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高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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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鄉村的寂靜對談
——葛筱強的詩意建構
柴高潔
葛筱強的詩集《從一棵草開始的寂靜》表現出一種“另類”景觀,詩作不事技巧的炫耀,而是以樸實“鄉村”的美妙對沖當下詩壇所謂的“先鋒”姿態,映襯出詩人對自我的清醒認知以及用生命詩寫的“固執”。具體而言,詩集中詩意的建構首先表現為形式上“小詩”的特質,而舒緩、柔和又略帶沉郁的語言風格,成為其詩作哲思表現的有力推手。詩人用文字彌補了時間的斑駁,用詩歌度化了生命中的孤獨,其“特立獨行”的詩作風采亦成為當下詩壇亮麗的風景。
葛筱強;小詩;語言特色;哲思
在勢不可擋的現代化的“暴力”進程中,城市與鄉村的比對,使得鄉村成為“現代性”的對立面逐漸淡出了人們聚焦的視野。雖然近十幾年來,學者、作家開始撰述“村莊故事”,關注鄉村的今不如昔、城鄉不平等的起源以及鄉村人在城市的底層經歷,但不得不說站在城市或精神的制高點,或回望書寫或短暫的在場考察,這種帶著童年記憶和歷史批評的寫作視角并不能深入鄉村的“美”或“丑”。鄉村仍然以自己的方式倔強而又無奈的呈現著美、沉滯和隨波逐流。從這種邊緣的處境來看,詩與鄉村有著類似的命運。相比八十年代,我們不得不承認當下熙攘的社會并不是詩之理想的“黃金時代”。在一切以“利益”馬首是瞻的今天,文學日益邊緣化,詩也一直處于“貶值”狀態。美好與美好位置的不對等,或許是詩人葛筱強感嘆的核心,“天地無言而大美,詩歌迷人且繼續荒蕪?!?/p>
葛筱強的“詩歌迷人且繼續荒蕪”,或許是對個人詩寫與時間永恒對照的心靈超脫,或許是對當下精神層面詩之命運的寫照。其實,從“事態”上來看,新時期以來,甚至是新世紀詩壇也還算“熱鬧”,不管是流派性質的朦朧詩、第三代、民間寫作、知識分子寫作、下半身、垃圾派的“前赴后繼”,還是口語寫作、及物寫作、日常主義、事態敘事等以“后現代”“先鋒精神”為旗的寫作路向,從形式到內容給詩歌的發展提供了多種可能。但與此同時,對“先鋒”的刻意追求與強調,使得詩壇在自說自話和自我禁錮中變得有些偏執。或者說,我們習慣了對技巧和意義的探尋,而忽視了審美本體的存在,并且在這條“先鋒”之路上,“鄉村”仍然是“不起眼”的“拿來主義”的對象。如此,從這個層面出發,葛筱強以詩的名義對鄉村的執著書寫和沉思,于“在場”的寂靜中默默感受鄉土的味道、鳥鳴的空曠、時間的虛無、生命的輪回,在形式、語言、情思、內容等方面不斷豐富自我的“執拗”,或許也是對詩壇的一種補充或是對抗。
“他終于安靜下來,這個/老派的浪漫主義者,用盡一生/寫詩,做夢,漫游,熱愛/崇高的肉體和靈魂”(《墓志銘》),這就是葛筱強的執拗,并且“我只想寫三尺之內的事物/你知道,這個清晨有霧/也有別的東西在暗處發光/三尺之內,燕聲濕潤,青草/虛弱,夾竹桃默如羔羊”(《晨霧時分》)。葛筱強以一個“鄉村歌手”的自我期許,相信并且篤定“三尺之內”的光亮值得托付一生,去傾聽肉體之外的精神呼喚,用詩去彌補那些我們無力償還的時光。在如此信念的庇佑下,詩人持續的得到繆斯神的青睞,把生命賦予文字,文字也編織出屬于詩人和世人的純凈魂靈,正如戴望舒所說:“詩當將自己的情緒表現出來,而使人感到一種東西,詩本身就像一個生物,不是無生物?!?戴望舒:《望舒詩論》,參見楊匡漢、劉福春編:《中國現代詩論·上》,廣州:花城出版社,1985年,第162頁。這種有生命力的情緒的表達,在葛筱強這里以一種相對獨特的形式予以呈現,其大多數詩歌在十行上下,尤其是組詩《讀書二十九首》《冬夜二十首》等,多以四五行結構詩篇。這種詩形,在結構和意趣上與“五四”時期風靡一時的小詩頗多呼應。
小詩在“五四”時期的興盛,一方面是契合了人們對周遭事物瞬時感悟的書寫需求,把那些生活中真實且轉瞬即逝的情感用長可七八行、短則三五行,甚至一行的小詩去表現最為恰當;另一方面也應和著當時詩體解放的要求,新詩在成功搶灘登陸后,呈現出鮮活自由的生命力,加上“五四”重估一切價值的時代氛圍,有關景物的觸動、人生的感悟、內心的私語等等大可借小詩率性表達。所以,周作人在1922年這樣寫到,“他們忽然而起,忽然而滅,不能長久持續,結成一塊文藝的精華,然而足以代表我們這剎那的內生活的變遷,在或一意義上這倒是我們的真的生活。如果我們‘懷著愛惜這在忙碌的生活之中浮到心頭又復隨即消失的剎那的感覺之心’,想將它表現出來,那么數行的小詩便是最好的工具了。”*仲密(周作人):《論小詩》,參見楊匡漢、劉福春編:《中國現代詩論·上》,第62頁。
正如周作人所述,為了抓住這忙碌生活中剎那間產生的靈感,快速攫取并物化詩人對生活的感受、體驗和思索,小詩的形式確實非常合乎這個節拍。所以,我們從葛筱強詩集《從一棵草開始的寂靜》中窺見了鳥鳴的秘密,體悟了楊樹的安靜,感受了麻雀了哲思。詩歌源于詩人在鄉村的行走、靜坐、閱讀和思考,及時的捕捉剎那,用文字的空間替換轉瞬即逝的時間,以達到對自我時間易逝和空間永恒的辯證。這其中,如何快速處理倏忽間的情感、觀念和觸動,成為詩寫的關鍵,也就是“將切迫地感到的對于平凡的事物之特殊的感興,迸躍地傾吐出來。”*仲密(周作人):《論小詩》,參見楊匡漢、劉福春編:《中國現代詩論·上》,第66頁。但另外一方面,時間與靈感的急切并不意味著放棄詩歌的重量,相反,對事、景、物的不完整呈現所表現出的字句的缺省、語義的跳躍、意境的殘缺反而使得詩歌雖欠缺于時代的描畫,卻以相對精煉的語詞超度出豐滿的意蘊。具體到葛筱強的詩歌,表現為一種自省意識和對哲思的追求。
葛筱強詩歌中有著對自己和自己詩寫清晰的認知,詩人享受在鄉下伴著鳥、黃昏、雨、霧的慢生活,希望在自己的詩中對此持續涂抹描畫,并且認為這“是最干凈的一種生活/我得不到它,但可以在自我/設置的寓言里,對它進行描述/不錯,這正是我在鄉下,每天/最想做的一件簡單的事”(《一種生活》)。“簡單”,一個本應該是代表美好生活真諦的狀態,但在這個紛擾浮華的世界卻反諷般的難能可貴。有時候我們的理想很簡單,然而尋找的過程卻深陷于一個又一個自我設置的“圈套”,終究焦急的迷失在取舍之間而忽略了本來的意義。所以,倒不如像詩人一樣緩慢下來,“一個熱愛緩慢的人/不會讓自己的目光/跑得太遠,在鄉下的清晨/雨滴比雞鳴更懂得/撫摸心臟的力量”(《緩慢》),慢下來才會發現原來我們忽視的存在已然如此美好,比如窗外風吹動樹葉晃動著時間的分秒,所謂的“大事”不過是自我遮蔽和催眠的障眼法。詩人也深知撼動社會即成的“游戲規則”并非易事,但還是要求自己摒棄虛無,豐富已然豐富的痛苦,“我遇到些什么,錯過些/什么,都無關緊要/比如,我習慣于獨自一人/但從未妨礙晨光落地/路邊的連翹叢兀自花開/它長久地凝視人間/但眼神常常為空”(《晨光頌》)。
也就是在這樣的緩慢和自省中,詩人不斷與鄉村進行寂靜的對談,進行詩人自我對生命、死亡、時間、存在等的哲思。如前所述,小詩獨特的詩形和書寫狀態決定了小詩與寫景抒情和著重說理的親近,所以中國新詩初創時小詩的哲理化確為新詩的多樣化發展做出了獨特貢獻。因為中國古代詩學雖有“以理為詩”一說,但所謂哲理詩并沒有什么文壇地位,或許這與國人于相對抽象的理念思考更為關注生存的實際經驗有關。而“五四”的思想啟蒙,幫助人們摧毀“鐵屋子”迎來了陽光,人們開始自主、自由的看待社會、思索人生甚至是宇宙,在西方各種主義地推動下,一股哲學熱潮順勢出現。這些都為小詩的哲理化特征出現做好了鋪墊。當然,哲理化并不是純粹展示枯燥的道理,而是在寓理、抒情和寫景的揉合中托出詩人的理性思索,葛筱強同樣如此。
“村頭那棵老柳,一到/春天,就會長出一些孩子們的/笑聲;冬天,它還會用手臂/埋掉幾頭白發”,詩人以老柳樹為不變參照物,巧妙的以春之生機與冬之肅穆對應新生與消亡的人生輪回,在日常景物的對比中沖撞出詩之張力,進而由外而內,述及詩人自我,“每次我從它身邊路過/總覺得它柔軟的細枝,就是惶惶/不知終點的日子,這些年來/一直用黑白分明的鞭子,一寸一寸/勒向我聲帶漸啞的喉嚨”(《日子》),在自然中感受時間的沉重和不可逆轉。對于生和死這一不能逃避的存在命題,詩人在草原和河流的感悟中寂靜體驗,葛筱強并不認為死亡的必然就應該是焦慮的本源,而是希望在與自然的交互中享受輪回的過程,“肥胖的云團仿佛/我們的肉身,生來就用于逃亡/而奔流的河水,是發黑的骨頭/最后要用于還鄉”(《輪回》)。既然消逝是一種必然,那么生命在途的“偶然”也納入了詩人思考的范疇?!读珠g落雪》一詩,從一只麻雀撞進“我”懷里的偶然事件,想到世人夢和醒的辯證,一生不過是“尋找的睡夢,而睡夢,就是這樣/一件一件穿過并脫掉我們的一生”,常常發生的“偶然”串聯起來,也就完成了生命“尋夢”的全過程。“尋”是目的并不是意義,因為“尋”的結果的不可知性預示著悲劇發生的可能性,“一個人放棄整個午睡的時間/盯著幾只螞蟻在大太陽下折騰/它們有時拖回少得可憐的幾顆米粒/更多的時候則是兩手空空”(《小世界》),“兩手空空”可能就是一種人生常態,所以,人的渺小和面對巨大悲劇性命運時的無可奈何,也就成為了詩人筆下的意境,“我睡在那兒/遠遠望去,仿佛就是一根隨風/蕩來蕩去的草繩”(《草繩》)。這些思索,給葛筱強的詩歌帶去一種沉郁的風格,但我們要注意的是,詩人雖洞見了某種命運的真諦,但詩人并不悲觀消極,而是要把僅有的自己的一切奉獻給力所能及的詩寫,因為“一縷鄉下的炊煙/在我無力失眠的時辰,獲得/無限接近夜空的歡樂”,接近真理和永恒,雖不能擁有,何嘗不是幸福。
詩歌形態的特征或變化,往往來源于語言的調整,或者說中國新詩的現代化之路首當其沖的就是“五四”時期的白話文取代文言文作為詩寫的突破口。當然,隨著社會的不斷演進,為適應表現現代社會不同階段的生活節奏,現代人情緒的繁瑣碎細、思想的深刻等,詩歌語言必然還會不斷發展,這也成為衡量時代詩歌質量的標志之一。反過來,從群體的時代性到個體的獨特性來說,詩的語言是人的語言并且是個人化的語言。詩人借助想象和意象把內心對現實世界的感悟物化為具體的語言符號能指,呈現為一種可能的、非現實的美的狀態。也就是說,透過語言的詩不可能是真實世界或人生不折不扣的寫照,語言是詩人對原有世界的調整,那么,經過調整的詩的“世界”定然有別于原本的現實世界。因為我們所使用的語言決定了我們對真實世界的經驗,我們必須先感受語言然后才能認知世界。語言在這個階段成為人與世界之間的斷裂或空隙,也就是說,詩的語言并不“純潔”,詩人發出的信息和讀者接收的信息不是一種線性關系,經過不同主體間有差異性的語言系統處理,語言符號本身的意旨會擴大或者縮小。這一方面決定著詩人語言個性的體現,也為讀者多層面理解詩歌提供了可能,這或許就是葛筱強“我打開一扇門/再打開一扇窗,我用語言吃掉語言/用開水沸騰的聲音呼喚鳥叫,我窮盡所有/一再追尋的,正在不言自明中”(《詩化哲學,給劉小楓》)的意義。
“語言吃掉語言”的深刻性葛筱強做過這樣的論述,“在詞語幽暗的門檻前,我們或許永遠是陌生的局外人”,“在詩人的書寫過程中,詞語留給人們的,更多的時候是搖曳的背影”,“以及背影之后的無限性,那拒絕空洞的無限性”*葛筱強:《斷片10條》,參見葛筱強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7f5d89ff0102x0ns.html,2017年5月6日。。也就是說,語言自成格局,且因為語言本身多層意義的指涉,使得語義會超乎于現實世界,加上詩歌對隱喻的喜歡,也使得詞語語義變得豐富而復雜。此間的含義,在詩人《劈空》一詩中表現深遠?!傍B聲如雨,亦如時而加速/時而放緩的光陰”,“鳥聲”的聽覺與“雨”的視覺聯系,使得看不見的聲音轉化為可看可聽可觸的實體,進而又與下句的“光陰”并置,把實體虛化的同時,又把“光陰”物化,虛虛實實中,我們似乎可以體會時間的過往和未來。而詩的后半部分,看似荒誕的揮動斧子劈向一無所有的空氣,其實映照前邊詩人有關語言的闡述,剛好可以做一意義連帶,“揮動斧子劈向空中/一下,又一下,為看見/和看不見的空氣劃出/一些傷口,但它們總能/在瞬間愈合,仿佛那些涌出的/鮮血,都因記憶流進了/一首詩的縫隙中”,我們是否可以把“劈空”的無用理解為“詞語幽暗的門檻”,而那些劃開的看見抑或看不見的傷口以及涌出的鮮血,就是詞語的背影及其無限性。當然,我們也可以拋開有關詞語的論述,單看這首似乎有點焦急,與詩人塑造的柔美、緩慢風格的鄉村“紀事”不太合拍的文本,仍然可以有別樣的解讀,這就是詩語言的魅力,也是葛筱強詩語言的魅力。
葛筱強的詩歌語言,初讀并不顯得多么深切,意象也并不新奇和濃密,但詩人在詩意心象和語言的日常意味之間獲得了屬于自己的語言狀態,并且藉由這種舒緩、柔和又略帶沉郁的語言靜靜地營構了屬于自己和世人的詩歌王國,當然,我們也可以說,這時候的詩歌語言并不再傳輸原有的世界,而是描畫詩人自己精神之理想世界。詩本來也就是自己的,但好詩就是世人的,正如郭沫若所說:“我想我們的詩只要是我們心中的詩意詩境之純真的表現,生命源泉中流出來的Strain,心琴上彈出來的Melody,生之顫動,靈的喊叫,那便是真詩,好詩,便是我們人類歡樂的源泉,陶醉的美釀,慰安的天國?!?郭沫若:《詩論三扎》,參見楊匡漢、劉福春編:《中國現代詩論·上》,第54頁。
“生之顫動,靈的喊叫”正是葛筱強藉冥想沉思所搭建靈魂“伊甸園”的精髓。詩歌創作的魅力,不在刻意的“天馬行空”,而是不為奇而奇,在平凡的自然生命律動中發現世俗生活閃光的詩意,融入詩人的靈之舞蹈,用意象磨洗現實本真的身影,紓解自己的空無,延展個我存在的時間與空間。詩寫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對時間消逝的對抗,詩人用文字把不能停滯以及不斷消失的時間空間化,使瞬間而無的感悟轉化為意象,用寫作記錄存有。寫詩的沖動,表面上看好似借語詞捕捉并物化上一秒鐘的形象,但另一方面卻是在填補心靈剎那的空茫,就像一切悲歡離合是命定的難以改變的殘酷現實,我們還不得不眼睜睜看著時間注定的在鐘表指針的輪回中持續溜走,詩寫在這時候成為一種救贖,是詩人在另一維度的重生。就像,“冬天,我會用左手心里的風/點燃太多的無用的積雪/用來照亮漫長的寒夜,和藏在/心里不能說出的孤獨”(《左手心里的風》)。“孤獨”其實是一種清醒,一種看清人世變幻本質的痛苦,這種“痛苦”還在于詩人不得不用文字填補虛幻,記錄有或無的生命冰寒或余溫。
在詩集《從一棵草開始的寂靜》中,葛筱強對死亡、存在、永恒、生命、時間等的冥想深思一直在持續,成為詩集的一個明顯特色?!斑@看得見的云,在我/夠不著的地方活著/如果離得再近些,我會/輕輕按住自己的呼吸/想想人生有苦,但/苦不過遠天有云,自己/不能和它一起白頭”(《看得見的云》),“云”,我們熟稔到容易忽略遺忘的事物,在這里成為引發詩人情緒波動的觸點。詩中的“云”,一方面是現實中云的實指,但更為重要的是云所代表的自然、循環與永恒。與此相比照,人個體的渺小與生命的短暫就成為精神層面繞不過去的帶有悲劇性意味的話題,人生的悲苦與生死放在天平的兩端,孰輕孰重也同樣顯而易見。簡單的詩句與詞語,因為融入了詩人的精神力度而顯示出詩意的硬度。《和白楊林一起打坐》也是如此,“打坐”不管是佛家還是道教,甚至傳統武術也都以此為修身養性的基本修行方式。這里的“打坐”能體現出葛筱強詩歌中平凡中的“奇”,首先與“白楊林”一起打坐,而不是與某人或某一個植物,打坐于“群體”之內,很巧妙地呈現出來詩人要與自然混融的心理和心態。其次,“打坐”的真諦為“靜”,而詩句行文,諸如搬運東西的螞蟻,嘩嘩作響的衣襟、閃電之后的驚雷、齊刷刷倒下的玉米、暴風雪則與“靜”沒有什么關系。但從第一句“和白楊林一起打坐,我想自己”,我們可以知道詩人因“打坐”而進入冥想,所以詩內容的“動”其實又在襯托打坐中冥想的“靜”,并且因為最后“它最后一個與我喝下月光,也喝下不久/之后走來的死,卻不向我說,這就是永別”,以對“死”之不可避免和悄無聲息的頓悟,不經意間提升了詩質的重量。此外《鳥聲》中“而時間/仍如承受萬物蕭蕭的鳥聲/稀薄,溫厚”,對時間的思考,《麻雀》中“我劃破的東西太多了/卻不能像它們,用樸素的翅膀/把受傷的時光重新填平”,對時光不可倒流的追憶和悔恨,都標示了詩人對“真理”的追尋。正如臺灣詩人和詩評家簡政珍所述,“嚴肅詩人的可貴是:他看清沒有永恒,但他決不屑做暢銷作家,他不為群眾喧囂的聲音所淹沒,他只面對沉默的時空,雖然他知道自己終究要沉默地在這個時空中消散,不能永恒?!?簡政珍:《詩的瞬間狂喜》,臺北:時報文化出版企業有限公司,1991年,第93頁。
當然,從詩文本出發,我們看到的不是干枯的說教,而是詩人用意象的詩的語言傳達出的生活背后那些深層的東西,以及詩人追尋生命存有的足跡。文本中出現的意象雖然簡單且常見,但其形象都是經由深刻的意識轉化而來,是詩人意念對于客體世界的投射,所以哪怕是平淡的詩句和意象,仍然是詩人于生活中所獲得感悟的濃縮,從中我們可以體味到詩人的智思和才情。而對此的追求,正如詩人還未出版的《雪的片段》中的記錄,“詩歌創作的正典,應是穿越時間與空間的旅行,進入詩性時空的歷史暗道”,“最好的詩,或許不屬于預言未來,而是沉思過往,并把真實的過往無限地拉到身邊甚至體內”。
總的來說,詩集《從一棵草開始的寂靜》中的短詩,體現出了葛筱強詩歌風格的多樣性,其中的文本雖非盡善盡美,比如意象的相對集中,有些語言的稍顯“平整”,使得部分詩作詩意張力不足,但瑕不掩瑜,一位擁有執著精神,看穿生死觀念的詩人,用文字彌補了時間的斑駁,用詩歌度化了晚風中的孤獨,“詩歌迷人且繼續荒蕪”,但詩人仍愿意為其耗盡生命,“盡管,落在夜晚的燈/是惟一不滅的或,惟一/像夜半雨滴的,鳥鳴的/心臟,但我仍不能開口/說出其余剩下的黑暗,以及/與之相關的,永恒的/隱忍。盡管,我仍會為它/落淚,為它耗盡畢生的/暖意與簡潔的深情”(《草原》)。
柴高潔(1985-),男,文學博士,中原工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鄭州 450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