有效的規范和監督過程來預測和控制幼兒的策略，要始終警覺解釋和記錄幼兒行為的權利及道德合法性問題。

（四）引入資深藝術教師，制訂人才培養計劃

瑞吉歐藝術工作室的藝術資源教師均為具有藝術專業背景的教師，被視為一個對幼兒和成人認知方式進行探索的研究員，同時充當幼兒、家長和同事的合作伙伴。藝術教育教師既具有瑞吉歐教師的一般特點，也具有與工作方向匹配的自身特色。在瑞吉歐藝術工作室，藝術資源教師是一個“時機分配者”以及幼兒活動的支持者和引導者，根據幼兒的反應提供相應的回應，鼓勵幼兒通過與環境互動、同伴交流和自我建構，形成獨立的社會個體；通過觀察和檔案記錄的方法，詮釋成人如何觀察幼兒、采取能動性，并記錄下幼兒各種反應的順序。同時，作為藝術工作室的負責教師，他還要引導幼兒的審美表達和知覺探索；確保教師們之間的溝通交流，幫助其發現不明顯的藝術活動和項目。

在一定程度上，非科班出身的美術教師，在開展美術教育活動時，往往不能從整體上啟發幼兒的思想，引領幼兒理解藝術領悟的真諦，不能及時發現幼兒的藝術天賦。長此以往，不利于幼兒美術思維的鍛煉與提高，甚至會使幼兒失去對美術的興趣，阻礙其發展，也阻礙教師自身的職業發展道路。因此，我國學前藝術教育在人才引進方面需加大力度。一名優秀的藝術教育教師不僅可以用多種不同藝術表現形式增加幼兒對藝術活動的興趣，支持、引導幼兒在活動中獨立或合作解決關鍵問題，也可用獨特的藝術視角發現有意義的項目或問題（陳雪苗，2013）。藝術教師專業的背景有利于培養幼兒的藝術技能與情操，但如何在合適的時機以何種方法支持引導活動的繼續是專業背景無法賦予的。因此園所應制訂詳盡具體的人才培養計劃，通過職前培訓、在職培訓和自主學習，支持藝術教師建立符合專業特色的知識結構體系，提高其教育、教學研究能力，開展具有本園特色的藝術教育專題，發揮專業藝術教師的藝術承接效用。

陳雪苗.（2013）.學前美術教育專業師資隊伍建設探究——以長沙師范學校為例.碩士學位論文.長沙：湖南師范大學.

江笑.（2015）.杜威藝術理論的教育學意義——基于《藝術即經驗》的解讀.教育研究，7，116-125.

金艷.（2015）.幼兒園藝術教學活動中存在的問題與解決策略.學前教育研究，5，58-60.

路易斯·博伊德·卡德威爾.（2006）.把學習帶進生活.劉鯤，劉一汀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張莎莎.（2010）.淺析瑞吉歐學前教育體系特色——工作坊.當代學前教育，4，32-35.

周文華.（2015）.幼兒關心周圍世界項目活動的功能淺析.基礎教育研究，14，83-84.

朱家雄.（2000）.瑞吉歐學前教育系統中幼兒對美術語言的運用.幼兒教育，6.

C·E·Edwards，L·E·Gandini，G·E·Forman.（2011）. The hundred languages of children： the Reggio Emilia experience in transformation. Third edition.Praeger，411.

Hanna·W.（2014）.Areggio-inspired music atelier：opening the door between visual arts and music. Early Childhood Education Journal，42（4），287-294.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教育學一般課題“建構主義理論視野下幼兒園的教師自主學習支持系統的研究”（編號：BBA150017）的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