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聰,何愛平
(西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西安710127)
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的理論解釋:馬克思與熊彼特比較的視角
王 聰,何愛平
(西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西安710127)
創新驅動發展戰略,是我國當前傳統人口紅利消退、環境資源約束趨緊背景下,為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實現內生增長發展的必然選擇。馬克思豐富的技術創新、制度創新思想與熊彼特系統的創新理論,是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的重要理論基礎;雖然二者在經濟史觀、發展動因、內生增長核心、信用與資本對創新作用等有共同認識,但在方法論基礎和研究視角、創新主體內涵與創新機制、創新內生增長的價值目標等方面存在差異。比較二者的思想,將有助于對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的理論內核與實現路徑的把握與理解。
創新驅動發展;內生增長;創造性破壞;異化
從要素驅動、投資驅動轉向創新驅動發展戰略,是我國當前傳統人口紅利與全球化紅利消退、環境資源約束趨緊背景下,為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實現經濟結構戰略性調整與內生增長發展的必然選擇。演化經濟學以“新奇的創生”為研究關鍵,將生物領域群體基因庫中的隨機突變擴展至經濟學領域的創造性行為。由于其以行為主義企業理論為研究起點,將新知識的創造、企業家的作用、技術變遷與產業演化等作為主要研究領域,利用動態分析視角,強調變化與企業對新環境的適應,從而被認為是研究創新理論重要的理論框架。馬克思與熊彼特作為演化理論的思想先驅,不僅在資本主義經濟增長動因、創新作用機理與擴散機制等方面具有豐富的思想,而且作為思想源泉有力地推動了近現代演化經濟學兩大學派——法國“調節學派”與“新熊彼特學派”——的深化與發展。在全球化浪潮與產業內分工逐漸深化的背景下,比較分析馬克思與熊彼特關于創新發展思想基本觀點與概念框架的異同,不僅有利于對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理論基礎的理解,還有助于我們對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實施路徑的探索。
馬克思以唯物史觀與唯物辯證法為方法論基礎研究資本主義經濟運行規律,將經濟社會形態的發展理解為一種歷史的過程,從而使其創新驅動發展思想表現為包含技術創新、制度創新與觀念創新等多種層次,成為科學世界觀與方法論貫之的有機體系。將科學技術劃入生產力范疇由恩格斯在1844年《政治經濟學批判大綱》中最早提出,[1]59之后,馬克思在《資本論》等著作中深入闡述了“科學技術是直接生產力”這一思想,指出“科學作為獨立的力量被并入勞動過程”,[2]743不僅肯定了科技對生產力發展的原始作用,也揭示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科學技術從屬于資本、為相對剩余價值生產服務的本質。馬克思從創新驅動發展內核、過程與動力等多角度相對系統地闡述了創新驅動內生增長思想,并將其確認為經濟發展的核心。
1.創新驅動發展內核:解決經濟發展深層次問題
在創新概念的表述方面,“機器”、“技術”、“發明”、“機器為基礎的生產方式的變革”、“勞動資料的革命”、“資本有機構成的變化”等都曾被馬克思用于指代技術進步與創新,而“勞動生產率”的提高與“資本有機構成”的變化則被用來衡量技術創新的程度。技術創新包括多種類型與形式,包括“勞動節約型創新”與“資本節約型創新”,后者則可采用機器的逐步改良、廢棄物的利用以及由于機器更耐用而產生的年修理與維護費用的減少等多種形式;此外,馬克思還通過對燃料、動力、照明與建筑的支出不隨產量成比例上升的分析,評論并闡述了創新導致的規模報酬遞增的趨勢。
創新這一概念的表述之所以呈現多樣化,源于馬克思以系統性視角解讀經濟社會要素的分析方法,其將每個政治經濟學概念理解為社會本身的一個構成要素,且每一個要素都具有一定的社會關系。馬克思在《資本論》中通過區分勞動過程一般與資本主義勞動過程,論證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作為物化在生產資料、生活資料、商品與貨幣中的生產關系,資本不僅會“喚起科學和自然界的一切力量”,推動技術進步與創新,從而全面發展生產力;而且,生產力作為資本生產財富的手段,一切以能否提高剩余價值增殖為目標,必然會導致對生產力源泉(勞動力與自然資源)的濫用與過度使用。進而,馬克思指出,創新是解決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間基本矛盾的基本手段與方式。一方面,勞動生產力隨著科學和技術的不斷進步而不斷發展,而社會生產力發展水平及其可獲得的技術性質決定了其經濟結構的特征,正如手推磨產生了封建主的社會、蒸汽磨產生了工業資本家的社會;另一方面,當生產力發展受到原有生產關系束縛時,就要求突破舊的生產關系,建立起與之相適應的新的生產關系,經濟體制的制度創新在發展勞動生產力的同時推動了經濟社會的自我完善,生產關系反作用于生產力。
由此,區別于西方經濟學學者,馬克思從解決經濟發展深層次問題角度,闡述了創新驅動發展的內核。具體地,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生產力的發展符合資本邏輯,技術創新以價值增殖為目的,但這一需求未必符合作為社會生產力的人與自然和諧、人與社會和諧的需要。內生、可持續增長與發展,不僅需要技術創新推動生產力的發展,還應當適當地主動去引導生產力的發展方向,在發展過程中減少對環境的破壞,避免對資源的過度掠奪與開發。面對資源枯竭、環境污染問題日益嚴重,馬克思相關理論思想為澄清技術創新與自然資源間關系的錯誤看法,提供了重要的思想來源,也為厘清我國自主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的內核與特征提供了基本的理論分析框架。
2.創新驅動發展過程:“創造性破壞”的思想理念
理念屬于制度創新層面,對此,馬克思從哲學角度闡述了技術創新(現實生產力的發展)與制度創新(社會生產關系的調整與變革)間的辯證關系,這一思想影響并推動熊彼特形成了“創造性破壞”理論。馬克思的“創造性破壞”理念雖然沒有像熊彼特那樣對其內涵、意義及屬性等做出清晰的界定,但通過對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競爭與合作等資本主義問題的闡述,馬克思相對系統地提出并論證了創造性破壞的理念:
首先,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矛盾演化形成“創造性破壞”。早在1848年《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就將“創造性破壞”的理念表述在對資本主義危機的描述中:“在商業危機期間,總是不僅有很大一部分制成的產品被毀滅掉,而且有很大一部分已經造成的生產力被毀滅掉……因為……社會所擁有的生產力已經不能再促進資產階級文明和資產階級所有制關系的發展;相反,生產力已經強大到這種關系所不能適應的地步,它已經受到這種關系的阻礙”[3]。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相互作用的微觀機制,構成了經濟發展的主要演化動力。
其次,相對剩余價值的生產必然導致“創造性破壞”。資本主義競爭推動技術進步與創新是資本主義發展的必然邏輯,因為“資產階級除非對生產工具,從而對生產關系,從而對全部社會關系不斷地進行革命,否則就不能生存下去。”[4]為了追逐更多的相對剩余價值,內在動力與外部競爭使得資本家不斷改進現有技術,推進生產方式變革;技術創新最初以細節改進等形式出現,隨后一個部門的創新會沿著產業鏈對其他部門產生擴散,“有了機器紡紗,就必須有機器織布,而這二者又使漂白業、印花業和染色業必須進行力學和化學革命”,[2]440機器生產的創新是以犧牲舊有的手工業為代價的。
3.創新驅動發展動力:企業創新的源泉與動力
馬克思認為企業創新活動是協調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之間矛盾的重要機制,其根本動力與源泉來自資本家追求剩余價值的最大化。
首先,資本追求剩余價值有兩種表現形式:一方面,資本使用機器以通過縮短工人的必要勞動時間,延長他無償地為資本勞動的工作日部分,使得資本能夠占有更多的剩余價值。由于使用新機器而能夠占用更多的“相對剩余價值”,可實現“變革勞動過程的技術條件和社會條件”并進而“變革生產方式本身”。[2]366另一方面,通過技術創新以生產出更能符合市場需求的商品,消費既是創新的目的又是其源泉之一。“資本家只有出售時,才能實現這種剩余勞動時間,或者說,實現這種剩余價值”。[5]364總之,“資本人格化”的資本家或企業家有著強烈的創新動機,其創新行為是社會經濟客觀規律的外在表現;在經濟的循環發展中,信用資本進一步有效的保障了創新生產的正常運行。
其次,在追求剩余價值最大化過程中,競爭成為推動創新的重要外在壓力。馬克思指出,競爭促使企業采用新的技術,“采用機器的工廠中的必要勞動時間相對地縮短了”,而“使暫時還受舊生產方式支配的工人的必要勞動時間(相對)延長了”,企業的勞動生產力提高使其能夠獲得超額利潤;對超額利潤的追求加劇了企業間的競爭并使利潤率平均化,在推動創新擴散的同時推動了整個資本主義的生產。總之,“創新—創新擴散—新的創新”這一過程會不斷持續,新機器的采用必將“刺激資本家采用日益翻新”[5]375的更新的機器。創新通過創造性破壞的過程導致產業升級,從內部推動經濟結構的變化。
再次,創新的動力在社會基本矛盾運動中展開。馬克思以歷史發展視角闡述創新,它以技術創新為基礎,創新空間從生產力擴展到經濟基礎再到上層建筑,技術的進步、創新的發生都與社會生產關系及其他歷史條件緊密相關。一定的社會制度是決定科學技術發展方向的基本前提,而當社會的物質生產力與現存的生產關系發生矛盾時,隨之而來是習慣、規范、所有制形式等方面的創新與變革。
4.系統的內生創新增長觀
由于馬克思從社會演變與人類解放的高度對社會如何運行、如何發展及其發展方向展開研究,從而其對內在關系的論證及辯證的研究方法,使經濟增長理論與社會發展理論相互交織成為有機整體。在對社會發展的研究中,馬克思將創新理念貫穿始終,指出科學技術創新推動生產力發展、制度創新帶動生產關系變革、文化觀念等創新則有助于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并通過“異化”理論闡述社會主義替代資本主義的必然性。
首先,技術存在于一定的社會文化中,創新主體的人也是社會關系的總和,從而生產力是歷史的與具體的。資本主義制度下的生產力符合資本邏輯,以價值增殖為根本目的必然造成勞動與技術的異化,人被簡化為“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人的機器化與資本的壟斷地位必然形成技術異化。馬克思進而指出,人類社會面臨兩大變革,人同自然的和解以及人同本身的和解,社會異化表現為人與自然、人與人的不和諧。
其次,在“人——自然——社會”有機系統中考察內生增長與社會發展的動力,生產力的發展需要生產關系的引導。人類社會是四種生產的統一的有機體,即物質生產、精神生產、人類自身再生產與社會關系再生產的內在動態平衡。“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6]馬克思在揚棄盧梭、黑格爾與費爾巴哈異化思想的基礎上,從微觀層面的勞動分工、產品分配角度,以及宏觀層面的社會制度視角,探究作為創新主體的人的本質,并最終提出共產主義觀。在共產主義社會中,人們協調與自然間的物質變換,從根源上預防與解決環境問題;在生產關系引導下的技術創新不僅是推動經濟內生增長的動因,也是減少環境污染、降低工業與生活廢物排放的有效機制。
熊彼特認為經濟社會內部有一種力量可以打破其所達成的任何均衡,這種變化不僅僅依賴于外在的力量,其結果會使經濟社會從一種均衡轉變為另一種均衡。
1.創新發展內核:創新的內涵與外延。熊彼特指出靜態的“經濟生活的循環流轉”(circular flow of economic life)均衡,類似血液在人體內循環,[7]79生產過程循環往復;而企業家的創新是打破循環均衡狀態,實現動態經濟發展的動力源泉。第一,創新是建立一種新的生產函數,實現各種生產要素新的組合;第二,創新(innovation)不同于發明(invention)。后者僅提出解決問題的新方法,而創新者“企業家”則具有“超越正常的智慧、意志與能力”,能夠推動“新的組合”并使之實現;第三,企業家不是一種職業,也不能成為社會中一個階級;[7]100第四,企業家創新的動機包括夢想與意志、征服奮斗及享受創造的愉悅。[7]119
2.創新發展過程:“創造性破壞”。在《資本主義、社會主義和民主》一書中,熊彼特首次清晰而系統地闡述了“創造性破壞”(creative destruction)的思想。在內涵界定方面,熊彼特認為創新過程是從內部不斷破壞舊的經濟結構,形成新的經濟結構的內在變革的創造性破壞過程;在意義與屬性方面,熊彼特一方面強調了“創造性破壞”在生產技術變革過程中的核心地位,指出忽略創新性破壞的理論體系“就好似一出沒有丹麥王子的‘哈姆雷特’劇”,[8]108而“新商品、新技術、新供給來源、新組織類型的競爭”[8]106比價格競爭更有價值,“這種競爭和其他競爭在效率上的差別,猶如炮擊和徒手攻門間的差別”;[8]107另一方面闡述了創新不僅是一種技術變動的現象,更是一個社會過程。
3.創新發展模式:兩種創新模式。在1911年德文版的《經濟發展理論》一書中,熊彼特指出實現生產手段的新組合的主體是企業家,他是創新的承擔者與組織者,是創新活動的主體與“靈魂”,其作用體現在以“創造性破壞”促進新的生產函數的出現。這被學者們成為熊彼特技術創新模型Ⅰ;其后,熊彼特在1942年《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一書中概括出“大企業創新假說”,即熊彼特技術創新模型Ⅱ,強調大型壟斷企業所具有的優勢,并取代企業家成為技術創新主體。相比起熊彼特技術創新模型Ⅰ,大企業創新假說更突出企業內生的科研創新活動,即大企業對研發創造活動的控制性。
4.內生增長創新發展波動:蜂聚創新思想與經濟周期。熊彼特指出創新導致收益遞增,可以抵消其它要素的收益遞減,從而推動經濟增長。但企業家從事創新活動,獲得利潤并引發其他企業家的效仿,會形成蜂聚現象(swarm like appearance),即創新在歷史進程中不是均勻分布,從而“經濟系統不是連續地、平穩地向前運動”,[7]268經濟增長呈現跳躍式發展。企業家的創新、模仿與適應推動“創造性破壞”并促進經濟增長;從舊均衡的打破到新均衡的建立,產業結構發生變化,一國經濟經歷收縮與繁榮的各個階段,因而形成經濟周期。
馬克思與熊彼特的創新驅動發展思想存在一致性,即在歷史觀、發展動因、創新的地位等方面具有一定的共性;但由于時代背景與研究方法的不同,二者既相互聯系又相互區別。
1.馬克思與熊彼特創新驅動發展思想的一致性
(1)經濟史觀
在分析創新(創造性毀滅)在內生增長中的影響與作用時,馬克思與熊彼特在哲學理念上存在相通之處,二者均將經濟發展理解為一個過程,以經濟史觀的視角來研究問題。馬克思指出,一方面,生產方式或生產條件是社會結構的基本決定因素,“手推磨”創造封建社會,“蒸汽機”創造資本主義社會;另一方面,生產方式本身有其自身的邏輯。相較于“手推磨”,“蒸汽機”的興起與應用必然會創造出新的社會機能與經濟形勢,它們相互作用形成經濟變革與社會變革的原因,且不需要任何外力;類似于馬克思唯物主義歷史觀,熊彼特認為“經濟學的內容,實質上是歷史長河中的一個獨特的過程”,[9]對創新的考察也應放在長期的社會歷史過程中,用歷史的觀點看待創新的作用與功能,其從創造性破壞理念出發闡述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演變的必然性貫穿了相似的經濟史觀。
(2)發展動因與創新的地位
馬克思與熊彼特都認為資本主義的發展動因是內生的,“不是外部強加于經濟生活的,而是產生于內部,由自身引起的變化”,[7]82其根本動力是人——資本主義再生產與擴大再生產中創造剩余價值的工人;或是能發現新穎問題及其解決辦法,并且能夠切實推行的企業家。與此同時,馬克思與熊彼特都肯定了創新在內生經濟增長中的中心地位,并論證了經濟增長非均衡的動態性。對二者思想之間的共性曾有過論述,以生產力與生產關系間辯證作用為分析框架,馬克思分析了創新推動資本主義經濟周期性、階段性向前發展的過程;熊彼特則在分析創新擴散的過程中闡述了一國經濟不是均勻向前發展,“(經濟發展)它是在流轉渠道中的自發的和間斷的變化,它打破了均衡,并且永遠改變著和替代著先前存在的均衡狀態”[7]83,經濟跳躍式的發展,呈現出特有的上升與下降的特征。
2.馬克思與熊彼特創新驅動發展思想的差異
時代背景與研究方法的不同,使得馬克思與熊彼特的創新驅動發展思想雖有傳承性,但仍差異顯著。
(1)方法論基礎與研究視角差異
馬克思與熊彼特相關理論的方法論基礎存在本質差異,在技術創新和生產力思想方面,熊彼特拋開了生產關系,僅從生產力視角研究資本主義,其方法論基礎是歷史唯心主義,從個體理性主義出發研究制度、制度演化與變遷,分析利己性驅使下謀求個人利益最大化的行為對技術、生產力、市場交易與配置的影響。而馬克思則從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矛盾運動中解釋技術經濟范式與社會經濟制度的變遷,強調資本主義社會下“資本的生產力”而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社會的生產力”,闡述客觀社會演進的規律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不同于古典經濟學家僅對生產做技術性的分析,馬克思強調勞動過程的社會性質,以歷史唯物主義與唯物辯證法的方法論體系,揭示資本所反映的社會關系本質,在理論層面上證明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暫時性。馬克思強調,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技術創新和生產力從屬于資本,是遵循資本邏輯的,“因為活勞動——由于資本同工人之間的交換——被并入資本,從勞動過程一開始就作為資本的活動出現,所以社會勞動的一切生產力都表現為資本的生產力,就和勞動的一般社會形式在貨幣上表現為一種物的屬性的情況完全一樣”。[10]馬克思通過對勞動二重性、商品二重性、資本二重性轉化的理論抽象,證明由于技術創新從屬于資本,資本所有者為了生產更多相對剩余價值,具有高強度使用勞動力、推動技術創新與發展的強烈動機,“必須變革勞動過程的技術條件和社會條件,從而變革生產方式本身,以提高勞動生產力,通過提高勞動生產力來降低勞動力的價值,從而縮短再生產勞動力價值所必要的工作日部分。”[2]366由于科學技術發展的本質是為剩余價值的生產服務的,所以資本對科技發展與利用存在“二重性”:一方面,資本追逐并占有相對剩余價值的過程,從客觀上推動了從屬于資本的生產力與科學技術的發展;另一方面,資本的生產力屬性與資本的生產關系屬性相矛盾,技術創新與生產力成為資本生產并獲得財富的手段,以占有剩余價值為目的,必然會以破壞勞動力、自然資源等為代價,形成勞動與技術的異化,從而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具有暫時性、僅作為過渡點而存在;馬克思在《法蘭西內戰》初稿中,預示了社會主義、共產主義能夠更有力地推動科技發展與利用。[1]60從方法論基礎角度看,馬克思對技術創新與生產力的理論分析打破了已有研究范式,以辯證法的概念式的分析,從認識論、方法論超越了黑格爾思辨的辯證法與經驗主義方法,深刻的剖析了社會經濟形態的發展規律,而熊彼特的創新驅動發展思想則舍棄了這一社會關系的本質。
在研究視角方面,馬克思以歷史唯物辯證法為方法論基礎,以生產力生產關系辯證關系為研究框架,從宏觀視角展開對資本主義創新的源泉、動力、模式及效果的分析;而熊彼特雖然也涉及到經濟結構變動與資本主義發展趨勢等宏觀問題,其研究重點則相對更偏向從微觀經濟視角探討企業的創新主體、動力、決定因素、經濟條件與影響。從而,一方面,“創造性破壞”這一概念雖然在熊彼特著作中得以清晰界定,以解釋創新帶來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內生演化,其理念的深度與廣度則是馬克思相對更深刻些;另一方面,雖然馬克思與熊彼特都從“創造性破壞”視角論證了經濟增長的內生性及資本主義被社會主義所取代的必然趨勢,但不同于歷史唯物主義者馬克思的觀點,熊彼特贊揚并主張“成熟狀態下”通過議會道路、修改憲法的和平過渡,[8]285因而在本質上是維護資本利益的。
(2)創新主體內涵與創新機制的差異
所處歷史時代、方法論基礎與人性理念的差異導致馬克思與熊彼特在創新主體內涵與創新機制方面存在不同。在創新主體方面,馬克思的主體觀是一般主體觀,熊彼特的主體觀是特殊主體觀;[11]在創新機制方面,馬克思的創新機制包括勞動分工、技術發明、干中學、由于社會整體知識水平提高而帶來的知識創新,以及生產力與生產關系內在矛盾引發的創造性破壞等,而熊彼特的創新主要是企業家為主導、以蜂聚式創新為表現形式的創造性破壞。[12]
單純橫向比較創新主體多與寡并無意義,更重要的是創新驅動戰略的實施與推進需要在理論層次上厘清創新主體的創新意識、創新能力及創新主體培育等關系,從馬克思與熊彼特針對創新主體與創新機制界定與闡述的邏輯入手有利于對上述問題的理解。熊彼特強調企業作為創新核心主體的地位,而馬克思則更進一步,突出了人的類特征、社會屬性、人與對象間的關系,從而創新核心主體與社會系統中的其他主體各有優勢與分工,創新主體具有多樣性與層次性;進一步,馬克思從歷史發展的宏觀角度分析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所引致的勞動異化與技術異化,從側面闡述了不利于創新主體創新意識與能力提高的消極因素;熊彼特則從相對微觀視角論述了如何區分并推動創新主體“企業家”的形成。熊彼特認為:首先,企業家具有行動性與實踐性。在漫長的從發明到創新的過程中,存在很多風險,而企業家則在這一復雜的過程中起到類似“領導者”的作用;其次,創新精神是企業家的核心。企業家不是一個階層,其特殊職能體現在為推動并實現新組合、改變原有的生產過程循環流轉的行動;從而,推動創造主體創新意識、創新能力的關鍵是構建與維護有利于創新精神、創新思維形成與擴散的環境。在熊彼特技術創新模型Ⅱ中,熊彼特提出“大企業創新假說”,創新主體內涵的演變也反映了當時資本主義經濟發展從自由競爭階段走向壟斷階段的歷史背景,這對我們在不同經濟發展階段創新主體演變方面具有啟示。
(3)內生創新增長的價值目標差異
某種程度上,馬克思與熊彼特都是人本主義者。前者抨擊資本主義私有制與分工對人的異化作用,關心無產階級勞動者的經濟地位與健康狀態;后者從企業家精神(創新精神)入手探求推動內生經濟增長與發展的動力。但不同于熊彼特從新產品、新工藝、新市場、新資源、新組織形式等創新形式角度探討如何最終促進經濟增長與發展,將人的發展局限于企業家創新行為的分析,馬克思還將“人與自然的和解”、“人與人的和解”納入內生增長的目標范疇,在融合技術創新、制度創新、觀念文化創新的基礎上,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人的自由與全面發展。具體體現在:
技術進步與創新在減少污染、促進廢物利用方面的作用。馬克思指出創新可以有效減少工業廢渣與生活廢物,在減少污染的同時對廢物實現再利用,有利于“人與自然的和解”。例如,對“生產排泄物和消費排泄物的利用,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發展而擴大……機器的改良,使那些在原有形式上本來不能利用的物質,獲得一種在新的生產中可以利用的形態;科學的進步,特別是化學的進步,發現了那些廢物的有用性質。”[13]
技術進步與創新在促進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作用。馬克思指出技術進步與創新所引致的創造性破壞推動了制度變革,在解決經濟社會中核心矛盾的同時實現了人與人的和解。“社會個人的發展……直接把社會必要時間減少到最低限度,那時,與此相適應,由于給人騰出時間和創造了手段,個人會在藝術、科學等等方面得到發展”;[14]218,219在共產主義社會,“人終于成為自己的社會結合的主人,從而也就成為自然界的主人,成為自己本身的主人——自由的人”。[15]
1.核心與瓶頸:創新主體的培育
馬克思與熊彼特創新驅動發展思想從不同視角闡述了創新是一個連續、互動與系統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創新主體是首次將新產品、新工藝等技術發明或想法付諸實踐的關鍵要素。
(1)企業是核心創新主體。熊彼特指出企業家具有行動性與實踐性,“企業家精神”是推進“創造性破壞”進而長期經濟增長的根本源泉。雖然從1985年科技體系改革以來,中國的創新體系經歷了根本性變化,企業承擔的研發活動占全國總數的比例從20世紀90年代初低于40%增長到2011年占75.7%,[16]成為最主要的科技投入主體。但企業并沒有因此而成為技術創新主體,企業創新的能力與績效相較于其他國家仍有很多改進空間;缺乏足夠技能與管理技巧的相關科研人才、不合適的公司治理模式,以及不足以支持創新的金融體系等方面被認為是關鍵原因;此外,報酬結構的不合理使得企業從尋租等非創新活動獲得高于創新的報酬,企業自主創新動力提升需要必要的激勵機制改革,馬克思與熊彼特創新驅動發展思想有利于對這些影響因素的判斷與識別。
(2)創新主體多樣性與層次性,“創新鏈”形成是關鍵。馬克思強調人的社會屬性,“社會本身,即處于社會關系中的人的本身”。[14]226自主創新活動不是孤立封閉的創新:一方面,在以工業化與信息化深度融合為特征的第三次工業革命背景下,企業、高等院校、科研院所、中介組織等創新主體具有不同的優劣勢,通過功能定位、分工以形成創新鏈,有利于協同創新的發生及科技競爭力的提高,最終通過將新發明付諸實施及商業化實現創新,帶動內生經濟增長;另一方面,自主創新包括原始創新、集成創新、引進吸收再創新,每種模式具有不同的技術能力要求、創新周期與創新風險,從而對創新主體要求也存在差異。馬克思認為不同要素之間存在著相互作用,創新越是根本性的,就越是可能需要廣泛的技能、基礎設施投資及組織與社會層面的變革,從而企業作為核心主體就需要與創新系統中的其他主體一同合作,以“創新鏈”推動創新“瓶頸”的解決。
2.關鍵環節:市場競爭環境的構建
馬克思與熊彼特均強調創新過程中市場競爭環境構建的重要性與必要性。一方面,馬克思與熊彼特均重視競爭對創新的推動作用。馬克思指出,競爭有利于企業采用新的技術創新,進而推動該部門勞動生產率的普遍提高,使其能夠獲得高于其他部門的超額利潤;而部門間的競爭會使不同生產部門有相同的平均利潤,從而生產力的提高推動整個經濟部門的發展。熊彼特的動態競爭思想強調創新過程事實上是一種動態競爭替代過程:不僅競爭本身就是創新的過程(“創造性破壞”的企業家可以獲得短期壟斷利潤,而后起者在引進、模仿與吸收的基礎上,通過自身創新推動技術更新與傳播,并最終取代先行創新者的市場地位),而且競爭本身就是一種優勝劣汰的過程,是一種進化的過程。另一方面,馬克思與熊彼特均強調要重視各要素間相互作用。不同的產品與技術并不是孤立存在的,產品與技術間的競爭表現為消費者消費份額的生存空間的競爭,“有生命力的產品和技術能夠在競爭中取得競爭優勢,會有更多的消費支持”,[17]競爭是以創造性破壞為特征的內生增長的核心要素之一。
當前中國主導技術創新的是處于壟斷地位的大企業,其壟斷地位并非通過市場行為獲得,更多的是歷史政治因素,這些企業不愿進行打破市場格局的創造性破壞活動,缺乏創新動力,創新行為更多表現為技術效率提升;相反,中小企業雖然有動力進行創造性破壞,卻因人才、資金與政策支持缺失而局限于技術效率改進式的創新。近幾年來中國模仿性或引進式的創新無論在規模還是數量方面都有顯著增長,隨之也帶來了“低技術鎖定”問題。因而,構建有利于“創造性破壞”的制度環境,尤其需要建立創新過程中市場競爭環境,降低不平等競爭,以推動全要素生產率的改進與提高。
3.實現路徑:規避勞動與技術異化
馬克思指出,若將一個整體分裂為各個部分,割裂原先屬于整體各個部分間的相互關系,這種抽象會產生異化。異化有利于創新與生產力的提高,但作為社會關系中的人,被人為地變成抽象物,抽離出與人的所有特征的聯系,會最終導致創新動力缺乏與研發路徑鎖定等問題。一方面,異化能夠短期內提高生產力。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因為分工與私有制使工人的勞動非獨立化與片面化,每一種操作成為特殊工人的專門職能,這一特征有利于生產力提高,進而有利于資本對剩余價值的榨取;另一方面,通過將技術、勞動生產的產品與人相對立起來,人不能駕馭這種力量,反而被其所控制。
異化不僅使創新主體失去創新動力,也使技術創新行為由于封閉性與割裂性,而被束縛在自身原有的技術范式與研發路徑中,這一問題在中國融入全球產業鏈過程中尤為顯著。在技術革命浪潮的推動與全球化背景下,中國改革開放順應了產品內分工的時代條件,有效地融入全球產業鏈中,但以模塊化與產業集群為特征的產品內分工也同時帶來了異化問題:本土企業,替代馬克思《資本論》中的工人或受局限的城市、農村動物,被片面地束縛、固化在某個分工環節上,產業價值鏈條上游的西方跨國公司利用對核心技術與部件的壟斷,將本土企業鎖定在產品價值鏈低端并壓榨其利潤空間。[18]創新是一個連續與系統的過程,割裂或封閉創新主體不利于自主創新能力的提高。熊彼特指出享受創新愉悅、擁有不可抑制的奮斗意念是企業家創新的主要動機。因而,應加強創新主體間競爭合作關系,在集成創新、引進吸收再創新中,通過企業之間、行業之間、區域之間的合作,推動本土企業與價值鏈中其他企業形成有機整體,激勵企業創新的動力以規避勞動異化與技術異化。
4.綜合保障:人與環境和諧關系的維護
馬克思處理人性理論與異化理論的概念框架對我們理解自然、人與社會間關系非常有啟發性。馬克思指出人本身單純作為勞動力的存在來看,也是自然對象,而人的創造性活動需要以自然界為媒介。資源的有限性,使得人的勞動與創造性活動必然受到制約與限制。若將人作為個體與自然割裂開來,忽略作為本質的人的社會屬性,以掠奪自然資源等方式促進經濟增長,在GDP增長的同時,也會使生態環境遭受嚴重破壞,從而呈現出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不和諧的社會異化。2013年年初中國中東部大部分地區出現霧霾天氣,灰霾面積約130萬平方公里,占領土面積1/7,這從側面反映了“先增長后治理”背景下的社會異化。
馬克思強調生產力的發展與自然環境、人的本質及人的社會屬性緊密相關,不能割裂自然環境、生產關系與社會發展階段間關系,抽象并異化生產力的作用。在以創新推動生產力發展的同時,要消除異化必然需要生產方式的變革,生產關系反作用于生產力,以實現人與自然的統一。作為社會主義國家,通過制定環保新標準、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構建應對新常態的組織架構等相關改革,可以在某種程度上主動地引導生產力的發展,規避對自然資源的過度開發與利用,以利于社會和諧發展、共同富裕目標的實現。當前繼蒸汽技術革命與電力技術革命之后,第三次工業革命正在興起,其將互聯網與新能源相結合,以工業化與信息化深度融合為特征。中國應在重點領域方面關注原始創新,并以互聯網信息化的平臺擴大協同創新;不僅要通過科技創新快速推動可再生能源的技術發展,更要通過體制機制創新,改進經濟發展模式與發展途徑,構建新的生產與生活方式,以實現包容性經濟增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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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魏 旭
F091.345/091.9
A
1005-2674(2016)07-064-09
2015-12-23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2CJL005;13BJL091)
王聰(1981-),女,福建廈門人,經濟學博士,西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講師,主要從事中國經濟轉型與發展問題研究;何愛平(1967-),女,西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