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洋
(北京大學,北京100871)
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中的幾個重點問題
姚洋
(北京大學,北京100871)
當前中國面臨的經濟下滑主要是周期性因素導致的,而非結構性的。這個判斷非常重要。如果經濟下滑是結構性的,主要對策就是著眼長期的結構性改革;如果經濟下滑是周期性的,那就應該采取反周期的措施。
導致經濟下滑的原因除了國際沖擊,還包括以下兩個因素:首先是經濟運行規律。沒有一個國家可以保持經濟平穩運行幾十年,每個國家都會有經濟周期,無論是美國還是中國。從1990年代開始,我國大概是每六七年一個上升周期或下降周期。從1990年代初到1997年是一個上升周期,從1998年到2003年是下降周期,然后又開始7年左右的高速增長,現在我們處在又一個下降周期。基本上是一個規律性的東西。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規律?宏觀經濟學有很多這方面的研究成果。
其次是中國遇到了經濟結構的轉型期。當前我國人均收入已經達到中高收入水平,2014年是7500美元;工業化已經達到一個頂峰,處于下落階段。根據經濟發展的規律,資源一開始是向高生產率的部門轉移,特別是制造業。生產力進步比較慢的行業價格漲得快。當工業化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因為價格因素,資源要向低生產率部門轉移,就顯然會降低整體經濟增速。這是一個結構性的因素。把原有這些因素疊加在一起后,周期性因素還是占主導地位的。
對于經濟下滑的原因分析關系到對當前經濟形勢的判斷,決定了2016年是會見底回升還是繼續下滑。基層反映的消息也許沒有想象的那么壞,但是要充分估計風險。一旦資金鏈條斷裂,會產生系統性的風險。在貨幣貶值壓力很大的情況下,更要注意避免系統性風險。
實際增長率是否已經達到潛在增長率也是關系經濟形勢判斷的重要問題。有些人估計潛在增長率為6%,國外有些人估計只有3%、4%。按照后者來看,中國當前的實際增速還超越了潛在增長率,需要采取緊縮性的措施。筆者自己的估算結果是,潛在增長率還能夠保持在7%左右,至少6.5%是沒有問題的。因此,實際增長率低于潛在增長率,應該采用反周期的措施。
按照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的五大任務,我認為需要處理好以下幾個關系與問題。
產能過剩有目共睹,但產能過剩是經濟低速運行的原因還是結果?有學者認為產能過剩是經濟低速運行的原因,只要把產能過剩的問題解決了,經濟就能恢復正常,增長就上去了。在一定意義上,壓縮產能的確有可能促進經濟增長。比如說現在面臨產能過剩的一些企業沒辦法倒閉,銀行還不斷地提供貸款,擠占了資金。如果把這部分產能壓縮下來,可能會釋放信貸資源,讓信貸流向真正需要的部門。這是一種機制。另外一種促進經濟增長的機制就是穩定價格。現在因為產能過剩,各企業打價格戰,鋼筋水泥等價格回到20年前。如果把產能壓掉一部分,可能會把價格穩住。
但是產能過剩主要是經濟調整的必然結果。如果想用它改善經濟增長環境,我覺得是有問題的。最關鍵的是需求的增長要跟上,沒有需求就沒有真正的增長。以日本為例,安倍政府將日元貶值30%,但是收效甚微,這是因為日本的有效需求不足,所以就沒有增長。因此,在中國,僅僅靠壓縮產能是不能帶動經濟增長的。
作為杠桿率計算公式中的分子,M2是一個債務的累計值。如果央行不回收資金的話,那么M2和杠桿是沒辦法降下來的,只能降低它們的增長速度。這方面的通常做法是,大力發展資本市場包括債券市場,讓企業都去股市、債市融資,這樣M2增速就會降下來。現在所說的降杠桿,不是說把M2增速降下來,而是如何清理三角債。現在的三角債與上一輪的三角債沒有太大區別,原因還是經濟增長率降下來了,企業沒有訂單,所以互相欠債。從1998年至2003年,三角債問題的解決就是靠經濟增長,經濟增長之后企業有了訂單,經濟運轉起來了,相互之間的債務就自然解決了。在經濟增長乏力的情況下,硬性降杠桿無非是兩種辦法:一是賣資產,二是普遍降低杠桿,包括銀行。前者在產能過剩行業的可行性很小,因為缺少買家;后者會將原來隱藏的壞賬率表面化,銀行的資本充足率就難以滿足監管要求。
供給側改革延續了十八屆三中全會的改革方向,完全正確。它的目標是提高潛在增長率,這是一個長期的過程。為了實現2020年人均可支配收入翻番的目標,GDP的增長速度年均不能低于6.56%,因此提升潛在增長率是非常必要的。有學者認為供給側改革能提升有效供給,這種說法需要探討。如果是無效的供給,市場就不會有需求,產品就賣不出去;如果有供給,同時還有人在買,就應是真正的供給。
需要強調的是,短期之內不能忘記需求管理,因為目前我們缺少的是需求。需求有兩方面:一方面是消費,一方面是投資,投資也是現期需求。看投資不能僅算經濟賬。比如說高鐵投資,改變了地理觀念、提高了百姓的福利,在這個意義上看投資本身也是消費。搞投資不能唯GDP論,不能只看現實的經濟收益。日本沒有一片裸露的土地,中國與其差距還很大,還需要投資。另外,中國是巨型國家,沿海地區相當發達,可是中西部地區相對落后。李克強總理提出要讓已經進城的1億農民工落戶,讓1億棚戶區的人有房子住,讓1億的農民進城,這3個億需要海量的投資。這樣的地理概念決定了中國增長潛力還會非常大。按照新古典增長理論,發展中國家搞投資就能增長,沒有達到穩態之前就是要積累資本,然后就有了增長。
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要適度擴大財政赤字,這是非常正確、也是非常重要的。近期高培勇先生講了一個很重要的觀點:如果按照狹義的財政口徑計算,財政支出是擴張性的;但是如果按照全口徑的財政來計算,財政支出是在收縮的。所謂狹義的財政口徑就是經常性的財政收支,而廣義財政還應該包括政府基金收入、國有企業收入、社保收入。如果再把事業單位算進去,整個財政支出收縮得非常厲害,相應的是銀行存款猛增,錢花不出去。這和現在的經濟狀況是完全背道而馳的。
財政赤字用來干什么呢?一方面,財政赤字可以支持地方政府的投資。現在地方政府發債基本上全用來置換到期的債務。這遠遠不夠,要讓地方政府有余錢增加投資。另一方面,財政赤字可以幫助房市去庫存。除了一線城市之外,二三線城市房價都在跌,這是政府出手的絕佳機會,比如可以以較低的價格從處于困境中的開發商那里買到房產,然后解決3億人的住房問題。這樣既給開發商解了套,又把降低杠桿的事情做了。目前我國的政府債務與世界水平相比還很低,所以我們增加財政赤字也是可取的,事實上全世界都在做同樣的事情,因此風險相對不高。
總之,2016年經濟可能會有很大的挑戰,政府應該采取更加積極的財政政策來提高有效需求,防范系統性經濟風險。
(姚洋,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