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軍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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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河,白馬人
文圖/軍政
中國的文化歷史總是在與多民族的融合發展中進行的,尤其是氐、羌等民族。根據文獻資料記載,中華古羌之種有姜氏戎、先零羌、燒當羌、鐘羌(鐘存羌)、勒姐羌、卑喃羌、當煎羌、罕羌、且凍羌、虔人羌、牢姐羌、封養羌、鄉姐羌、燒何羌、鞏唐羌、全無種羌、黑水羌、卑禾羌、塞外羌、保塞羌、河曲羌、發羌、婼羌、西夜、蒲犁諸羌、阿鉤羌、牦牛羌、參狼羌、青衣羌、白馬羌、白蘭羌、可蘭羌、宕昌羌、鄧至羌、汶山羌、黨項羌、白狗羌、哥鄰羌、悉董羌、咄霸羌、保霸羌、白草羌、黑虎羌、羅打鼓羌、楊羌、草坡羌、青片羌、四鄰羌、臨涂羌、涉題羌、左封羌、紫祖羌、林臺羌、向人羌、葛延羌、維(威)州羌、蠶陵羌等。四川羌族曾建有牦牛國、青衣羌國,東晉十六國時期,西北氐羌人建立過成(成漢)、前秦、夏、后涼、后趙、宕昌國等政權,黨項羌建立過西夏政權。
《史記·西南夷列傳》最早敘述了氐族分布:
自禽以東北,君長以什數,徙、榨都最大;自榨以東北,君長以什數月砒最大。其俗或土著,或移徙,在蜀之西。自丹肋以東北,君長以什數,白馬最大,皆氐類也。

《通典·邊防五》中“氐”條云:“氐者,西戎之別種,在冉肋東北,廣漢之西,君長數十,而白馬最大。”唐李泰《括地志》卷四《成州·上祿縣》曰:“隴右成州,武州皆白馬氐,其豪族楊氏居成州仇池山上。”說明漢武帝以前氐人活動地區應在今甘肅南部與四川北部相鄰的武都一帶。漢武帝以后,氐人活動范圍已擴大到四川西部。《北史·氏傳》載:

文縣草場河村

白馬少女
氐者西夷之別種,號曰白馬。三代之際,蓋自有君長,而世一朝見,故《詩》稱“自彼氐羌,莫敢不來王”也。秦漢以來,世居岐隴以南,漢川以西,自立豪帥。漢武帝遣中郎將郭昌、衛廣滅之,以其地為武都郡。自濟、渭抵于巴蜀,種類實繁,或謂之白氐,或謂之故氐,各有王侯,受中國拜封。

白馬河谷
因秦漢時這一地區居住氐族,漢王朝設置四氐道:隴西郡氐道(甘肅清水縣境)、廣漢郡甸氐道(甘肅文縣西)、剛氐道(四川平武縣東)以及蜀郡湔氐道(四川松藩縣西北)。此外,還在氐族較集中的地區設置武都郡。由此可見,氐人在戰國至秦漢時已定居在松藩、平武、甘肅南部廣大地區。
這一地區與白馬人居住地基本吻合。有學者認為,白馬人即白馬氐,也稱為白馬藏人。解放初期,因與松藩、虎牙等藏民生活區毗鄰,被定名為藏族。但白馬人對此普遍存在意見,他們信仰太陽神、山神、火神、五谷神,在家供奉祖先牌位。學術界也就其族屬問題展開了激烈的爭論:徐中舒、繆鉞、鄧子琴等認為他們是古老氐族后裔,美國學者王浩曼曾著文介紹,“岷山深處有一個人所罕知的部落,這個部落自稱為氐人”;藏族學者桑木旦等認為是藏族;任乃強教授等則認為是古代宕昌羌后裔;也有人主張是另一種民族。費孝通先生認為,“平武藏人”在歷史上并非藏族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2015年3月5日上午,我們觀看了一場反映古代白馬人的舞臺劇《白馬·印記》,下午即前往文縣鐵樓鄉草場河村考察。這天是農歷正月十四,有各種民俗文化活動。

白馬河

身著盛裝的白馬人
汽車離開縣城,沿著白水江逆行一段,拐向深遠悠長的白馬河谷。沿途出現小西壩、鵠衣壩、白馬峪、演武坪、草坡溝等村落名稱,大多為白馬人居住地。整齊的綠色田疇、耀眼的油菜花,清雅而平和地點綴在村寨之間狹窄的土地上。文縣籍朋友尤擊平曾說,隴南鄉間曾發生過“偷地”事件,概由其地多碎石,土壤稀少緣故也!
快到終點時,忽見前面山谷中兀立著一叢高巍雪山,云霧繚繞。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我相信山上有各類神仙居住。
汽車抵達草場坡、草河壩。道路兩邊、山腰間都掛著紅燈籠。兩位青年炮手對空鳴放“三眼銃”,全村男女老少站成兩排,反復唱歡迎歌:“嘛支嘛米薩廉叨。”白馬河歡暢地流,雪山興奮地飛舞,人潮涌動,氣氛熱烈。無論男女老少,都身著節日的盛裝,臉上洋溢著快樂而幸福的笑容。實際上,這也是一次難得的白馬人服飾大展演。當我們拍照、請教問題時,他們都耐心地解釋、配合。鐵樓鄉白馬人服飾以白、黑、花三色袍裙為主,男性穿對襟長衫“春納”,兩襟操攏,系腰帶,扎綁腿,頭戴插白雞翎的氈帽“沙尕”;婦女身穿以黑、藍為主色的長衫,領、肩、袖及后裙均由各色花布搭配拼接,且繡有花草魚蟲等圖案,做工精細,色彩艷麗。她們無論年齡大小、結婚與否,頭飾都十分復雜。成年婦女頭纏黑色絲帕,絲帕緊裹十幾條長辮,編在黑色毛線里,再串上五至八塊魚骨牌和紅、藍、白、黃等各色玉石小珠,綰在頭上,吊至右耳旁。老年婦女腰上扎纏紅色自織羊毛練子帶,年輕姑娘有的腰扎絲綢彩帶,有的還要圍匝綴有數枚古銅錢的牛皮腰帶。
白馬人世世代代以農耕、狩獵為生,很多地方至今仍保留著捻線織布、繡花鞋、搟羊毛氈以及用長犁杖駕馭兩頭大犏牛耕田種地的習慣。正逢盛會,古老的二牛抬杠、圖騰柱、木工、打鐵、刺繡、碾場等傳統耕作、生活方式逐一展現。敦煌壁畫中有連枷,據說傳自印度,若白馬人使用,那便要早得多。易華兄說5000年前埃及就有了連枷:法老手執的連枷,不僅是農具,也是兵器,還是權威象征。連枷究竟是泊來還是本土發明,還有待深入研究。

碾場等傳統耕作方式展示
白馬人擅長歌舞,平常,不管是田間地頭還是村莊院落,都是他們引吭高歌、展演舞技的場所。那天,廣場在表演“池哥晝”。這是白馬人從先祖信仰和崇拜里傳承至今的一種傳統祭祀活動和民間舞蹈,也是白馬人逢年過節搞祭祀活動時跳得最熱鬧、最隆重的舞蹈,正月初五先在寨子的大場里預習面具舞,正月十三正式跳,有的寨子正月十四、十五才開始跳。白馬人稱面具為“池哥申耿”,文縣白馬人稱面具舞為“池哥晝”、“池哥蹈”、“仇池舞”、“鬼面子”、“十二象”,四川平武白馬則稱其為“曹蓋”。正月十六祭祀活動結束后,要將面具、服裝、道具等收藏起來,等到來年春節再跳。
本來“池哥晝”要挨家逐戶地歡跳,意在為村民驅鬼除惡、驅邪消災、避難免罪,以迎接新年,表演過程為:每年正月十二,白馬各村寨由族長召開村民會議,商議部署“跳手”、接待客人等活動事宜;正月十三,“跳手”先在大場預演,經寨子鄉老“審定”合格才能正式跳。清晨9點,村民身穿節日盛裝聚集在一起,活動正式開始。首先,炮手對空鳴放三聲“三眼銃”,接著是一陣打擊樂,舞蹈隊隨之從指定地點跳出,從寨子的最高處開始,由東向西,自上而下,挨家逐戶跳舞,如同拜年。村民跟在后面唱歌跳舞。每到一家,主人拿出咂桿酒和豬頭肉盛情款待“池哥”。先由老人領唱,眾人合唱,給“池哥”敬酒。舞蹈隊離開時,主人家要送一升咂桿酒粕、一個大饃、一吊肉,由“猴娃子”收取,供全寨子里的人正月十七在大場里喝團圓酒,吃團圓饃,食團圓肉。面具舞挨家逐戶,從早跳到晚,小村一天跳完,大村兩天跳完。每當各寨結束(約凌晨2時),全村人護送“池哥冒”向西到祖先圣地,“池哥”、“池姆”、“池瑪”卸裝,取掉面具,摘下雞翎。眾人手拿香紙,面向西跪拜叩首,呼喚四方神靈,禱告、祈禱,同時將鬼怪、穢氣一一驅走。送神之后,大家唱著“扎西德目,扎西德目”(吉祥如意之意)高高興興地回家。
現在,為了適應各方面的考察、觀摩,臨時增加在廣場上表演,一些傳統內容無法展現,只有純粹的舞蹈內容。隆隆鼓聲中,由九位男性組成古樸豪放的舞蹈隊列“仇池冒”莊重入場。他們中間,四人扮成山神“池哥”四兄弟,象征白馬人祖先達嘎、達瑪的四個兒子;兩人扮成“菩薩”(也叫“池姆”);兩人扮成夫妻“池瑪”。還有一個10多歲的兒童扮成猴娃子。四位“池哥”頭戴青面獠牙木雕彩繪面具,上插錦雞翎,翻穿羊皮襖,背負一串銅鈴,足蹬牛皮靴,左手持寶劍,右手握牛尾刷,形象兇猛恐怖,舞步遒勁粗獷,表演殺野豬、打老虎、剝猴皮等動作。兩位“池姆”戴雕菩薩面具,眉慈目善,端莊秀麗,穿寬袖對襟長裙,手持一方花手巾,緊跟“池哥”,以模仿種莊稼和干家務活舞姿為主,柔和優雅,輕盈飄逸。“池瑪”組合中,丈夫戴草帽,穿麻布長衫,妻子著白馬婦女裝束,唱說白馬人苦難和歷史變遷。猴娃子臉抹鍋灰,身穿破衣爛衫,亂唱狂跳,喜樂無常,說笑怪唱,作為丑角調節氣氛。據介紹,丑角文化原型源于白馬人北遷時遇一四川男子,后與白馬女子相愛私奔,遭族人蔑視,故在表演時讓其臉抹鍋灰,扮作“另類”。
文縣“池哥晝”已經入圍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
目送舞蹈隊散去,我們繼續觀瞻各項民俗活動和陳列的手工藝品。一位敦厚的老鐵匠應我們要求,用半截木頭做的風箱鼓風,燒旺火,先將鐵條燒紅,然后與兩位青年配合默契,一來一往地捶打起來。這種情景幼時在村里鐵匠鋪經常看到。榆林窟壁畫中也有打鐵圖。鐵器晚于青銅器,冶煉、加工、制作技藝及文化源遠流長。白馬人的農業技術和冶煉、鍛造技術歷史也很久遠。



“池哥晝”表演

正在游逛,莫超教授說要到一位土著學生家里做客,喝“扎桿酒”。我們很感興趣,便與他一同沿著整潔的山路到了處在半山腰間的木板房中。主人熱情地端上剛出鍋的干肉,熱了一壺酒。白馬人大都生活在高寒林區,氣候潮濕陰冷,他們一年四季都要喝用青稞、高粱、大麥、燕麥等五谷雜糧釀造的低度酒驅寒。通常每家每年要釀兩三大缸酒,人們相聚,一邊跳舞唱歌,一邊舉碗豪飲。老人們還會哀怨地唱起祖輩留下的酒歌,講述本民族南征北戰、歷經磨難的艱苦創業史。白馬人喝酒的方式十分古老、獨特,俗稱“扎桿酒”或“咂咂酒”,多人通過麥稈共同吮吸一壺酒。現在條件不具備,加之主人是藏族,就用碗喝。肉和酒的味道都很純正,與白馬人生活的青山秀水環境和他們熱情爽朗的笑臉非常協調。
天黑后,白馬人開始籌備另外一項重大活動——火圈舞,他們把一捆捆竹子運到各指定地點。火圈舞又稱“圓圓舞”,白馬語稱“呆舟”。相傳很久以前,白馬人先民被官兵追殺,被迫走上遷徙之路,后被官兵圍困在山嶺上。白馬人堅守到第八天,即臘月初八,疲憊不堪的白馬人燃起篝火,驅趕寒冷,進入夢鄉。半夜,官兵偷襲,一只白色雄雞拍翅而鳴,驚醒
白馬人,這才躲過劫難。此后,白馬人把這一天定為火圈舞開始日,并成為傳統紀念日。我這才明白過來,難怪白馬人建筑物上有很多公雞形象。由此可見,自古以來,白馬人在各種勢力的夾擊中艱難生存,頻繁征戰和遷徙使他們經常處于高度警惕狀態,每當狩獵、與外村發生沖突去征戰時,總要攜帶砍刀和弩箭,出發前對空鳴炮三聲,集體喊“噢喂”(口語稱“夠扎”),表示對天發誓要同仇敵愾。《文縣志》記載:“白馬人性喜斗,刀劍不去身,遇急則結陣以待,喊聲震山谷。”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白馬人常以山頭為營,點燃篝火,以防襲擊。為消除疲勞瞌睡,唱歌跳舞,通宵達旦,這便是火圈舞的雛形。后經過不斷發展演變,形成現在的火圈舞。火圈舞中人們的唱詞是:
火兒不吹自己燃起來,
青年不叫自己來。
白馬城是什么城?
白馬城是鐵鑄的城。
守城就像守護家園,
殺退敵人要齊心。
……
黑夜灌滿山谷,繁星閃爍。突然,四面燃放起焰火,刺破深邃神秘的夜空。不久,在青年人的叫喊聲中,一條條火龍似乎從天而降,沖進廣場,將各條火龍堆積到中間,點燃大堆木柴。“火”象征“城池”、“白馬山寨”,越燒越旺,白馬人手拉手、臂挽臂,又唱又跳。火圈舞就是“軍舞”、“軍魂”,令人振奮,而歌聲中的凝重蒼涼卻又讓人熱淚盈眶。參加的人越來越多,舞蹈熱烈,夜空鼎沸。
秦巴山中古樸的白馬人,祝福你們和你們的真山真水真性情!
又是一個滿天星斗的山村寒夜。返回縣城,已近10點。
客人到達時
白馬人鳴銃,微笑,唱歌
夾道歡迎
客人離開時
白馬人站在河岸邊
唱歌歡送
寒風讓歌聲成為篝火
越燒越旺

歡慶的白馬人
探索·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