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明欣
(運城職業技術學院,山西 運城 04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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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論苑】
柳宗元論說雜文中散文文體理論的創新實踐
許明欣
(運城職業技術學院,山西 運城 044000)
柳宗元作為一名古代具有鮮明創新特征的文學家和思想家,其一生的創作都致力于文體的創新與實踐,尤其是他各具特色的散文創作。筆者從他的論說雜文入手,探索其中的散文文體理論的創新與實踐,對豐富古代散文理論具有一定的借鑒價值。
柳宗元;論說雜文;散文理論;創新實踐
唐代是我國古代文學全面發展的時代,我國古典詩文的各種體類,這時都已趨于成熟且得到了充分發展。以韓愈、柳宗元為代表的唐代古文家們開拓了我國古代散文的新局面,豐富和發展了我國古代散文的各種文體,如傳統的論說文、雜記文、哀祭文、碑銘文和傳狀文等。柳宗元一生創作了五百多篇散文,其文章具有思想性、豐富性、形式的多樣性、精美性,以及文體的創新性,代表了唐代古文運動的成就。
論說雜文是柳宗元散文中的一個大類,其內容涉及哲學、政治、思想文化、文學藝術等多個方面,其形式又包括論、說、議、辯、書、序、贊及志等多種文體小類,而其語言之精練、手法之多樣、邏輯之嚴密、見識之深刻、思想之豐富,都顯示出柳宗元此類散文“學富識遠”“詞正而理備”以及文氣清剛的美學特征,最有代表性的便是《封建論》。柳宗元這類文章的創新之處不僅在于他文中所體現的上述美學特征,他的另一個創新點體現在文體的語體和體性上,即他的論說雜文中提出了很多在當時甚至現在看來都具有前瞻性的文學理論,而且他對這些理論的論述都非常深刻透辟。
柳宗元在他的《楊評事文集后序》一文中說:
文有二道:辭令褒貶,本乎著述者也;導揚諷喻,本乎比興者也。……茲二者,考其旨義,乖離不合。故秉筆之士,恒偏勝獨得,而罕有兼者焉。厥有能而專美,命之曰藝成。雖古文雅之盛世,不能并肩而生。[1]
他在此文中闡述了自己的詩文之道,并明確指出了詩與非文學性文章的不同。“文筆”之爭歷來都是中國文學史上一個具有重大意義的課題,它關系到對文學的界定。在唐代,大多數文人對文學與非文學的概念及區別并不清晰,有些人把文學與非文學甚至是學術著作都界定在廣義的“文”這一范圍內。這些人中不僅包括韓愈本人,還有很多他的追隨者,而柳宗元在這方面與韓愈不同,在其早期創作時,他就清晰明確地闡述了自己對詩歌與“非詩歌”的認識。他認為,詩歌作為文學作品與非文學類文章有本質的區別:“文有二道:辭令褒貶,本乎著述者也;導揚諷喻,本乎比興者也。”他用“比、興”來代表“詩歌”,并強調了“比興”作為修辭手法的重要性,認為“比興”手法是文學性作品所獨有的特征。也正因為柳宗元清晰地認識到了詩與非文學作品的區別所在,所以他認為對一般人來說,這兩者很難兼具兼擅。柳宗元對除了詩歌以外的文章作品并沒有進行不同類別的區分,但就僅僅是對詩歌和非文學的區別這一認識,就對今后文學與非文學的研究,對詩論與文論的界定,對中國文學理論的研究都有重要的現實意義。這就足以說明柳宗元提出的“文有二道”理論對文學史的貢獻,這在當時極具現實意義。
柳宗元少年得志,除了有強烈的求不朽的思想外,一心所系就是改革時弊,救護生民,但是,當他滿腹抱負無法施展、報國無門時,“感激憤悱”之情噴薄而出。柳宗元在其《婁二十四秀才花下對酒唱和詩序》中這樣說到:
君子遭世之理,則呻吟踴躍以求知于世,而遁隱之志息焉。于是感激憤悱,思奮其志略以效于當世,故形于文章,伸于歌詠,是有其具而未得行其道者之為之也。[2]
柳宗元的“感激憤悱”論與韓愈的“不平則鳴”說看似相似,其實有本質的不同,這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兩人的境遇不同而導致的。韓愈雖然也是多次遭到貶斥,但每次被貶之后又被再次起用,所以他的“不平則鳴”說既可用于逆境,亦可用于順境,只要心情起伏不定就要鳴于人世,而柳宗元的仕途之路要比韓愈艱難得多。因此,在柳宗元的內心深處,有著比韓愈更多的憤懣和不滿,所以,柳宗元的“感激憤悱”論更加符合當時那些發奮圖治以報效國家而又屢遭失敗的讀書人。正是這種郁郁不得志的讀書人,才會在自己報國無門的抑郁之下將憤懣之情訴諸文字,這也是當時眾多激憤之作流傳下來的主要原因,所以,韓愈的“窮苦易好”論再怎么游說,也總不及柳宗元的“感激憤悱”論來得鮮明與深刻。特別是柳宗元總是能把自己的境遇與社會上形形色色的社會人生和現實聯系起來,善于從自身的生活體悟與經驗中參透對現實社會的深刻了解與領悟,這才是“感激憤悱”的根源所在。從而可知,《柳宗元全集》中的那些大量的或批判或諷刺的經典之作,也皆為他對現實社會有所憤懣而作。如《辨伏神文》是“書而為詞”,“愿寤來者”;《哀溺文》是由于“惟大氓之憂”;《蠟說》也是“誕漫之說勝,而名實之事喪”,等等,這足以說明他的“感激憤悱”論在當時的文學理論中是創新的。
柳宗元在他的《送豆盧膺秀才南游序》一文中明確提出“有乎內”,“飾乎外”的觀點,他說:
君子病無乎內而飾乎外,有乎內而不飾乎外者。無乎內而飾乎外,則是設覆為阱也,禍孰大焉;有乎內而不飾乎外,則是焚梓毀璞也,詬孰甚焉!于是有切磋琢磨、鏃礪栝羽之道,圣人以為重。[3]
他認為文與道兩者應該相符,而且他尤其看重文章的思想內涵。同時,他并不像唐朝早期的那些古文家們一樣只注重“道”,他在強調“道”的同時也看重“文”。他認為,若是為了明道致用,而忽略了文章的文采是不可取的。可見,“有乎內”,“飾乎外”才是柳宗元心中文章的標準。柳宗元所說的“內”指的是文章要有充實的內容,“外”則指的是文章要有完美的形式,否則就是“設覆為穽”“焚梓毀璞”,而他提出的文與道的關系也正是內容與形式的關系問題。可以說,柳宗元對文中內容與形式關系的論述,對文藝理論的建構意義重大,對當今文學理論的影響深遠,在當時的創新更是不言而喻。
自古文人相輕,“榮古陋今”更是常見之態,同輩中人各不服膺,于是與儒學的復古相應,很多人推崇古人文章,柳宗元極不贊同這種陋習和觀點。第一,就文章本身來說,柳宗元極其推崇西漢時代的文章,并對其有高度評價,而且他認為儒家的經典并不是絕對不可超越的[4],柳宗元的這兩個觀點中都可以充分說明他是反對“榮古陋今”的。這樣標新立異的觀點在唐朝當時那種復古成風的氛圍中是創新的、獨樹一幟的。第二,就作家本身而言,他對“薄于當世,榮于后世”的傾向與觀點也是極力反對,在他的《與楊京兆憑書》一文中,柳宗元明確說到:“凡人可以言古,不可以言今。……古之人未始不薄于當世,而榮于后世也。”他認為:“若雄者,如《太玄》《法言》《四愁賦》,退之獨未作耳,決作之,加恢奇,至他文過揚雄遠甚……”[5]即認為,韓愈之文要勝于揚雄,更是對“榮古陋今”觀點的有力回擊。所以,這個觀點對當時來說也是超越同時代人的眼光而提出的,別有一番新意在其中。
柳宗元與韓愈的“以文為戲”說相呼應而提出“奇味”說,并在理論上充分肯定了“幻設為文”的意義,肯定了文學的娛樂功能,并將之納入他的明道體系中,這亦可以作為他的創新獨特之處。韓愈提出“以文為戲”,并認為“駁雜無實之說”。韓愈所說的“戲”指的是文學的審美藝術作用,以及文學的娛樂性功能,或是文學作品的那種亦莊亦諧的寓言諷喻作用,但是,此論一出,當即受到了許多著名文人的強烈反對。然韓愈卻依然無視譏諷和反對聲,頑強地堅持自己的主張,創作了《毛穎傳》。《毛穎傳》出世后更是嘩然一片,嘲笑聲更甚,時人皆“大笑以為怪”,當時僅有柳宗元一人堅定不移地為韓愈辯護,并專門創作《讀韓愈所著〈毛穎傳〉后題》,并在此文中提出了“奇味”說與之相呼應。其辭曰:
自吾居夷,不與中州人通書,有南來者,時言韓愈為《毛穎傳》,不能舉其辭,而獨大笑以為怪,而吾久不克見。……文王之葛葅,屈到之芰,曾皙之羊棗,然后盡天下之味以足于口,獨文異乎?韓子之為也,亦將馳焉而不為虐歟!息焉游焉而有所縱歟,盡六藝之奇味以足其口歟!……凡古今是非六藝百家,大細穿穴用而不遺者,毛穎之功也。韓子窮古書,好斯文,嘉穎之能盡其意,故奮而為之傳,以發其郁積,而學者得之勵,其有益于世歟![6]
柳宗元的“奇味說”與韓愈的“以文為戲”不同,它表明了柳宗元認為文學應該是開放的、寬容的。他認為,論說雜文除了端正嚴明地居廟堂之高外,它的娛樂性也是不可少的,這是柳宗元與韓愈觀點的不同之處,也是更具辯證精神和理性精神的體現。此外,柳宗元的“奇味說”中還有頗多值得我們深思的地方。第一,柳宗元提出了“息焉游焉”之說,他認為,“息焉游焉”之后,精神志氣會得更好的調整,也才能更好地進行文學創作。第二,他認為韓愈的《毛穎傳》表現了強烈的諷刺性,能“發其郁積”。這是他對《毛穎傳》傾服有加的另一個更深層的原因,也是柳宗元之所以嚴肅正式地為韓愈辯護的原因,這體現了當時兩個大文學家在文學創作上的心有靈犀。同時,通過柳宗元的“奇味說”,我們可以深切地體會到,他的那些短小精悍的諷喻之作,都是其理性之作,更顯其孤憤愁苦人生悲壯色彩,意味深遠。他的這些作品無論在內容的豐富性上,還是在人物刻畫的精彩性上,都略勝韓愈,寓意也更為深刻,如他的寓言小品文就是典型的代表。[7]從這層意義上說,柳宗元的“奇味”說在當時是更具思想內涵和標新立異的。
柳宗元是一位理論與實踐結合的思想家與文學家。在他的散文中,理論指導實踐,同時通過實踐完善理論或者說進一步總結更為精煉的創作理論。這樣就使其文章更有說服力,更好地起到引導文風變革的作用,這也是柳宗元的文章為何對后世影響更大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所在,而他的論說雜文更是以諸多創新性理論與實踐在文學理論中占有一席之地,意義深遠。
[1]柳宗元.楊評事文集后序[A].柳宗元全集(卷二十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181.
[2]柳宗元.婁二十四秀才花下對酒唱和詩序[A].柳宗元全集(卷二十四)[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202.
[3]柳宗元.送豆盧膺秀才南游序[A].柳宗元全集(卷十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188.
[4]張少康,劉三富.中國文學理論批評發展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415.
[5]柳宗元.答韋珩示韓愈相推以文墨事書[A].柳宗元全集(卷三十四)[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280.
[6]柳宗元.讀韓愈所著《毛穎傳》后題[A].柳宗元全集(卷二十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178-179.
[7]陳輝.柳宗元的古文理論研究[D].烏魯木齊:新疆大學,2006.26.
【責任編輯:王 崇】
2016-07-10
許明欣(1984-),女,山東青州人,講師,主要從事古代文學理論批評研究。
I207.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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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6)09-021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