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樹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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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邦·地域·國家
——清代吉林文學現象研究省思與展望
任樹民
作為中國文學重要組成部分的吉林文學沒有完成從區域到國家的蛻變,以現象級的方式走進中國文學史,吉林文學研究只是一種鄉邦敘事情懷。根植吉林文學與中國文學的融通,面對還沒有得到全面考索的清代吉林文學現象,未來的清代吉林文學現象研究只有出入于區域文學與中國文學之間,將文學現象研究與文保、訪古、考察等實踐傳承融合起來,才能架構地域·國家格局下的鄉邦情懷,鑄就走向未來的鄉邦記憶。
清代;吉林;文學現象;省思;鄉邦情懷;實踐傳承
作為中國文學重要組成部分的吉林文學發展至清代,從傳說、故事、歌謠、祭詞、曲藝到詩詞、散文等等,不僅形式多樣,作品數量眾多,而且內容豐富,滿漢交融,燦爛地輝映了中國文學。中國文學是在世界文學的視域下,由民族/國家意義上的“中國”所衍生和制約。社會結構中的作家不可避免地要受一定的歷史文化與社會情境的制約。李白不能寫出“十四行詩”,莎士比亞不會創作律詩和絕句,這是不可逃避的“地域”限定。嚴家炎認為:“地域對文學的影響,實際上通過區域文化這個中間環節而起作用。即使自然條件,后來也是越發與本區域的人文因素緊密聯結,透過區域文化的中間環節才影響和制約著文學的。”*嚴家炎:《〈二十世紀中國文學與區域文化叢書〉總序》,《理論與創作》1995年第1期。于是,以區域文化為理論基點,在歷時性的結構中去揭示、體認受地域文化影響的區域文學現象的生成、發展、內涵及其規律就成了當下地域文學研究的一個基本模式。但是,正如“地域”限定的解釋并不能讓我們完全領會李白和莎士比亞各自的文學魅力一樣,區域文化之于區域文學現象的互證也是。因此,當下的地域文學研究者一方面繼續以區域文化雙向印證區域文學現象,另一方面,也認識到了歷史——文學社會學這一視角的局限,或者立足于文學本位,或者基于傳播、全球化等視角不斷地來拓展著地域文學研究的格局。正是基于這一考察,本文擬將尋繹一下清代吉林文學現象的研究格局,進而在此基礎上,省思清代吉林文學現象研究的基點和定位,展望清代吉林文學研究的未來,從而讓清代吉林文學更好地輝映吉林文學乃至整個中國文學。
文學現象是文學運行軌跡的折射與反映,從特定意義上說,它就是作家與作品呈現的各種現象。基于這一認定,關于清代吉林文學現象研究的生態,我們的尋繹如下:
(一)鉤沉文獻,譜繪圖跡
作家作品的材料是透視各種文學現象的內涵與本質的基礎材料。因此,要想梳理與透視清代吉林文壇的各種文學現象,就必須鉤沉各類史志文獻,用作品來架構與闡釋。1985年,我校前身之一吉林師范學院時期李澍田教授主持的以弘揚鄉邦文化、挖掘區域文明為理念的《長白叢書》正式出版。30余年來,經過三任主編的不懈努力,《長白叢書》一改“東陲無文”的歷史,已成“東北史之絕唱”。被譽為“北有長白,南有嶺南”的《長白叢書》再一次證明,鄉邦吉林,不是文化的荒漠,而是荒漠了的文化。以《長白叢書》的出版為契機,清代吉林文學文獻首次得到系統整理,如《香余詩抄》《顧太清詩詞》《宋小濂集》《徐鼐霖集》《成多祿集》《白山詩詞》《劉大同集》等等在叢書中都得以專集出版。除了書面文學,作為滿族發祥地的吉林,由于這一特殊的歷史淵源,也留下了非常豐富的口頭文學文獻——滿族說部。由于滿族說部靠的是口耳相傳,但民間傳承人卻越來越少,民族瑰寶面臨瀕絕的危險,鑒于此,上個世紀80年代我省啟動了《滿族口頭遺產傳統說部叢書》的編輯和出版工作。目前已經出版《搶救滿族說部紀實》《扈倫傳奇》《薩大人傳》《女真譜評》《阿骨打傳奇》《天宮大戰》等28部。2011年8月9日,吉林省滿族說部學會成立,首屆滿族說部學術研討會在長春召開。可見,吉林省的滿族說部整理與研究走在了全國前列。要之,諸如此類的文學文獻的整理為清代吉林文學現象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但是,諸如此類的文學文獻的整理顯然不是基于文學現象的視角。文學現象意味著作家作品呈現出獨有的樣態進而產生一定的影響力為人所注意。因此,上述的整理只是為清代吉林文學現象的研究奠定了基礎,并不意味著這些整理就是基于文學現象研究的一種整理。
清代吉林文壇最先出現的文學現象是流人文學,而最早的基于文學現象的文獻整理也是始于流人文學。早在1988年張玉興先生即率先出版了《清代東北流人詩選注》一書,對東北流人的詩歌創作予以了搜集、整理和注釋工作。此時,吉林流人文學是作為東北流人文學的一部分而存在。2010年,筆者在對吉林流人、流經吉林的流人以及流人后裔寫有吉林者的著述情況一一詳考的基礎上,輯集了《清代吉林流人著述考》(《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10年第5期)一文,首次基于文學現象的視角全面鉤稽考察了清代吉林流人的創作。因此,本文所謂的文學現象的整理就是基于文學現象的認定,鉤沉作家作品,以類相從,予以輯集編目、整理、出版等等。再如,我們把宋小濂、徐鼐霖和成多祿看作一個整體——“吉林三杰”,那么對于他們的別集整理就是一種基于文學現象的整理。流人文學、“吉林三杰”等等這是已有公論的一種文學現象,除此,還有一些文學現象需要研究者去整理、認定,例如驛路文學。鉤沉吉林地方文獻,我們發現,有清一代,不但來往吉林和流返黑龍江的流人在吉林驛路上留下了大量詩文,而且過往士子、官員甚至皇帝都在經行的驛路上留下了吟詠行跡。尋繹這些創作,我們認為,它們已經構成一種文學現象。基于此,筆者與研究團隊,于2011年成功申報吉林省社科聯項目“清代吉林地區驛路文學研究”,對清代吉林地區的驛路文學展開了鉤稽考察。我們認為,驛路文學是指以驛站及驛路沿途風光為題材的一種文學現象。階段性成果《清代吉林流人與驛路文學》(《通化師范學院學報》2011年第6期)透過清代吉林流人的驛路創作,使驛路文學這一文學現象得到了作家作品的支撐和詮釋。
(二)界定特質,昭示關系
李少群在《拓展地域文學研究的詩學格局》中指出:“我國現有的地域文學研究,由于在主體意識上是從‘文化’即從許多具有不同質態的地域文化入手,多是在歷時性的結構中去描述、闡釋受地域文化影響的文學現象的生成、發展并去找尋其規律,或是探討某作家、作家群體及創作與所在地方文化的關系,因此在研究方法與類型上,大部分是屬于歷史——文學社會學范疇并向著文化審美方向展開的研究模式。”*李少群:《拓展地域文學研究的詩學格局》,《文藝爭鳴》2008年第1期。吉林文學作為中國地域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深受風氣影響也不能例外。例如史成忠等的《從清初東北流人詩看關東地域文化》(《延邊大學學報》1995年第3期)從題目即可看出這一研究傾向。近年我的同事孟祥娟博士的《沈承瑞的山水田園詩論析》一文可謂這類研究的典型代表。文章首先指出沈承瑞的詩歌成就在于山水詩和田園詩,然后又析為田園、江景、山景、古跡以及紀行五個小類予以一一分析,最后指出這種詩風形成的原因:“與其生活經歷、詩歌題材及其詩承均有關系。”*孟祥娟:《沈承瑞的山水田園詩論析》,《關東學刊》2016年第6期。作為滿族發祥地的吉林,這里積淀著深厚的滿族文化底蘊,在文學創作上也取得了一定成就。例如金恩輝的《玄燁〈松花江放船歌〉小箋》,馬清福的《東北文學史》以及畢寶魁的《東北古代文學概覽》等都曾對吉林地區的滿族文學創作做了個案性的賞析和鉤稽。而一旦上升到文學現象層面,地域文化研究的套路就出現了。例如關紀新的《清代滿族作家文學中的“長白山情結”》(《民族文學研究》1997年第3期)一文注意到了清代滿族作家“長白山情結”這個文學現象,然后,就事論事,文章具體剖析了清代滿族作家“長白山情結”這一審美心理的表現及其生成原因。難道地域文學研究只有如此一條行進路徑?審美疲倦之后,學界開始反思,陸續產生了一些有質量的文章。當《吉林文學通史》寫作的時候,主編何青志教授即深入反思了這一問題,進而提出吉林文學通史的寫作要“將吉林文學置于整個中國乃至世界大文學文化背景下加以審視,立足文學本位,揭示不同歷史階段吉林文學的地域性特征,闡釋文學作品的審美內涵。”*何青志:《吉林文學源流與地域文學研究的未來趨勢》,《社會科學戰線》2014年第5期。承蒙何教授抬愛,《吉林文學通史》書成,獲贈一套。然而當筆者將清代部分檢閱之后,發現何教授的宏愿并沒有在這部分得以體現。我們都知道,文學史的寫作成于眾手,有的時候主編的意愿難以徹底實現,著名學者袁行霈的《中國文學史》看其緒論何其宏闊,然觀其書,實現者有待加勉。由此觀之,我們也不必責全何教授。但是,這其中的問題必須引起我們的注意,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推進吉林區域文學研究的發展。
(三)個案考察,全局缺位
中國文學邁進清代呈現出一種集大成的景象,而清代吉林文壇也是人才輩出,各體文學都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就文學現象而言,清代吉林文壇曾先后出現過流人文學、驛路文學、巡行文學、滿族文學、鄉土文學、吉林三杰、長白山文學、扈從詩、客籍詩人的“旅人詩”以及滿族說部等各種文學現象。對于這些文學現象學術界都有或多或少的關注,但是,總體來說,學術界關于清代吉林地區文學現象的研究,主要還是集中在個案文學現象的梳理與考察。其中流人文學、吉林三杰、滿族說部是研究熱點,而對其他文學現象的關注則可謂鳳毛麟角。盡管我們也有了《吉林文學通史》,彌補了吉林文學無文學史的歷史,但是,由于學術取徑的不同,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從文學現象這一視角全面系統地審視清代吉林文學及其史的變遷,在學術領域還是一個新命題。
何謂中國文學?中國文學是在世界文學中區別出自身的。但中國文學又不是簡單的國別文學所能涵括。“中國”一詞由于歷史上所賦予的文化內涵,已遠非是一個地理或空間概念。與之相對,中國文學也如是。張未民先生認為:“(中國文學)是一個由許多地域、許多地區、許多地方的文學構成的中心性與地方性、中華性和民族性相結合相統一的文學,是多元一體、多層一體、多區一體的中國的文學,屬于地緣的中國,也屬于文化和歷史的中國。”*張未民:《何謂“中國文學”?——對“中國文學”概念及其相關問題的討論》,《文藝爭鳴》2009年第9期。中國文學是由各個區域的地方文學構成的。即以中國文學發軔期的“詩三百”和楚辭來說,“詩三百”是北方黃河流域的文學,而楚辭則是南方江漢流域的文學,尤其是屈辭,“書楚語,作楚聲,紀楚地,名楚物”,楚語巫風,可以稱得上是一部少數民族的詩歌總集。然而,由于屈原“發憤以抒情”,區別于“詩三百”“尚德”思想背景下人作為宗法社會成員以倫理情感為旨歸的情感言述,昭示了一場關于個體心靈安頓于何處的有關人生出處的尋繹,于是,匯聚著社會與個體,固持著道義承擔與靈魂安放,與“詩三百”一起演繹了中國文學中的抒情傳統。*任樹民:《〈詩經〉與楚辭的詩學意義之探討》,《時代文學》2010年第3期。此時的“詩三百”和楚辭華麗轉身,成功鏈入中國文學,既是地方的,又是中國的,成為民族記憶。治楚辭的湘鄂人、治“鄭衛之音”的河南人、治魯頌齊風的山東人可以在中國文學與地方文學之間自由轉換身份。相比之下,吉林文學就比較尬尷。翻開任何一部權威的中國文學史,基本上都難以覓到吉林文學的蹤跡。吉林文學在哪里?吉林文學當然也屬于張未民所謂的“多區一體”的中國文學。然而,吉林地方文學沒有出現過“詩三百”、楚辭式的文學現象,盡管吉林文學現象也精彩紛呈,但是它們沒有完成從區域到國家的華麗蛻變,因此,吉林文學只是屬于中國文學,它只是一種鄉邦記憶,是一種“小傳統”。正因此,吉林地方文學者都有一種身份認證上的窘迫。撰寫《吉林文學通史》,何青志教授注意到,“對吉林文學地域性的探究,并非是與主體文學文化完全差異的寫作,而是同中見異,異中見同的文化互動和文本互現。”*何青志:《吉林文學源流與地域文學研究的未來趨勢》,《社會科學戰線》2014年第5期。我完全贊同何教授的看法。但是,贊同之余,我深刻感受到的是底氣不足。試想,如果吉林文壇也曾出現過影響中國文學進程的文學現象,我們再來撰寫吉林文學通史,我們會這樣小心翼翼地說嗎?基于吉林文學在中國文學中的這種地位表現,綰合前述我們對清代吉林文學現象研究生態的尋繹,我們認為,未來的清代吉林文學現象研究要在地域/國家的格局下書寫進而打造一種鄉邦情懷。
以區域文化為理論基點來燭照某地域文學現象進而形成一套知識體系是多年來地方文學研究的基本格局。這種研究立足文化本位,較少從文學內部去透視各類文學現象。近年來學術界大力呼吁地方文學研究要立足文學本位,注意探究各種文學現象的內在機制和藝術構成特征,即各類文學現象獨有的精神和審美取向。立足文學本位,是學術界在反思中國文學這一大的學術背景下提出的,其積極意義毋庸置疑。而將立足文學本位引向地方文學研究也是中國文學研究要立足文學本位的題中應有之意。幾十年來高校的文學教學常常是揮動著思想內容、藝術特色、語言風格以及人物形象這四把“剪刀”來任意割裂古今中外各種文學經典,文學本位的提出讓人們在厭惡這種教學模式的同時看到了希望,于是學術界更加積極響應文學本位。各類文學史的重寫也將之付諸實踐,將文學本位定為理論基點,例如1999年出版并在當下高校擁有廣泛影響的袁行霈版《中國文學史》就明確提出是立足于文學本位的。喧囂的文學本位回響在中國文學和地方文學研究之間,其結果如何呢?中國文學研究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但是,有的地方文學研究卻很難說有什么進步。其文學本位有的時候甚至流為了作家作品藝術特色和藝術風格的簡單等同。那為什么會這樣呢?問題的關鍵在我看來,不是我們不想、不努力,而是有的地方文學在中國文學當中不具有普適性,文學本位的努力研究結果可能就是藝術特色和藝術風格的分析。而這種分析除了研究者自己,業內人士都不愿意看。就清代吉林文學來說,就存在這樣的短板。我們一再提到,盡管清代吉林文壇也算文學現象紛呈,但卻沒有產生民族性的影響而走進“中國文學史”。既然如此,我們要如何擺正清代吉林文學和中國文學研究的關系呢?我的意見是,立足地域/國家本位,出入于區域文學/中國文學之間,讓吉林文學研究不僅成為鄉邦情懷,也讓吉林文學成為值得關注的“驚艷”存在。地方文學研究不能僅僅是一種理論研究,我們還要不斷嘗試開拓區域文學研究的實踐格局。就豐富的清代吉林文學現象來說,我們要探討怎么讓它們走出史志,走進課堂,走向社會,進而讓它們成為一種可不斷體驗的地域文學知識和文學觀念遞衍在鄉邦社會。我們應該積極探索怎樣打造有效的實踐平臺,將地方文學研究與文保、訪古、考察等實踐環節融入其中,讓地方文學在鄉邦社會成為一種有溫度的載體,可呵護和想呵護的精神實體。
將來的清代吉林文學現象研究要怎樣在地域/國家的格局下,出入于區域文學/中國文學之間,書寫、打造一種鄉邦情懷呢?下面,我們不妨以具體的研究實例來說明一下。
署名竇鼐竇薪(心)傳的舊抄本《吉林賦》被有的研究者拿來與《盛京賦》和《卜魁賦》相匹敵,并冠之以清代東北三大賦之稱。該賦以流寓者的身份、律賦的形式廣泛地摹寫了當時吉林社會的風土人情,諸如飲食、居處、習俗、店鋪、賭場、商販、娼妓、演戲、貢物、特產等等都有所涉獵,是一幅廣闊的市井生態圖畫。從區域文化研究的角度來說,《吉林賦》具有重大的史料價值。立足文學本位,《吉林賦》以“山高皇帝遠,人少畜生多”十字為韻,是一首律賦。具體成就可以見仁見智。竇鼐為什么要寫《吉林賦》呢?《吉林賦》的末段有詳細交待:“夫非其民樸誠者少,實由于官貪饕者多。賢奸莫辨,法令唯苛。政教不堪則效,閭閻何所觀摩?以致世風敗壞,民氣偏頗。雖有善行可采,其如虐政之何?難免背后譏評,聊以備風俗之略;只就當前聞見,恐不無考據之訛。笑罵由他,且泄我滿胸悶悶;傷時不問,但付之一笑哈哈。”*周克讓:《吉林話舊》,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28頁。竇鼐之所以寫作《吉林賦》目的有二,一是“備風俗”,一是泄心中憤懣。為什么會這樣,竇鼐的流人身份使之然。至此,《吉林賦》的寫作目的、內容以及成就等等已經很清楚了。那么,是否我們就讀懂《吉林賦》了呢?就筆者所見《吉林賦》的研究基本上就是到此為止了。但在我們看來,《吉林賦》的研究不能就到此為止,《吉林賦》還需要放到中國文學賦體文學這一大的背景下去考察。以賦體書寫吉林,除了竇氏的《吉林賦》外,我們還可以找到另外兩篇同題作品——尤侗和吳兆騫的《長白山賦》。尤侗沒有來過東北,而吳兆騫則是流放至寧古塔的東北流人。明末清初一直到清中葉是賦體中興的時代,而尤侗和吳兆騫又都是寫進清代賦史的賦體名家,成就都不低。在此背景下,我們來評價《吉林賦》顯然就要聯系明末清初賦體中興以及清代文學諸體皆備這一中國文學的“大傳統”,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全面定位《吉林賦》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和成就,進而也有助于中國賦體文學的描繪。如是觀照地方文學《吉林賦》即是筆者所謂的地域/國家格局下的出入于區域文學與中國文學之間。這是理論研究應有的高度,但是,還缺乏實踐的熱度與溫度。
近年來,我的同事孟慶茹教授帶領研究團隊積極探索將吉林文化引入中國古代文學課堂教學。孟教授通過“深入探究吉林文化與中國古代文學的關聯點和兩者的交互作用,使之上升到理論高度和實踐高度”,在精練教學內容的基礎上,將吉林文化巧妙地引進了中國古代文學課堂。這一教學改革不僅激發了吉林籍學生的鄉邦自豪感,也讓外籍學生對吉林文化有了深入了解,而且還起到了區域文學研究的示范作用,“對傳播地域文學史知識,培養地域文學觀念”產生了積極影響,讓學生切實體會了文化文學研究的現實意義。”*孟慶茹、李秋:《將吉林文化引入中國古代文學課堂教學之探索》,《北華大學學報》2013年第1期。從學生的反饋來看,孟教授的改革是成功的。在我們看來,孟教授的中國古代文學課堂教學改革就是地方文學現象研究成功的實踐研究案例。實際上,《吉林賦》的實踐研究即可納入這一課程平臺來踐行。在中國文學的大傳統中,吳偉業的《悲歌贈吳季子》和顧貞觀的《金縷曲》由于譜寫了一曲山長水闊的真摯情誼,蕩人肺腑,常被作為清代詩詞的代表寫入中國文學史或選錄進各類作品選。與之相對,被吳、顧二氏泫然悲慨,被清人譽為“江左三鳳凰”之一的吳兆騫卻屢屢缺席。從吳兆騫留下的作品來看,他理應在清代文學史上占據一席之位。所以,我們在講吳、顧二氏的作品時自然就可引出吳兆騫。吳兆騫在詩、賦、散文方面都取得了一定成就。吳兆騫一共留下8篇賦作,那么講吳賦的時候我們自然就可聯系《長白山賦》,進而綰合尤侗的《長白山賦》和竇鼐的《吉林賦》來給學生總體梳理清代吉林文學賦體創作的情況。不僅如此,竇、吳二氏的創作屬于流人文學,而流人文學與驛路文學還有深厚淵源。翻閱史志文獻,我們可以發現,當流人穿梭于吉林驛路之時,留下了大量以驛站、驛路為切入點的詩文,僅吳兆騫的《秋笳集》中就有《五日阻水年馬河》《四道嶺》《早發尼失哈》《大烏稽》《小烏稽》《交河山中夜行》等20余首詩作。為了讓學生進一步親近地方文學,我們完全可以與學團部門互動,以“重走古驛路”的學生活動形式,進行文學和文化考古,尋訪竇鼐、吳兆騫等等吉林流人當年的行進足跡。在課堂講授和實踐考察的基礎上,學生自然對吉林文學現象產生了一定的興趣,以此為基礎,稍加引導,學生在畢業論文選題上就有了研究吉林地方文學現象的內在動力。而實際上,我校漢語言文學和漢語國際教育專業學生每每有選擇吉林地方文學現象作為自己的畢業論文題目,而這,顯然又促進了地方文學研究的理論熱度。通過諸如此類的踐行方式,打造地方文學研究的實踐平臺,拓展宣揚地方文學研究的實踐格局,如此良性循環,吉林地方文學現象研究自然會成為前后相續的鄉邦記憶,而且會隨著學生的畢業流動而走向他鄉和遠方。
文學現象是文學運行軌跡的折射與反映,從特定意義上說,它就是作家與作品呈現的各種現象。構成文學史的某些本質性的東西,往往就存在于豐富的現象之中。在豐富或復雜的現象展示與連接之中,歷史的動態和過程往往自會呈現出來。實際上,文學史就是各種文學現象的展示和連接,而各種文學現象要想鏈接進入中國文學史,它們就必須完成從區域到國家的華麗蛻變,否則它就只能成為從屬于中國文學的地方文學。就吉林文學研究來說,我們尚不能在中國文學與地方文學之間自由轉換身份。基于這種身份尷尬以及地方文學與中國文學關系的把握,面對還沒有得到全面考索的清代吉林文學現象,我們固然需要立足吉林文學與中國文學的融通,把握吉林文學現象的獨特性,不斷拓展中國地域文學的研究格局,但是,地方文學根植的沃土——鄉邦,切不可忘記。換言之,實踐傳承研究理應是地方文學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未來的吉林文學現象研究,我們需要在地域/國家的格局下,出入于區域文學/中國文學之間,將文學現象研究與文保、訪古、考察等實踐環節融入其中,書寫、打造一種鄉邦情懷,進而讓吉林文學成為前后相續的一種鄉邦記憶。
吉林市社科聯課題“清代吉林地區文學現象研究”(省市1520)。
任樹民(1979-),男,文學博士,北華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吉林13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