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飛
(河南工業大學,河南 鄭州 450000)
論電影《人·鬼·情》的敘事策略
陳 飛
(河南工業大學,河南 鄭州 450000)
影片《人·鬼·情》借助一個特殊的女藝術家——扮演男性的京劇女演員秋蕓(女性)的生活象喻式地揭示其不可能因扮演男人而成為一個獲救的女人,因為具有拯救力的男人只存在于她扮演的角色之中。并呈現了一個現代女性的生存與文化困境:渴望獲救卻深知拯救難以降臨、可以拒絕卻無法逃離、扮演男人成功而作為女人卻是個徹底的失敗者。本文正是基于對本部影片的這一基本認識,試圖從女人與拯救、逃離與反抗、成功與失敗三対矛盾出發,探討影片《人·鬼·情》的敘事策略。
《人·鬼·情》;敘事策略;電影;女性
影片《人·鬼·情》是我國著名女導演黃蜀芹女士于1987年拍攝的一部極具影響力的女性主題電影。在中國電影發展史上可稱之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女性電影”,[1]其集眾多獎項于一身,經典地位難以動搖。藝術往往來源于生活,該電影中的故事正是女藝術家裴艷玲(影片中鐘馗的扮演者)的真實人生經歷。[2]影片通過一個扮演男性的京劇女演員這么一個特殊的人物形象,向我們揭示了現代女性的內心需求與生存困境。影片中女藝術家秋蕓是一個面對生活絕望痛苦,想逃脫女性命運與生活悲劇的女性代表。她為了逃脫女性命運而選擇“演男角”。但是她不可能一直活在所扮演的角色中,也不可能以所扮演的男人的角色活在現實生活中,所以秋蕓無法實現通過扮演男人而真正逃離作為女人所面臨的現實悲劇。也正是基于對本部影片的這一基本認識,筆者試圖從女人與拯救、逃離與反抗、成功與失敗三対矛盾出發,探討影片《人·鬼·情》的敘事策略。
簡單來說,影片《人·鬼·情》的主題是女人與拯救。這部影片中秋蕓并非是一個反叛、叛逆的女性形象,她只是執著于自己的追求,想逃離女性命運的悲劇,卻步履維艱。這體現了當代中國女性的生存現狀與夢想:渴望獲救,卻深知拯救難以降臨。
影片中,京劇《鐘馗嫁妹》①一直伴隨著秋蕓成長,與她的人生遙相呼應。每當妹妹遇困,鐘馗即現身營救;途逢轉機,又與妹同喜;即便在妹成功之時,也不忘感嘆憐惜妹之辛勞。秋蕓嫁給舞臺,實則嫁給了那個能夠拯救自己的男性角色。她在現實生活中找不到好男人,于是便在幻想中尋找保護神。
當《鐘馗嫁妹》第二次演出時,秋蕓的母親扮演的“鐘妹”與人私奔,使秋蕓遭受昔日小伙伴的嘲諷與譏笑。當小秋蕓被二娃按倒在地上時,她絕望的眼光投向無名的遠方。此時鏡頭首現《鐘馗嫁妹》場景:鐘馗大戰群魔。鐘馗首次成為秋蕓保護神,使絕望中的秋蕓看到了希望。
秋蕓在出演《三岔口》時,中計受傷,悲傷欲絕。鐘馗再次出現,與妹同悲,伴隨著唱腔:“來到家門前,門庭多清冷。有心把門叫,又怕妹受驚。未語淚先流,喑呀暗吞聲”,默默守護其妹。此時,室內的秋蕓似乎占據了鐘妹的空位,得到了鐘馗(男性)的疼愛與保護。
影片中秋蕓對鐘馗的闡述是:“我從小就等著你,等著你打鬼來救我。”“我的全本鐘馗只做成了一件事——媒婆的事。別看鐘馗那副鬼模樣,心里最看重的是女人的命,非給妹找個好男人不可。”“找個好男人”同樣也是秋蕓的夢,或者說是千千萬萬中國女性的夢。影片也從側面表達出了對傳統中國女性來說,“最好的男人”并不一定是“白馬王子”,也可以是位慈愛的父兄。這樣的一位男人,能在自己需要的時候出現,幫助自己度過人生的難關,并全力成全自己的幸福。比起浪漫的愛情,這種溫暖的親情是中國女人對安全感、對幸福的另一種期待。但是對于秋蕓以及現實中的許多女性來說,像鐘馗這樣的男人只是想象中的,是難以遇見的存在。
主人公秋蕓的故事還可以看作是一個關于女性逃離與拒絕的故事。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試圖逃離現狀,拒絕女人的命運。影片向我們展示了秋蕓的三次逃離。
第一次逃離:小秋蕓逃離與男孩子之間的“嫁新娘”的游戲,“我不做你們的新娘,一個也不做”,卻在草垛子間發現母親和“后腦勺”男人親昵,驚恐中再次逃開。但是對于秋蕓來說,更讓她震驚的并不是母親與“后腦勺”親昵畫面,而是小伙伴因秋母與人私奔對小秋蕓的嘲笑與欺辱。當平日里對她親近的男孩子們突然發難,她本能求助心中的保護神“小男子漢”二娃哥,然而二娃的背叛讓她絕望,保護神的形象瞬間毀滅。對秋蕓來說,那不僅是傷害,而且是放逐。秋蕓絕望了,也反抗了,“當然”也失敗了。對于秋蕓來說,這不僅是一個簡單的游戲時刻,也是一個心中理想世界破碎的時刻。
第二次逃離:逃離舞臺上的女性角色。秋蕓首次登臺就飾演趙云——英勇神武的男性大英雄,表現出出眾的藝術天分,卻遭父親強烈反對,原因在于其父對女戲子命運的擔憂:“姑娘家學什么戲,女戲子有什么好下場!不是碰見壞人欺負你,就是天長日久自個兒走了形——像你媽”。但她作出的抉擇是“生死不論,永不反悔”。這一次她不是逃離而是勇敢的反抗。
第三次逃離:張老師在秋蕓晚上偷偷練功的時候向她表白(“我總覺得永遠也看不夠你”),片刻的沉迷之后,她又迅速地逃開了。因為這同時意味著愛(表白之后張老師準備親吻秋蕓)。鏡頭再現草垛子,預示著秋蕓在逃離母親的命運,為此只有選擇拒絕女性角色。然而,拒絕女人的命運即意味著要失去作為女性的生命體驗,她可以拒絕,卻無法逃離。
秋蕓可以為了逃離自己的女性命運而去演男性角色,但演出總會結束,現實不會改變。而且這將是一條“生死不論,永不反悔”的不歸路。女性的命運是一個女人無法逃脫的,這是一種社會意義上的“宿命”。[1]
《人·鬼·情》講述的是一個現實生活中某一女性的真實人生經歷與故事,也象征性的展現了現代女性的歷史命運:一個試圖逃脫現有生活遭遇,拒絕女性命運的女人,一個因扮演男性角色而取得成功的女人,在現實生活中卻得不到解救。所以,《人·鬼·情》中秋蕓既是一個成功者也是一個失敗者。
(一)事業成功的代價——犧牲愛情
每個愛情故事都會終于婚禮:“夫妻對拜,送入洞房!”于是,鼓樂喧天,舞臺大幕徐徐落下,浪漫的愛情如“從此王子和白雪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然而《人·鬼·情》卻不盡相同。影片中盡管小秋蕓拒絕女性角色,但其終會長大,會成為一個懂得愛、會愛而且渴望愛的少女。當從自己的師長、從藝之路的領路人張老師哪里獲得了這一確定(“你是一個好看的姑娘,一個真閨女”“我總覺得永遠也看不夠你”)時,即愛情已經到來時,她卻在片刻的遲疑之后果斷的拒絕。因為在秋蕓的記憶中始終停留著那晚母親和“后腦勺”在草垛子中發生的一幕,她恐懼并憎惡重復母親的社會命運。
(二)夢想實現的代價——犧牲家庭
影片對秋蕓丈夫的描述是一個嗜酒嗜賭,心地狹窄的人,他覺得秋蕓演男的不好看,演女的又不放心。此外連秋蕓的好友也說:“要能演個俊棒武生,多討好?女演男,哪有演鬼的?”可見女性在舞臺上也要“服從于傳統的視覺期待”。[2]由此不難看出,傳統思想中對女戲子存在著不可磨滅的偏見。秋蕓丈夫雖然從未出現,但男性權威無處不在。在秋蕓丈夫眼中,或者說在大多數傳統中國男人眼中,女性的傳統角色就是在家里相夫教子,不宜拋頭露面。這種想法是有理論基礎的:儒學家所推崇的人生道路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在這樣一個以家為本的國度,“賢妻良母”理所當然成為女性典型形象。傳統中國以家為單位的小農生產方式強化了男性的中心地位,女性則在家庭中地位較低,只能適應社會和家庭對女性的要求,將自己的價值投注于相夫教子與伺候家人衣食方面。
影片中,秋蕓的丈夫通過賭博欠債等行為表達了自己的反對,然而秋蕓并沒有因此順從和妥協,得不到丈夫的理解于是秋蕓毅然決然地宣布要嫁給舞臺。片尾中,鐘馗與秋蕓相對,并聲稱“特地趕來為你出嫁的”。而秋蕓的回答是:“我已經嫁了,嫁給了舞臺。”問:“不后悔?”答:“不。”嫁給舞臺,為了實現擺脫女性命運的夢想,將自己偽裝在男人角色之下,并獲得了成功,但是這份成功卻以犧牲家庭幸福為代價。
(三)舞臺輝煌的代價——犧牲性別
秋蕓扮演男人,以此表達自己對女性的拒絕和逃離,并因此大獲成功。然而在她扮演男人的同時,卻隱藏了自己的女性角色,犧牲的是自己女性的性別。
在影片開頭的化妝室的鏡子中,一個眉目清秀的女子(秋蕓)入畫,她面對鏡子脫去上衣,包起秀發,油彩漸次遮蓋了女人清秀面容,隨之一張夸張而勇武的男性臉譜呈現在觀眾面前,女人的模樣與體型已不復存在,代之以鐘馗那勇猛、魁梧的鐘馗造型。女人?男人?真身?角色?人?非人(鬼)?這無疑是一個跌入鏡式迷惑的時刻,不僅是藝術家的“走貨入魔”,而是一個必須扮演而且只能扮演的現代女性的困窘,但扮演卻意味著她不可能同時作為女性主體占有這一客體位置。
影片結尾處,鐘馗現身,與秋蕓近距離對話。鐘馗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離不開我,我離不開你”。在演員與角色之間能成為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狀態,無疑十分艱難,也說明秋蕓角色出演的成功。但是之所以一個女性能如此成功地塑造鐘馗的角色,說明她完全剔除了自己的女性美,舞臺上的成功更加證實了她作為女性在現實中的孤獨無助。
“明兒頭場戲,你演鐘馗,我演鐘妹,你送我出嫁。”這是最后一次,秋蕓企圖通過出演鐘妹來填補并實現自己作為女性對幸福的渴望,并憑借父親使自己在舞臺上被指認為一個幸福的女人。然而,就連這一小小的愿望也很快被突如其來的聲音破滅。“你生下來,只看見一張大嘴,哭得起勁,像唱大戲似的。你爸以為是個兒子,等我一看啊,少個那玩藝兒,是個小閨女家。”說話者為當年為其接生的王婆。在元社會的指認中,女性仍是一個殘缺的性別。
在當代中國電影界,關于女性的電影數不勝數,但最具有代表性的或完全稱之為“女性電影”的作品就是《人·鬼·情》。該影片的獨特魅力在于其對女性的張揚和人物的塑造并沒有以貶抑男性為代價,它只是向我們呈現出了一個真實的女性故事,通過這個真實的故事傳達了傳統中國女性內心深處的抗爭與渴望。該影片中導演以獨特的視角選取了封建社會中比較典型的事件——女戲子演鐘馗(五大三粗的大漢),在男權社會中更能凸顯角色特點和女性面臨的痛苦與無奈、逃離與拒絕。秋蕓逃離的最終結果是犧牲了家庭的幸福,取得了舞臺的成功,成就了內心的鐘馗,成功地揭示了現代女性的生存困境以及對于解救的渴望與尋求。
注釋:①大致內容:鐘馗與妹相依為命,生前曾將妹許于書生杜平,死后為鬼,難忘其妹終身,因封建時代無兄無父妹難以出嫁。故備下笙簫鼓樂,于除夕夜重返人間,送妹出嫁。
[1] 戴錦華.電影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253-257.
[2] 王嗣源.困境與解救:從女性主義角度看《人·鬼·情》[J].鎮江高專學報,2013,26(3):109-112.
[3] 陸煒.論電影《人·鬼·情》的女性主義意義[J].電影評介,2009(03):21-24.
[4] 劉海波.《人·鬼·情》:從“人性標本”到“女性經典”的闡釋之路[J].當代電影,2011(06):152-156.
[5] 劉白玉.世界經典電影與禁忌語關系研究——以原聲電影《人鬼情未了》為例[J].電影文學,2007(15):90-91.
[6] 石發明.以女性意識觀照生活——觀《人·鬼·情》兼說“女性電影”[J].電影評介,1988(12):4-5.
[7] 顧征南.訪黃蜀芹 談《人·鬼·情》[J].電影新作,1988(02):63-64+66.
J905
A
1674-8883(2016)18-0208-02
陳飛(1994—),男,河南開封人,河南工業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新聞與傳播專業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廣播電視新聞,紀錄片,電影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