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泓,張其成1北京中醫藥大學國學院,北京100029;2北京市石景山區中醫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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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帝內經》“應時”思想與先秦儒家之淵源*
李鴻泓1,2,張其成1△1北京中醫藥大學國學院,北京100029;2北京市石景山區中醫醫院
通過對儒家代表人物孔子、孟子、荀子主要思想和典型言行的分析,闡述儒家“應時”思想的獨特內涵,并且指出了儒家“應時”思想與《易傳》時觀同源,具有時統位,天統地,兼容三才之道的特點,先秦儒家之時觀對《黃帝內經》“應時”思想有深刻影響。
《黃帝內經》;應時;思想;先秦儒家
《黃帝內經》一書構建了一個“四時五藏陰陽”(《素問·經脈別論篇》)為核心的“五運更始、上應天期”(《素問·氣交變大論篇》)的生命巨系統。在《黃帝內經》的理論框架中,“五臟應四時”(《素問·金匱真言論篇》)是貫穿其中的主線。“重時”是中醫學理論體系的重要特征之一[1],不僅如此,整個中國傳統文化也是以時間和整體為本位的[2]。若推本溯源,“應時”思想可遠溯至上古時代,“民以四時寒暑日月之行知天”(《呂氏春秋·不茍論》)。從文獻看,“應時”一詞雖首先出自《莊子·天運》,然而較莊子稍晚的《荀子·天論》中也有“望時而待之,熟與應時而使之”的論述,并且儒家歷來有著豐富的“應時”思想內涵,現對此展開進一步論述。
儒家是先秦諸子中的主要流派之一,在儒家思想中,“時中”被看作是個人道德修養和行為實踐所應遵循的根本原則。“時中”最早出自《蒙卦·彖傳》之“蒙,亨,以亨行,時中也”。何謂“時中”?黃慶萱先生認為人的行止動靜與最佳時機相結合,便是“時中”的實質[3]。成中英先生認為:“所謂‘時中’,也就是與時相關聯,相協調,并且順應于時”[4]。《周禮·師氏》上說:“掌國中失之事。”杜子春注:“中當為得。”古音中、得同音義通。可見“時中”即是“得時”之義。“得時”即是“應時”,只是更偏重于狀態上的描述。若從“其至矣乎”的“中庸之德”(《論語·雍也》)來衡量,不存在絕對不變的“偏”與“倚”,也不存在脫離具體時境的“中”。應時而致中,因時而得中,體中而用時,經中而權時是孔子說的“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中庸》第二章)的本意。《中庸》第二十五章還提出了“時措”的概念。“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鄭玄注:“時措,言得其時而用也。”孔穎達疏:“措猶用也。言至誠者成萬物之性,合天地之道,故得時而用之,則無往而不宜”。張載論:“大率時措之宜者即時中也”(《張載集·張子語錄下》),故“時措”謂應時而用,內外合宜之道,非“時措”則無以成己成物。
作為儒家至圣先師的孔子不僅在生活習慣上“不時不食”(《論語·鄉黨》),在立身行道上也是“時然后言”(《論語·憲問》)。他曾借山梁之雌雉善于自處而感嘆應時之重要。“色斯舉矣,翔而后集,曰:‘山梁雌雉,時哉時哉!’”(《論語·鄉黨》)孔子主張“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論語·泰伯》)。孔子作為“圣之時者”即“應時”之圣者,既不同于伯夷那樣“治則進,亂則退”,也不同于伊尹那樣“治亦進,亂亦進”。而是“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孟子·公孫丑上》)。說明孔子是順應當時的具體情況(“應時”)而選擇自己的行止。此即《論語·微子》中的“無可無不可”。可與不可是應時而變,順勢而變,沒有一定的模式可循,可謂順應時序法則,德合天地之道。這正是《易傳·文言傳》中所說“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的大人境界。
在禮制上,孔子雖有“吾從周”(《中庸》第二十八章)的明確態度,卻非一成不變,而是順應時代特點,對前代沿襲下來的禮制有所損益,“麻冕,禮也;今也純,儉,吾從眾。”(《論語·子罕》)。在儒家六經之一的《儀禮》中,“時”尤其受到推崇。《禮記》對“禮”與“時”的關系做了綱領性的論述。“禮,時為大。”(《禮記·禮器》)“夫禮必本于太一,分而為天地,轉而為陰陽,變而為四時”(《禮記·禮運》)。在《禮記·月令》中,更以“時”為綱領,統括了數、味及祀、祭等各類禮儀活動。
為了強調失時之危,孔子提出了著名的“君子三戒”。即:“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論語·季氏》)正因常懷戒懼之心,觀孔子一生,在人生不同時段達成了常人難以企及的人生境界。“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論語·為政》)。顯然是以身說法,應時晉德之表率。
與孔子的“時”觀一脈相承,孟子的“應時”思想更多體現于通權達變,所謂“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孟子·公孫丑下》)。“執中無權,猶執一也,所惡執一者,為其賊道也,舉一而廢百也”(《孟子·盡心上》)。孟子以鮮明的態度,形象的例子將高度的原則性(中)和應時的靈活性(權)結合起來。
在治國理政層面,孔孟均從自然農業生產對天時變化的密切依賴關系中,深感應時的重要性,“使民以時”(《論語·學而》)被列為治理國家的基本原則之一。如果統治者能夠做到依此而治,則“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孟子·梁惠王上》)。即使仰仗上代基業與周詳謀劃,都不及“應時”的作用更為重要。“齊人有言曰: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鎡基,不如待時”(《孟子·公孫丑上》)。
同屬儒家的荀子認為君子要在“博學深謀,修身端行,以俟其時”的基礎上(《荀子·宥坐》),更加強調“與時屈伸”“以義(宜)屈信”。懂得在什么情況下應當柔曲順從,什么情況下就應當剛強正直。如《荀子·不茍》所言:“與時屈伸,柔從若蒲葦,非懾怯也;剛強猛毅,靡所不信(伸),非驕暴也。以義變應,知當曲直故也。《詩》曰:‘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此言君子能以義屈信(伸)變應故也”(《荀子·儒效》)將此原則提到了“道”的高度,所謂“與時遷徙,與世偃仰,千舉萬變,其道一也。”
與孔孟類似,荀子所推崇的“圣王之制”也是高度重視應時而為。“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時,故五谷不絕而百姓有余食也。”并將“養長時則六畜育,殺生時則草木殖”的簡易道理推論到“政令時則百姓一,賢良服”(《荀子·王制》)。樸素的道理蘊含著豐富的“應時”思想。“強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養備而動時,則天不能病”(《荀子·天論》)。
當然,儒家講“應時”并非排斥其他條件,儒家的“應時”思想與《易傳》時觀同源,具有時統位,天統地,兼容三才之道的特點。如《荀子·天論》中明確提出了“參”的概念。“天有其時,地有其財,人有其治,夫是之謂能參。舍其所以參,而愿其所參,則惑矣。列星隨旋,日月逆照,四時代御,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不見其事而見其功,夫是之謂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形,夫是之謂天。”可見所謂“參”,主要是天時、地財與人治的參合,三者以天時為主導,所重在天。
因此,先秦儒家之時觀對《黃帝內經》“應時”思想有著深刻的影響,這種一脈相承的理念散見于《黃帝內經》諸篇之中。如《素問·八正神明論篇》曰:“以因天時,而調血氣”。《靈樞·百病始生》篇曰:“有余不足,當補則補,當瀉則瀉,毋逆天時”。《素問·六元政紀大論篇》曰:“無失天信,無逆氣宜,無翼其勝,無贊其復,是謂至治”。《素問·病能論篇》曰:“度者,得其病處,以四時度之也”。《靈樞·壽夭剛柔》篇曰:“謹度病端,與時相應”。可以說“應時”是診療過程中最為關鍵的綱領性環節。
需要指出的是:先秦儒家的“應時”思想至漢儒而變,董仲舒是以神格化之“天”作為概念核心來構建其天人體系的。四時也只不過是上天意志之體現。故董氏將四時歸于天之喜怒:春為天之喜氣,秋為天之怒氣,夏為天之樂氣,冬為天之哀氣。“春,喜氣也,故生;秋,怒氣也,故殺;夏,樂氣也,故養;冬,哀氣也,故藏。四者,天人有之,有其理而一用之”(《春秋繁露·陰陽義》)。“是故春氣暖者,天之所以愛而生之;秋氣清者,天之所以嚴而成之;夏氣溫者,天之所以樂而養之;冬氣寒者,天之所以哀而藏之”(《春秋繁露·陽尊陰卑》)。
因此,董氏應“時”即是應意志之“天”、神格之“天”。董氏盡管也談人應四時,但并非從自然規律、時勢變化或主動參合著眼,而是以神格之“天”為思想核心,將人應四時歸結為“合類之謂也。”其思想可歸為“天人感應”說,與前代儒家不同;也與《黃帝內經》“人能應四時”“人與天地相參”的理念有較大區別。
[1]王志飛,郭霞珍,洪志強.論中醫學以時為本的思想內涵[J].世界中醫藥,2010,5(1):1-2.
[2]劉長林.中國象科學觀:易、道與兵、醫[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43.
[3]黃慶萱.周易時觀初探[J].臺灣師范大學國文研究所中國學術年刊,1995,10:1.
[4]成中英.易學本體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187.
The Thinking of″Season″in HuangDiNeiJing and the SourceofConfucianism in Early-Qin Dynasty
LIHonghong1,2,ZHANG Qicheng1△
1 Chinese Academy of Beijing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Beijing 100029,China;2 Beijing Municipality Shijingshan District TCM Hospital
Through analyzingmain thinking and typical statements and actions of Confucian representatives including Confucius,Mencius and XunZi,the uniquemeaning of Confucianism″season″thinking is illustrated;simultaneously,Confucianism″season″thinking shares the same origin with time conceptof YiZhuan,which owns the features of time leading the place,heaven leading earth,complicated with the ways of time,heaven and earth,Confucianism’s time concept in early-Qin dynasty showsgreat influenceon″season″thinking in HuangDiNeiJing.
HuangDi NeiJing;season;the thinking;Confucianism in early-Qin dynasty
R221
A
1004-6852(2016)03-0050-03
2015-04-15
國家重點基礎研究發展計劃(“973”計劃)資助項目(編號2013CB532001)。
李鴻泓(1975—),男,博士后,博士學位,主任醫師,研究方向:《黃帝內經》理論框架的思想文化基礎研究以及中醫內科疾病的診治。
△張其成(1959—),男,博士研究生導師,博士學位,教授,國家中醫藥管理局中醫文化學學科帶頭人。研究方向:中醫藥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