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婧怡
小議網絡語言環境下“吃貨”的變遷
□謝婧怡
近年來,隨著《舌尖上的中國》等美食節目的熱播,“吃貨”一詞迅速躥紅。它并非新詞,但在當下語境中與此前的使用情況有著明顯的不同:在使用頻率上出現了數量級的飛躍;在詞義色彩上也表現出了貶詞褒化的特點。這一方面反映了社會群體對美食文化態度的轉變,另一方面也折射出網絡語言傳播媒體追求群體認同擴大受眾數量的傳播方式,同時還反映出網絡時代詞語語義重構的后現代性,以及個性化、娛樂化的特點。
吃貨網絡語言網絡傳播貶詞褒化
近年來,隨著《舌尖上的中國》等美食節目的熱播,“吃貨”一詞紅遍大江南北。而這個“吃貨”,到底是什么樣的“貨”呢?我們來看以下幾條語料:
(1)吃貨星人,把美食當作人生大事。羅湖有一波鐵桿吃貨星人,跟著《羅湖社區家園》“吃貨團”,2015年一整年,走遍羅湖的大街小巷,開車打的坐地鐵坐公交坐旋轉木馬都要前去推薦的飯店一品,至于期間所花費的時間和精力,則不在考量之中,一切為了尋找羅湖美食。(《南方都市報·數字版》,2016-02-05)
(2)這3個很有想法的“吃貨”年輕人,在大二的時候就開始做微商,不僅在實干中得到實惠,而且積累了不少經商的經驗。在制作這張(呼和浩特美食)攻略圖的過程中,他們還為自己找到了大學畢業后發展的不少商機。(《3個“吃貨”手繪青城美食攻略圖》,正北方網-北方新報,2016-02-05)
(3)廈門人,無“鮮”不歡。在廈門,你不會挑海鮮,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吃貨。(《該怎么挑海鮮?無“鮮”不歡做一個合格的吃貨》,《海峽都市報·數字版》,2015-08-10)
由此可見,“吃貨”一詞,在當下的語境中,往往用來指稱熱愛品嘗美食,搜羅并分享各類美食信息,且對美食質量有一定鑒賞能力的一類人。然而,這個突然很“紅”的詞語的使用現狀卻與其在近現代漢語中的情形有著明顯的不同:在使用頻率上出現了數量級的飛躍;在詞義色彩上也出現了貶詞褒化的特點。
在北京大學CCL現代漢語語料庫中,用“吃貨”進行檢索,只能得到14條語料。其中有6條是“機構為謀利而買進貨物、股票等”的意思,與本文中“吃貨”義無關,僅有8條語料用于指稱“只知道吃而不能干的人”。在北京大學CCL古代漢語語料庫中,用“吃貨”進行檢索,僅檢索到1條語料。而我們使用百度搜索引擎對“吃貨”進行檢索,卻得到了4,580,000條結果。這說明,“吃貨”的說法雖然早已出現,但是在它成為網絡流行語之前,使用頻率并不高,經過網絡傳播后,它的使用量才大幅增加。
在北京大學CCL現代漢語和古代漢語語料庫中分別檢索“吃貨”,得出的結果舉例如下:
(4)大劉罵:咳,刑警隊全是一幫吃貨。我跟他們吵了好幾回了。該抓的一個沒抓到呢。(談歌《城市警察》)
(5)我的操心受累全是為了你們這一群沒有用的吃貨!(老舍《四世同堂》)
例(4)、例(5)來自北京大學CCL現代漢語語料庫。
(6)三太說道:“你真是吃貨,叫姑娘追得都喘不上來氣兒啦。”(張杰鑫《三俠劍》)
例(6)來自北京大學CCL古代漢語語料庫,下同。
在例(4)中,派出所所長楊清民向民警大劉詢問案子的嫌疑犯抓到沒有,大劉對刑警隊產生了不滿,認為刑警隊辦事沒有效率。在例(5)中,“大赤包”的女兒高第指責母親,因為母親“吃日本人的飯”而導致全家人被日本人看不起。于是“大赤包”憤而反擊,指出自己的辛苦都是為了這一群沒用的兒女。在例(6)中,銀龍遭到一個姑娘的追趕,向三太求救。三太指責銀龍無用,被姑娘追著跑。由此可見,這三條語料中的“吃貨”,都是指只知道吃,而沒有能力、不能解決實際問題的人,與“飯桶”“笨蛋”的意義相近,帶有較強的貶義色彩。
“吃貨”在近現代漢語及古代漢語中的貶義色彩,與“吃貨”中的“貨”有關。《說文解字》中對“貨”的解釋是:“財也。從貝化聲。呼臥切。”在上古漢語中,“貨”一般用于指代買賣中的商品。例如:
(7)惟王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周《今文尚書》)
(8)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蓋取諸噬嗑。(周《周易》)
既然“貨”主要用于指稱商品貨物,在口語中就有了“賤貨”“良貨”“好貨”的說法。貨有好壞,人有高下,在詞匯發展過程中,“×貨”便常用于口語中以指稱人物。由于傳統思想中存在重農輕商的偏向,再加之“貨物”具有可以估價、買賣、隨意處置的特點,因此,“×貨”用于指人時,往往帶有貶義色彩,組成“蠢貨”“夯貨”“賤貨”等貶義詞語。例如:
(9)那田氏象了父親,也帶三分俠氣,見丈夫是個蠢貨,又且不干好事,心下每每不悅。(元·抱甕老人《今古秦觀》)
(10)行者心中不快,又見那八戒在旁冷笑,行者大怒道:“你這夯貨怎的?如今有兩個師父,你有得叫,有得應,有得伏侍哩,你這般歡喜得緊!”(清·吳承恩《西游記》)
即使說“好貨”,也往往具有反諷色彩:
(11)龍氏道:“好貨呀!不著你們,俺娘兒兩個就不消過日子罷!……”(清·西周生《醒世姻緣傳》)
例(11)說的是龍氏的女兒被夫君休回家,而她的兒子不愿意替姐姐出頭,于是老太太龍氏諷刺兩個兒子為“好貨”。在個別語料中,“好貨”亦可指好人,但也常用于“不是什么好貨”“絕非好貨”等結構中。在這樣的語用條件下,“吃貨”在古代漢語以至近現代漢語中一直具有貶義色彩,也就不足為奇了。
(一)社會群體對“吃”的態度轉變
在傳統文化觀念中,“好吃”一直不被看作是優秀的品質。雖然孔子認為“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才合乎祭祀禮法,但“飯蔬食,飲水,其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一位真正的“君子”是不應當一味追求食物的精美的。然而,隨著現代人生活水平的提高,美食文化也漸漸受到主流觀念的重視。2015年,國務院批準公布了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共計510項,其中有30項為餐飲類項目。日本和食、韓國泡菜都已進入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我國政府也已正式為中國美食提交了申請。在中華文化的海外傳播中,美食文化更是因其跨國界、跨種族的特點而成為文化傳播的主力之一。《舌尖上的中國》被翻譯成多種語言,在世界各地播出。孔子學院的文化傳播活動中,美食文化也常常是其中的重要部分。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能吃、會吃,成為一項受人喜歡的品質,甚至是一項倍受推崇的技能。“吃貨”一詞色彩義的褒化也就自然而然了。
(二)網絡時代的傳播特點促進美食文化的流行
在微信、微博等社交工具成為資訊傳播的重要途徑的今天,人們對資訊源的選擇獲得了空前的自由。對于網絡媒體、資訊發布者而言,如何獲得更多的受眾,獲得更多的“粉絲”,成為傳播工作的重要內容之一。網絡傳播是一種陌生人傳播,而網絡語言是打破隔閡的鑰匙。人們利用網絡語言尋找適合歸屬的群體。只有提高了資訊的“認可度”,才能實現網絡信息的“選擇性傳播”(陽志標,2012)。美食圖片、美食資訊因其群體界限模糊、受眾廣,自然成為網絡媒體贏得轉發量、點贊數的重要手段。因此,與美食文化有關的資訊內容也常常成為網絡媒體發布新聞、熱點等資訊之外的主要內容。這在無形中提高了“吃貨”的文化地位。
(三)網絡時代的詞語語義變化特點加速詞語色彩義變化
“顛覆性”是網絡流行語的一大特征。這些流行語往往突破符號建構之初的“任意性”,彰顯有意為之的強烈主觀色彩,經過群體傳播后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意義,體現出了所謂后現代時期的文本狂歡(隋巖,2015)。在網絡語言中,貶詞褒化、褒詞貶化的現象十分突出。與“老師”“大師”這類在傳統意義上由于過度使用而造成的褒詞貶化不同,網絡語言中的褒詞貶化往往是使用者有意為之,帶有反主流、反傳統甚至惡作劇的色彩。如“大媽”一詞由原先對長輩的敬稱轉為特指“在海外瘋狂購物的中國婦女”或“蠻不講理的中年婦女”。而貶詞褒化則往往帶有恢諧、自嘲的意味。比如“土豪”一詞由原先指“舊社會農村中有錢有勢的地主或地方上的惡霸豪紳”轉指“有錢并出手大方的人”,并進而引申出“土豪,我們做朋友吧!”等流行語。由此可見,語義靈活、舊詞新用,這是網絡時代詞語意義變化的特點,并使得附著于其上的詞語色彩義也隨之表現出更加不穩定的特征。“吃貨”的貶詞褒化,也只是這股潮流中的一個現象而已。
一個小小的“吃貨”,其使用頻率的突然提高,色彩義的褒貶變化,不僅折射出了社會的變遷,也反映出網絡文化傳播、網絡流行語的一些特點。
(本文的研究受福建師范大學教學改革項目[項目編號:I201401024]和福建師范大學青年教師成才基金項目[項目編號:VS-1415]資助,謹致謝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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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隋巖.從網絡語言透視兩種傳播形態的互動[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5).
[6]陽志標.簡析大學生網民傳播網絡語言符號的特征[J].中國報業,2012,(11).
[7]朱巧云.流行詞“吃貨”的語義探析[J].青春歲月,2013,(5).
(謝婧怡 福建福州 福建師范大學海外教育學院350007;北京師范大學漢語文化學院1008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