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不是萬能的

葉傾城

他們都在罵她。雖然她不過是一個像你像我一樣平凡的母親，明明沒做錯什么，卻被命運殘酷對待。

一個單親家庭的15歲的中學生在早自習上猝死，母親在事后痛哭流涕把孩子的死怪罪于自己，說兒子經常做作業做到后半夜，她卻沒有阻止。“我只知道學生要好好學習，我不知道熬夜會要了他的命……”像不像祥林嫂？而社會給她的批評，也不比百年前的魯鎮人強：“現在后悔？晚了！”“要孩子成績好，不就是為了你的面子嗎？活該！”

誰能在這些惡毒的言語下不瑟瑟發抖？可沒有阻止孩子熬夜就要被千夫所指，承擔所有的罪過嗎？

中國是傳統的競爭型社會，資源有限而人口眾多。幾乎每一項福利都是“二桃殺三土”，狼多肉少，你多吃一口，別人就得少吃一口。

你想退隱田園？沒有田園供你退隱；你不想與人斗得你死我活？其他人就要踩著你的身體上位；你想當個畫家、作家、音樂家？除非你顏值極其過硬，父輩極其給力，否則你最好先考上個大學找到份工作，養活自己，再談夢想。

所以，熬夜做作業有什么可說的，基本上每一位在社會上立穩腳跟的人都有過無數次熬夜做作業的經歷。

中國經濟起飛后，似乎選擇更多了，很多人看到高考之外的路，“不一定要成名成家，當個手藝人，比如廚師、木匠……也很好呀。”我只能冷笑一聲。這里面包含了對技術工作的極大蔑視，覺得做廚師、木匠比考大學容易。事實上，從1999年擴招以來，混個大學文憑是最容易的，而好的手藝人卻始終是萬金難求。

比如我直到大二才建立起立體概念，但這并不妨礙我讀個工科，拿個畢業證，并愉快地轉行。但我做不了木匠，也當不了廚師——因為我是女生，我沒有力量，顛不動馬勺，也推不動刨子。你說現在有木工機床？沒錯，但這必須經過專業訓練，而不能自學成才，更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么簡單。

還是只能回到高考，推著孩子走萬千人共同走過的康莊大道。在高考面前，媽媽們也只是普通人，而不是超人。即便她們會在有生之年，傾盡全力與積蓄支持孩子的夢想，但她們總會先走一步，到那時，身無一技之長、不能自食其力的孩子將何以為生？

任孩子特立獨行？人是群居動物，他總需要愛與被愛。活得自我，身邊沒有同行者，我何忍讓我的孩子，承受孤單。也許他享受孤單，但我不能確定，而這冒險的代價又太過昂貴，我根本付不起。

《包法利夫人》的最后一段，包法利先生知道妻子去世的真相后，百感交集，但對勾引了自己妻子的壞男人卻只說了一句：“這都是命運的錯。”初讀時我還年輕，到現在，我才明白了這份無人可怪的哀傷。

總有人在競爭中敗下陣來，以各種各樣的方式。這世界向來不會惜老憐貧，只會怪你太笨、太不努力、運氣太差。或者“誰叫你的家長不積德，不看清形勢、決策失誤”，你讓媽媽們情何以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