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英 宋漢君
【摘要】從權力與權利的本質屬性來說,媒體監督司法是公權力與私權利的交匯與碰撞。從國家機器的角度來說,媒體監督與司法獨立應該是相互推進、共同進步的關系。但是,在我國,媒體監督逐漸走向錯位、脫離正位,進而干預司法獨立、影響司法活動。因此,促進媒體監督在司法領域的“正位”回歸,已經成為亟待解決的社會問題。
【關鍵詞】媒體監督 正位監督 司法獨立
【中圖分類號】D6 【文獻標識碼】A
媒體監督司法的正當性簡析
媒體監督作為一項現代民主社會不可或缺的開放性監督模式,其監督司法活動,具有深厚的政治、法律、道德基礎。
首先,言論自由是政治基礎。言論自由是公民在現代民主政治中必不可少的一項基本政治權利,其指的是公民享有按照自身意愿發表意見以及聽取他人意見的權利。我國實行主權在民,因為“政府的權力原本屬于人民、來自于人民。”①為保障人民當家作主的地位,賦予人民言論自由,以輿論為監督工具,以此制約國家機器。
其次,知情權是法律基礎。媒體作為一種信息傳播的媒介,既是國家權力主動對外開放的窗口,也是社會民眾獲取信息、實現知情權的主要途徑。簡言之,知情權既是媒體獲取信息、傳遞給社會民眾的正當途徑,也是媒體監督的法律基礎。
最后,民心傾向是道德基礎。在我國,社會民眾一般是站在道德的角度來對事物或權力展開探討、評論或抨擊,而這些探討、評論或抨擊經過社會整合,會形成一種主流的民心傾向。這種民心傾向既可能與國家機器不謀而合,推動、強化國家機器的運行,為國家機器奠定堅實的社會基礎。也可能是與國家機器相互背離,阻礙國家機器的運行。但是,不能因為民心傾向可能存在的負面作用,就否定民心傾向的價值與意義。因為無論是正面作用還是負面作用,民心傾向既是社會公眾督促國家機器的一種方式,也是社會民眾表達對國家機器期望的途徑,這些都能促進、推動國家機器的良性運行,增加國家機器的可接受性、公正公平性與科學合理性。
可見,媒體監督作為一種普通社會大眾都能參與的監督方式,既是社會發展的必要條件,也是督促國家立法權、行政權與司法權正常運行的“民間利器”。其實,從性質歸屬上來說,媒體監督是一種法定權利,是媒體享有的一種獲取信息并報道、評論或抨擊的資格。在這里,需要注意的是,這種法定監督只是一項權利,而不是權力。但是,基于媒體的開發性、引導性與文化性特征,媒體已經發展成為一種不容忽視的社會力量,確切的說是一種有著極強傾向性的民間力量。因此,如何正確行使這股民間力量、發揮媒體監督的正常功能,已經成為一項不容忽視的社會研究課題。
媒體監督與司法獨立的共生性與對立性解析
司法作為一項公權力,司法獨立是司法活動的最基本要求,也是其本質屬性的最基本表現。媒體作為一種社會公器,媒體監督司法是社會民眾私權利的集中表現。然而,這種公權力與私權利交匯于媒體監督司法。這既是公權力與私權利的碰撞,也是公權力對私權利的開放。因此,從性質、產生、主體與適用等方面來說,司法獨立與媒體監督兼具共生性與對立性,是一種互相依賴又相互排斥的矛盾關系,具體如下:
一方面,共生性能推進共同進步,實現雙贏。“司法獨立的本質是依法辦案。”②司法獨立既要求司法不接受來自任何個人、集體及組織的脅迫與干擾,也要求外界的任何個人、集體及組織也不應該向法院及法官施加任何壓力或妄加評斷。但是,司法作為一種“看得見的公正”,作為一種“活的法律”,它需要一個渠道、一個窗口,向社會展示、向民眾訴說—法是怎樣的、正義是怎樣的、司法是怎樣的程序、法官又是依據哪一條法律法規做出怎樣的判決。而媒體作為一項發布速度快、影響范圍廣、受眾人群多、能與時俱進的傳播媒介就是最好的選擇,它能及時有效地將法的精神、司法活動及司法案件傳遞給千家萬戶,將法律以及司法演繹成為生活中隨處可見的細枝末節、家長理短,在潛移默化中,使法律成為人們生產生活中的內心守則與德行操守。同時,司法權作為國家權力的一種,也同樣具有權力的劣性根,即司法權同樣存在腐敗的潛在危險。因此,司法權也需要監督,以防止權力濫用,媒體監督便應運而生。簡言之,媒體對于司法而言,具有傳播與監督兩項重要功能。媒體作為一項傳播媒介,是以時事新聞為基礎展開追蹤與報道的,而司法案件正是一個極好的切入點與折射點。追蹤報道司法案件,不僅能增加媒體的看點,延長媒體的生命力,拓寬、拓深媒體的影響力,還能充分發揮媒體教育民眾、監測社會、引導價值觀的功能。簡言之,報道司法案情,聚焦社會熱點,是媒體的生命力所在。
司法獨立與媒體監督的共生性,能夠推進兩者共同進步,實現共贏。法院與法官借助于媒體這個傳播媒介,在將案情大白于天下、還原事實真相的同時,也將審理過程及審判依據放置于社會民眾的視野內,使法律及司法暴露于陽光之下。這樣不僅能引導社會民眾建立正確的法律思維與法律意識,建構社會的尚法理念,還能增強法律與司法的權威性、公信力及公正性,推進依法治國與民主政治。同樣的,借助于報道司法案件,媒體在實現監督之責與言論自由的同時,還能提升自身法律素養與法律理念,增強媒體監督的合理性、科學性與法律性,又能積攢人氣、聚攏民心,增強生命力,奠定媒體當之無愧的傳播媒介地位與“無冕之王”的稱號。
另一方面,對立性會相互排斥,干擾司法。司法獨立要求法官必須依法辦案,堅持程序正義與實體正義,嚴格限定證據來源,以法律認定的法律事實為依據展開審理與判決。簡言之,司法活動的審判性與法律性要求司法獨立就是一種法律環境下的封閉循環。但是,這種封閉性是為了從根本上保障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基本原則、主權在民的政治體制以及每一個社會主體合法權益的實現。而媒體作為一項兼具廣泛性、開放性與自由性的傳播媒介,它具有信息來源的廣泛性、渠道的多樣性以及審判標準的道德性等特征。媒體在對司法案件展開報道時,往往會忍不住挖掘案件當事人隱私詳情,并納入以道德為依據的評價體系展開報道。但是,這種報道不僅摒棄了法律思維與法律認知,反之,它具有極強的道德色彩與主觀傾向性,追求所謂的“事實真相”,以便形成媒體熱點、收攏人氣。簡言之,媒體是以一種道德的眼光來看待、感知、了解、評價司法案件,其更注重懲惡揚善與社會民眾所希望的結果,而非法律與過程。簡言之,正是因為司法與媒體的評價來源、評價依據、評價標準的完全對立性,才導致了司法獨立與媒體監督存在天然的矛盾性與排斥性。
在信息時代之下,新聞輿論監督的無限擴張已經對司法獨立與司法審判構成了極其嚴重的挑釁與侵犯。如何減少對立性、推進共生性,保證司法的獨立性、法律性,避免媒體監督的錯位性、越位性,建立正位的媒體監督制度,已經成為我國現階段必須解決的一道難題。
司法領域中媒體監督的越位性剖析
一直以來,媒體監督在違法犯罪、腐敗貪污、瀆職受賄等方面都起到了重要作用。但是,不容樂觀的是,隨著社會的發展、經濟的進步,司法領域的媒體監督逐漸走向了反方向,有著嚴重的錯位性傾向,即越位干預司法,而其中的典型表現就是媒體審判。媒體審判作為媒體監督干預司法的極致表現,指的是“過當的媒體報道對司法審判的公正外觀造成了負面影響即可能影響審判過程公正性的一種媒體行為。”③為吸引眼球、增加人氣,媒體會選擇一些新奇的司法案件,進行不實不公正的報道或傾向性極強的報道,借此引起社會民眾的共鳴或反響,形成強大的輿論壓力,對獨立司法造成極強的干擾與破壞,進而使法院及法官迫于輿論壓力與民心所向,做出有悖法律的判決。簡言之,媒體審判就是對“司法獨立的不當干預。”④
為避免新聞媒體借助輿論與民心干擾司法獨立,早在1996年,我國相關部門就聯合下達了對法制新聞的報道要求。但是,這并沒有能阻止媒體監督錯位性步伐,媒體監督逐漸走向扭曲與濫用。在現階段的我國,為迎合社會民眾的情緒傾向與關注焦點、挑起社會民眾的同情憐憫或嫉惡如仇心理,媒體摒棄監督立場,以當事人或法官的角色來報道、評論案件的情況及結果。媒體監督的錯位性與越位性不僅對司法權的權威性與公信力形成了極其惡劣的挑戰,也造成了對犯罪嫌疑人的第二次傷害,更是對法所追求的公平正義的嚴重挑釁。
我國司法審判一項奉行以法律為依據、以事實為準繩的指導思想,秉持獨立審判、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無罪推定與罪刑法定的基本原則。很顯然,媒體監督的錯位性與越位性違背了上述指導思想與基本原則,是一項違反法律法規的行為。雖然我國《法官法》第七條規定,法官應當接受人民群眾的監督,但是這種監督應當是通過正當程序,正?;?、合理化、法律化的監督,而不是媒體這種借助于輿論與民心向法官施加壓力、從而影響法官獨立審判的越位性監督。
媒體監督在司法領域正位回歸的措施
司法權作為三權分立的核心,不僅是依法治國的主要支撐,也是法律的生命力所在,更是保障社會公平公正的最后一道防線。但是,需要注意的是,獨立性才是司法權的本質屬性,是司法權在程序與實體上的最基本要求,也是司法權行使審理判斷之責的最根本保證。然而,媒體言論自由的錯誤性擴張,最終導致了媒體監督逐漸走向錯位性與越位性,嚴重侵犯了司法的獨立性、法律性與公正性,使媒體監督丟失其原有的立場、位置與目標。因此,為督促媒體監督的正位性回歸,必須做到以下三點:
首先,媒體監督應該準確定位監督者的位置,正視司法與媒體的區別。在現代信息社會,媒體已經成為社會民眾生產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扇認識世界、解讀社會的窗口。但是,在司法活動中,媒體只應該也只能以監督者的身份出現,介入司法活動。因為司法獨立就是“不侵權、不介入、不施壓、不妄評?!雹莺喲灾?,媒體應該時刻謹記監督者的身份,在跟進司法、報道案件時,獨立、旁觀、公正的承擔監察職責。同時,由于司法與媒體擁有兩套完全不相同的評價標準與體系,導致在同一情況下,兩者的結論往往具有不一致性。但是,基于媒體的監督者身份,媒體應該端正態度,秉持真實負責的精神,正視司法與媒體的區別,尊重司法活動及其評價標準與體系,客觀冷靜的報道司法案件。為進一步理解案情、監督司法,媒體還應該置身于司法活動的評價標準與體系之中,探尋、認知司法活動及司法案情。
其次,媒體監督應明確案件的階段、內容與性質,真實客觀報道,尊重法律事實。司法的唯一依據就是法律。在案件的審理過程,任何可能干擾案件的因素都應當被阻隔在司法之外,以保障司法權的獨立性、中立性與公正性。媒體應該尊重司法、信仰法律,謹慎的選擇報道案件的階段與內容,時刻謹記監督之責,客觀真實報道,尊重司法活動與法律事實。具體如下:一方面,媒體應該注意案件所處的階段及性質,選擇最適宜的時間、最適宜的方式報道最合適的內容。針對那些正在審理中的案件,媒體應該報道程序上的內容,忽略實體內容,以此來避免媒體報道先于司法越位審判局面的出現;而對于那些審理完并已經生效的法律案件,司法可以在程序或實體中選擇報道或二者兼有之。但是,需要注意的是,針對未成年人案件、個人隱私案件、商業秘密案件、國家安全案件等不適宜公開審理的案件,媒體報道自始至終都應只關注案件的程序性內容,而不是實體性內容。這既是基于尊重,也是出于保護的需要。另一面,媒體應該真實客觀報道,尊重法律事實。媒體作為社會民眾讀取社會的窗口,其本身就要求真實客觀,而不是妄加揣測、隨意刪改,甚至是添油加醋。同時,媒體應該收斂本身的自由性,做到不挖掘訴訟當事人信息、不指摘影射法官,并在審理過程中不打聽、不評論案件審理結果。同時,媒體還應該在報道中,尊重司法機關認定的法律事實,不煽動、不引導社會民眾錯誤理解司法案件與法律法規。
最后,建立健全對媒體監督的監察體系,明確媒體錯位監督的追責制度。媒體之所以走向錯位,還有一個主要的原因就是媒體監督缺乏相應的監察體系,也缺乏相應的追責制度。在賦予媒體監督之責的同時,國家以及法律卻忘記了媒體本身的商品性、市場性與利益性,以至于忽略了設置監察體系與追責制度。在缺乏有效的監察與追責制度下,媒體為追求利益最大化,走向錯位與越位已具有了一定的必然性。
在監察體系與追責制度雙重缺失的情況下,媒體無論是否正位還是錯位,這都不會影響媒體的地位性與影響力,更無損于媒體的經營權與利益鏈。因此,很多媒體為追求社會熱點,選擇鋌而走險,在報道中丟掉客觀真實、摒棄法律真實,故意歪曲誤導社會民眾,以積攢人氣、聚攏民心。為了扭轉媒體的錯位性與越位性,威懾改造媒體行業,懲罰預防錯位行為,保證媒體監督的客觀真實,必須建立相應的監察體系與追責機制。在這里,有兩點需要特別注意:其一,監察體系主要是一種媒體報道發布前的監察,這種監察既指案情來源、手段、性質的監察,也指報道內容的監察。任何有損于媒體監督者身份、具有錯位性與越位性、有悖于司法獨立原則的報道都不應該訴諸于報端,暴露于社會民眾的視野中。這樣就能將任何可能影響司法獨立的報道掐斷在搖籃里,從源頭上杜絕媒體監督的錯位與越位。其二,追責機制雖然是一種事后追究責任的方式,但是適宜的追責能夠在懲罰錯位媒體的同時,震懾其余媒體,預防更多的媒體錯位與越位以及錯位媒體再次越位。因此,追責機制一定要做到懲罰性與錯位性相對應,形成一種從輕微到嚴重的階梯式的懲罰制度,保障懲罰的準確性、適度性與公正性。
媒體正位監督司法獨立,既是滿足傳播與監督的功能需求,也是媒體言論自由、落實知情權的典型表現,更是現代民主政治與依法治國的基本要求。因此,媒體錯位監督司法獨立的局面亟需遏制與扭轉。但是,媒體監督在司法領域的正位回歸,并不是一個一蹴而就的過程,而是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努力。
(作者單位:佳木斯大學;本文系黑龍江省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課題“內隱/外顯醫患危機形成原因及長效治理機制建構的研究”成果,項目編號:12523115)
【注釋】
①吳傳毅 :“由主權在民的憲法原則看現代政府的角色定位”,《行政與法》,2004年第1期,第23頁。
②陳衛東:“司法獨立的本質是依法辦案”,《環球法律評》,2013年第2期,第21頁。
③賈志強,閔春雷:“‘媒體審判基本問題研究”,《理論學刊》,2014年第5期,第87頁。
④朱健,王人博:“‘媒體審判負面效應批判—兼論構建傳媒與司法間的和諧關系”,《政法論叢》,2006年第6期,第30頁。
⑤龍宗智,李常青:“論司法獨立與司法受制”,《法學》,1998年第12期,第34頁。
責編 /張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