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鳳霞(廣東省電子商務技師學院 廣東廣州 5106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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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讀沈從文的湘西小說
尹鳳霞
(廣東省電子商務技師學院 廣東廣州 510663)
摘 要:沈從文小說及其創作最突出的成就是他那用細膩的筆觸、真摯的情懷、清麗流暢的文字,精心描繪出來的千里沅水及各支流兩岸靈秀的風光和湘西人民獨特世態人情的畫軸。在很多人眼里,沈從文的湘西小說堪稱現代版的“桃花源記”。本文分析現代都市人的價值觀,呼吁人們重視心靈的需求,重拾苦苦追尋卻深植心靈深處的真摯情懷。
關鍵詞:湘西小說 湘西風物人情 “桃花源記”
也許是從小在大山里長大,上高中的時候我就特別喜歡沈從文,那時候并非完全理解他作品里的含義,只是喜歡小說里那種濃濃的鄉土氣息。最近閑來無事,我再讀他的小說,依然被他的《邊城》深深吸引著,索性將他的其它幾篇小說都再讀一遍,《柏子》、《虎雛》、《虎雛再遇記》、《三三》、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小說的魅力,涌現出無窮的遐想。[1]
沈從文是一位用心靈去創作的作家,他不像今天的一些作者,為了技巧而賣弄技巧,寫些連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東西折磨自己的讀者。閱讀沈從文的湘西小說,的確需要把我們自己變成作者本人,與他融為一體,才能夠真正體味出其作品的豐富內涵,才能讓人感受到閱讀是一種個性化的過程,一種不斷豐富的過程,一種再創作的過程。這就是杰作歷久彌新的原因。閱讀沈從文的湘西小說總能令人產生一種再創作的沖動。
沈從文沒有什么高深的思想,宏大的理論,他不過是個“鄉下人”,可謂一個土里土氣的農夫,純樸、勤勞,專心致志地耕種自己的那一片土地,春夏秋冬,從不停息。他把自己所有的愛、所有的心血都毫無保留地灑在那片土地上,使它充溢著生命的喜悅,顯得純美多情,在我們的心中漾起多么歡愉和柔美的情感啊。
讀起《虎雛》及《虎雛再遇記》,真的令人心曠神怡。想象那遼闊無邊的森林和原野以及萬獸奔騰的景象,怎能不令人神往!相比之下,那些被關在動物園籠子里的野獸,早已經失去了往日的雄姿,變得麻木而疲倦。實際上,絕大多數都市人已經真實地欣賞到那種萬獸奔騰的景象了,人類文明發展越快,我們距離真實的、自然的景象就越遠!
細細地品味作品,我們不難發現,在沈從文的眼里,虎雛才是真實的、強健的、快樂的人,我們這些都市人就像那些關在籠子里的野獸,迂腐、可笑、虛假、無精打采。沈從文向我們展示虎雛們的勇敢、健壯、狂野、自由和坦誠,從而使我們心神向往,回歸純樸、真實與自然,恢復淳厚的人性。這正是他的苦心所在!他所描繪的湘西風物人情,勾起了多少現代人的思鄉之情啊!
這種思鄉情意在沈從文的“邊城世界”里更能真切地感受到。祖父、翠翠、順順、儺送、天保、老兵、黃狗……邊城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在沈從文的筆下,都幻化成一片明凈柔美的風景,如同天上人間。那人和物、那天和地、那情與理,渾然天成,猶如芙蓉出水。小說《邊城》在那兵荒馬亂的年代給苦難的蕓蕓眾生一些撫慰,是人們心目中向往的“現代桃花源”。當然,它比桃花源更真、更美、更純,仿佛觸手可及。
翠翠,那是個迷人的形象,她是大自然的女兒,“在風日里長養著”,清風、麗日、青山、綠水,給了她一副水晶般清澈透明的性格。她是湘西過去古老生活下的人物,有著內心的憧憬和期待,但不須明白,也不必去苦苦追求,只是依著早期存在的法則和古老的節奏安分地活動著,生活著。在翠翠的身上,無疑寄寓著作者對自然、健康、優美的“人生形式”的深切向往。
在我看來,沈從文是一位真正的畫師,懷著摯愛的目光細細地觀察他的家鄉,描繪著他心中理想的天堂——真實的人性,充滿愛和贊美,散發著柔美光輝的人性。他的湘西小說,可以稱作現代版的“桃花源記”。 我們閱讀沈從文,就如同過去的人們閱讀陶淵明一樣。不同的是,《桃花源記》過于簡潔,而沈從文的湘西小說卻是如此豐富多彩,前者令我們向往,后者使我們回味,這就是我所理解的沈從文的湘西世界,這就是他的湘西小說的魅力所在。
沈從文不像一位學究一樣旁征博引,夸夸其談,他也不像一個導師、先知或者救世主一樣居高臨下,指點迷津。他實實在在是和我們一樣的,從鄉下出來的農家孩子,正如今天從湖南涌到外地來打工的成千上萬的農民工一樣,帶著濃濃的鄉土氣息,在城市某個角落里尋求生活的空間。沈從文不過是在上個世紀初涌到北平去謀生的一位“農民工”。不過,他的經歷稍微豐富一些,當過兵,整個身心浸泡在社會底層的污泥濁水之中,然后像荷花一樣,浮出水面,這朵荷花就是他的湘西小說。
自稱“下鄉人”的沈從文所謂文明的城市文化環境中,在所謂文明的中國文化人身上,看到的并非真正文明的東西,相反,他發現種種“城市病”和“文明病”,他將之歸結為一種“閹寺性”的病象。對這種病象的發現,使沈從文心靈深處里的湘西世界變得尤為獨特、充滿活力。[2]
在沈從文的湘西世界里,水手、士兵、土匪乃是古代游俠和綠林豪杰的現代化身,他們都是一些穿著衣服的公牛,剛毅、勇敢、正直、行俠仗義、劫富濟貧,他們是何等的豐滿有力!如此豐滿的人性我們曾在《水滸傳》里讀到過。如今我們置身于繁華的大都市,細細瀏覽沈從文的湘西世界,猶如傾聽一曲純樸的民間小調,絕對舒緩飄逸,思緒萬千。
《柏子》,二十世紀初我國湘西的風俗畫,那些在風浪中、在刀尖上乞討生活的土匪、士兵和水手,那些在污泥中打滾、烈酒似的湘西妓女,無一不展示鄉下人情欲的熾熱和情感的直率。柏子和在吊腳樓漂泊、寄食的妓女相會時那近似原始的、放縱粗野的行為確實展現了人類的生命之美,青壯之美、原始之美,狂野的本能之美。柏子就像一頭兇猛地追逐著母牛的公牛,強壯、粗魯、狂野、自由、快樂!
沈從文小說中的性愛描寫,沒有任何“猥褻趣味”的感覺,反而激起人們對于自己生命力量的欣悅與自豪,作家本人對于這種原生態的生命活力深表贊賞。因為小說里努力展示的并非狹小的道德范疇的問題,而是更為廣闊的文化范疇里的問題。我們能夠深切地體驗到那種生命的自然狀態,我們能夠感受到生命的莊嚴,這就是作家筆下的原生態的湘西世界。
實際上,引領這個世界發展的,并非道德,也不是法律條例,而是自然規則,是“自然的神意合一”,從不為所謂的“魔鬼習俗”所羈束。這種率性的人,沈從文賦予他 “神性”純美的人,如《月下小景》里的主人公,沒有任何人有權對他們進行評頭論足,唯有“自然法則”擁有這樣的權利,而自然本身就是美的,道德、法律法則必須遵循自然法則。沈從文在《神巫之愛》里寫道:“像是天許可的那種事,不去做也有罪”。
西方存在主義學家曾經有過這樣的觀點:存在即合理,也就是說,存在的事物有自己存在的理由沈從文的小說無疑向我們展現了一個原生態的湘西文化,我們任何人都無法用道德的標準去評判,因為這個世界屬于文化范疇,不該屬于道德范疇。這個世界置于湘西重巒疊嶂又兼有河岸渚邊的特定環境里,人物與自然融合為一,地以毓人,人因地秀。
按照我國傳統關于文學風格的說法,沈從文的湘西小說在結構上不是嚴謹的而是疏放的,氣味上不是濃烈的而是清淡的,意境上不是切實的而是超逸的,氣象上不是博大的而是精巧的,借用清代姚鼐的話,是“如鴻鵠之鳴而入寥廓”,雖漸去漸遠,因遠而淡,但仍然清宛可聞,留下一連串雅麗的回音在讀者的心頭。
沈從文曾經說過:“我以為社會必須重造,這工作得由文學重造起始,文學革命后就可以用它燃起這個民族被權勢萎縮了的情感,和被財富壓癟扭曲的理性。”①沈從文把再塑國民性格的希望寄托在鄉村,他在“鄉下人”中尋找優美、健康、自然的人生形式,借以改造城市人及整個民族日益蒼白的生命。
沈從文和魯迅一樣,在那個時代,都痛感到民族生命力的枯萎,都痛感到個人的卑怯瑣碎,人們日益沉淪于各種庸俗無聊之中,已日益失去了人性的光輝。所以,他和魯迅一樣,心中都有一個“超人”之夢,希望個人雄健起來,豐富多彩起來。魯迅先生大聲地吶喊,試圖喚醒昏睡的人們,沈從文則默默地回想,用那具有虎豹的活力和俊美的湘西山民的形象,用那種極富韻味的湘西文化來震撼人們日趨麻木的心靈。
沈從文渴望通過充分發展人類健康、質樸的人性及道德,來追求物質以及人類社會的進步,他希望通過充分發展的自然以及人文環境來建立人民心理、道德和物質進步的基礎。這樣的理想實際上并沒有脫離生活的要求,恰恰相反,它是生活賦予作家的崇高理想。對于生活在當今的我們而言,邊城里的那種浸透著美好人性的生活,那種毫無虛飾嬌情的平常人的生活,的確就是一個久違了的、美好的世界。這個世界像夢,但更像一股細小的溫泉,浸潤我們的心田,漾起絲絲純美溫馨的情感。
目前,我們的社會物質明顯地豐富起來,許許多多的人在享受著物質生活帶來的種種便利。然而,仔細地想一想,像邊城里的自然美景和愛情卻是距離我們越來越遙遠了,我們已經顯示出內心深處的空虛、情緒上的焦躁不安、信仰和道德上的貧乏。大家都在拼命地工作,拼命地掙錢,拼命地享受,拼命地毀掉土地、樹林、野生動物、純樸的人性等等,拼命地在自己的周圍堆砌著物質的高墻。不難想象,最終我們會被“囚禁”在高墻內,自然美景和愛情距離我們越來越遙遠了,實在是太遠了 。
如果說精神的貧乏就是經濟建設的附屬品,那么是不是必須要等到經濟建設高速發展、物質生活大幅度提高以后,我們再回過頭來充實自己的心靈?距離太遙遠,丟失得太多,我們就不可能再回頭了。因此,在人生的旅途中,我們應該經常地回過頭來看看我們距離自然美景到底有多遠了;經濟建設決不應該把我們與自然母親隔離開來;物質生活的豐富多彩不應該奪去我們的自然純樸的理想和人性。
應該說,在沈從文眼里,生活在物質貧乏但社會融合與思想道德富有的社會里,人們所獲得的幸福遠遠地超過那些金錢富有,但和睦精神和理想貧乏的社會。這并不意味著這位作家渴望人類倒行逆施,他不過是在表現自己的一種良好心愿而已。通過自己的愿望,他試圖勾起人們對自然和美的向往。他的邊城世界就是他所向往的地方,就是他心中的“心靈家園”,他用手中的筆努力實現重造社會的志向。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沈從文和他的湘西世界距離我們越來越遙遠了,但生活在今天的都市里的人們,其實比任何時候都渴求一種充滿活力的人生形式。是的,人性本應該充滿活力,就像在自然中生長的天保那樣豪放豁達,像儺送那樣深情厚意,像順順那樣慷慨好義,像祖父那樣樂業、敬業,像翠翠那樣清純美麗。即使我們做不到,那也應該像這些人物一樣,熱愛生活,懂得報答大自然母親的養育之恩。如果我們有了這種報恩的心情,應該不再那么容易偏離生活的方向,心靈就不會顯得那么躁動不安。(字數:4350)
注:1.①沈從文:《沈從文文集》第11卷,廣州,花城出版社的,1992年
參考書目:
[1]《沈從文文集》 香港三聯書店1984年出版
[2]《中國現代文學史》 武漢大學出版社1991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