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夢瑤 胡 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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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互聯網治理的歷史演變
■ 王夢瑤 胡 泳
【內容摘要】當前,面臨經濟全球化與恐怖主義威脅的國際局勢,世界互聯網展現出復雜的發展狀態。作為國際互聯網的一部分,中國互聯網因深度介入歷時近四十年、至今未已的中國改革進程,在中國政治、經濟、社會等層面持續產生重大影響,同時也在改革進程的不同階段,發展出不同的功能與形態。本文旨在勾勒1980年代以來中國互聯網的起源與歷史演變,剖析其被納入國家治理體系過程中的沿革變化,以及背后的因果機制,以期重新理解當下的中國互聯網。
【關鍵詞】中國互聯網;互聯網治理;歷史演變
在世界歷史上,很少有科技發明能像互聯網一樣,在如此短的時間、如此廣的范圍內影響人類社會的演化形態。自上世紀80年代起,截至千禧年前夕,無論是科研人員,還是人文、社科學者,甚至是小說家和專欄作家,都對互聯網發展的前景抱有樂觀的期待。人類有驚無險地將媒體大肆渲染的“千年蟲”踩在腳下,成功地跨過千禧年的門檻,引發樂觀情緒的膨脹。但時至今日,無論是“大洋國”還是“美麗新世界”,都難以用來描述互聯網對現代社會的影響:一方面,互聯網在培育公民社會、組織公民行動方面扮演重要角色,推動著威權國家的政治轉型;另一方面,互聯網更多地與“監控”和“國家安全”聯系起來,尤其是在恐怖主義成為全球性威脅的今天,主權國家與互聯網商業巨頭共同掌握公民數據,擁有窺視公民隱私的權力。
對于中國而言,互聯網以獨特的方式介入中共主導的改革進程中:一方面,改革催生了中國互聯網的起源和快速發展;另一方面,互聯網也影響了改革的既定議程,并成為改革的重要組成部分。從整體上看,中國政府在嚴格地履行其支持、引導與管理互聯網的職權,雖然其方式不無爭議,但互聯網形態仍然處在變化之中,任何敢于嘗試與試驗的舉動都應該給予理解,也應該有充分的討論。有鑒于此,本文旨在勾勒出1980年代以來中國互聯網的起源與歷史演變過程,剖析其被納入國家治理體系過程中的沿革變化,以及背后的因果機制,以期重新理解當下中國的互聯網形態。
中國政府對互聯網的最初態度既是開放的,又是保守的:“開放”指其在基礎設施建設與國際合作方面并沒有實行過多的管制,大體上抱有積極支持的態度;“保守”指其對互聯網發展前景的認識局限于經濟發展這一實用層面。然而,考慮到當時的國際和國內環境,中國政府的這一立場也是可以理解的。
國際互聯網的基礎技術(如TCP/ IP)形成于二戰期間,在互聯網的起源地美國,雖然政府(主要是軍方)在研發過程中起到了決定性作用,但互聯網的普及還是依賴于私人企業。由于早期互聯網仍停留在“概念”階段,且一項最為關鍵的基礎技術ARPANET直到1970年代中期才發展成熟,以致到1981年,在威斯康星大學Lawrence Landweber教授的努力下,互聯網技術才由軍用轉為民用,供全美所有計算機研究者付費使用。此后十年間,互聯網連接在諸多高校之間建立起來。①
在上述背景下,上世紀80年代末,一些中國科研機構(包括北大、清華等高校與中國科學院等科研部門)的成員將互聯網作為國外前沿技術引進中國。1987年,中國學術網絡(China Academic Network)在計算機與計算機之間建立起連接;1994年,得益于中國科學院研究員的爭取,以及中美科技合作聯盟(Sino - US Joint Committee on Scientific and Techno1ogica1 Cooperation)的認可,中國互聯網正式接入國際互聯網。②當時的互聯網僅用于科研與教學,其使用范圍也僅限于研究人員,主要應用是電子郵件。
早在1989年,中國政府便開始支持境內互聯網的發展。1989年10月,“中國國家計算機與網絡設施”項目(Nationa1 Computing and Networking Faci1ity of China,簡稱NCFC)在中關村正式啟動,被命名為“中關村地區教育與科研示范網絡”,由世界銀行立項,并由國家計委、中國科學院、國家自然科學基金會、國家教委配套投資和支持。1994年中國正式接入國際互聯網以后,互聯網發展被提高到了國家決策層面。1995年,中國電信開始籌建中國公用計算機互聯網(CHINANET)全國骨干網,③這意味著中國互聯網開始突破政府管理與科研教學的使用范圍,向基礎設施與公共服務領域擴展。
中國政府在支持互聯網發展之初,就抱著一種實用主義的態度:互聯網是一項國際先進技術,通過引進、學習和吸收國際先進技術來發展國民經濟,這是走向“現代化”的必經之路。
1992年,鄧小平發表了著名的“南巡講話”,發展經濟成為改革開放的中心任務,當時任何有利于經濟發展的科教項目,都會得到中共和政府的大力支持。1993年3月,國務院副總理朱镕基主持會議,提出和部署建設國家公用經濟信息通信網(簡稱“金橋工程”)。同年8月,國務院總理李鵬批準使用300萬美元的總理預備費來支持金橋工程的前期建設。1996年召開的第八屆全國人大會議上,中國政府正式提出“科教興國戰略”,并在第四次會議上批準的“二〇一〇國民經濟與社會發展遠景目標”中提出:“國民經濟和社會各領域應用現代電子信息技術取得很大進展,計算機應用在生產、工作和生活中的普及程度有很大提高。初步建立以寬帶綜合業務數字技術為支撐的國家信息基礎設施,國民經濟信息化的程度顯著提高。”④
與此同時,20世紀六七十年代“知識經濟”的概念與理論在西方社會頗為流行,相關著述在1990年代傳入中國,并在中國的知識分子中掀起討論熱潮,當時的國家主席江澤民曾向中國科學院的科研人員指出“知識經濟”對21世紀中國的重要性。⑤由此可見,在中國政府看來,互聯網不僅是前沿技術,更能為國民經濟發展提供重要的技術支持,而后者才是中國政府發展互聯網的原因所在。
基于此,1996年中國互聯網有三件大事值得注意:第一,全國范圍內的公用計算機網絡開始向社會提供服務;第二,國務院頒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計算機信息網絡國際聯網管理暫行規定》;第三,對外經貿部正式成立中國國際電子商務中心。⑥以發展國民經濟為目的的互聯網基礎設施正式投入民用商用,政府亦出臺了相關的管理章程。不僅如此,建基于互聯網之上的電子商務開始受到中國政府的重視,其成為由國家部委牽頭的“朝陽產業”,民間互聯網開始了其戲劇性和突破性發展。
最早一批互聯網企業的創建者大多是技術人員出身,他們在美國接觸到互聯網以后,以商用目的將其引入中國。例如新浪網創始人之一的王志東,其因技術能力突出而在北京獲得資本支持前往美國,他在硅谷了解到了互聯網的神奇之處,并意識到“中國的未來將會是互聯網”。王志東在回國后旋即投入到對互聯網商業模式的探索之中。得益于1998年法國世界杯,當時全中國范圍內的球迷為了追看賽事新聞,開始訪問王志東創辦的網站SRSnet. com,使其面臨盈利困境的公司在絕處逢生后猛然崛起,王志東由此確立了以門戶新聞為主導的網站盈利模式。他聯合臺灣科技企業共同創辦新浪網,同時接收雅虎公司的前雇員,游走于中美資本市場之間。⑦
來自西方的風險投資在中國互聯網的早期發展中扮演了關鍵角色。早期的風險投資只有IDG通過在北京、上海、廣州與當地科委及其他機構建立合資基金的形式,堅持在高科技領域進行投資。IDG在培育中國的風險投資市場的成熟和發展上,做出了很大的貢獻。風險投資真正進入發展階段是在1998年下半年,以搜狐張朝陽為代表的一批中國本土互聯網企業受到風險投資支持,同時,國內真正意義上的風險投資公司開始涌現。⑧
通觀1997—1998年興起的互聯網公司,從運營上看,搜狐網、新浪網與人民網主要提供新聞信息的服務;網易主要提供電子郵件服務;阿里巴巴主打電子商務;騰訊則是即時通訊,這大致符合當時普通用戶對互聯網服務的需求。但從企業性質和資本構成上看,人民網顯得與眾不同。人民網是“人民日報社控股的傳媒文化上市公司”,而《人民日報》是人所熟知的“黨的喉舌”,它直接呈現中共中央的立場與觀點,這與新浪網聯合臺灣企業、引入美國資本的特質存在顯著差異。從《人民日報》到人民網的發展路徑,折射出1990年代意義深遠的中國新聞媒體的市場化改革進程,人民網與新浪網的差異則反映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國有經濟與非公經濟的分野。
但中國互聯網的早期發展并非一帆風順。據原雅虎中國總經理、聯眾游戲創始人謝文的回憶,1990年的互聯網用戶數量非常少,而且主要集中在高校等機構,90%的互聯網用戶只使用其Emai1服務;面對新生事物,國家相關部門也苦于沒有管理依據。謝文說:“(網絡游戲)當年實際上是沒有主管部門的,我們特別想找到一個主管部門求安全,文化部說你這算什么,我們一般都是芭蕾、交響樂,破游戲我們不管。我們到體委,想投靠,說我們搞網絡大賽,(他們說)你們這算什么東西。”⑨萬幸的是,第一批互聯網創業者和中國政府并沒有因此放棄或封殺互聯網,今日中國信息產業的發展才能夠出現。
中國互聯網的初期發展狀態呈現了更為宏大和復雜的改革開放進程,其特征是:充滿不確定性;受益于政府、企業與社會的探索、試驗和博弈。隨著國民經濟持續增長,中國互聯網的各項數據也呈井噴之勢。CNNIC數據顯示,截止到1999年12月31日,中國境內共有上網計算機350萬臺;上網用戶數約為890萬,WWW站點約15153個。而在1997年,這三項數據還分別是29. 9萬臺、62萬、1500個。⑩
2000—2010年是中國互聯網穩步發展的時期,其背景是中國在政治、經濟、社會方面持續深化改革。截至2010年,中國經濟總量首次超過日本躍居世界第二?;中國互聯網的用戶總量達到4. 2億,世界排名第一?。中國互聯網已經成為改革開放的有機組成部分,中國政府基本實現了“二〇一〇遠景目標”。這一時期中國互聯網的發展呈現出以下特征:
第一,互聯網從來不是純粹的虛擬世界,它日益廣泛和深刻地介入(甚至重構)普通公民的生活,中國社會的多元化趨勢與互聯網的發展相輔相成,用戶開始通過互聯網來組織線上和線下的社群。原有的社會管理制度難以適應多元化社會,一再引發矛盾與爭議。在此背景下,中國網絡媒體形成了獨特的運營形態——門戶網站。不同于美國市場化程度極高的傳媒環境,門戶網站在傳統媒體產業十分不發達的情況下滿足了受眾高漲的信息需求,在門戶網站基礎上的BBS、博客、微博等被認為是建構了信息時代的公共領域。
第二,互聯網產業朝向多元化方向發展,從最初少數幾種單純的線上商業模式(基礎設備、門戶網站、BBS、即時通訊和電子郵件)擴展到了搜索、視頻、社交和在線支付等領域,還延伸到線下的餐飲、影視、娛樂、公關和金融等行業,甚至開始參與改造傳統制造業。
為了適應多元化社會現實,中國共產黨在推進政治改革的同時,其對互聯網的態度亦發生轉變:一方面繼續提升互聯網的經濟實用價值;另一方面試圖將互聯網置于政府控制之下,保持中國政治與社會的穩定。?這種在開放市場與相對封閉的政治/社會體制之間的微妙平衡不僅出現在互聯網領域,在社會各個領域中都屢見不鮮,成為轉型期中國的鮮明特色之一。
中國加入WTO以后,承諾向外資開放各產業,互聯網產業也受益于此。在涉及意識形態的領域,中國牢牢堅持國有資本的絕對控制地位,對非國有資本的監管也更為細致和嚴格,在其他領域則逐步放開,引導非國有資本參與競爭。例如,最初的《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允許外資全面進入互聯網產業;2001年的《外商投資電信企業管理規定》允許外商投資電信企業、經營電信業務;2005年的《關于非公有資本進入文化產業的若干決定》允許非公有制資本進入文化傳媒產業。然而,2007年的《外商投資產業指導目錄》卻禁止外商投資新聞網站、互聯網內容供應與服務經營的產業。?
從符號到商品、從線上到線下、從虛擬到現實,這一階段的互聯網發展可謂是令人目不暇接,商業上的風起云涌造就了一代中國互聯網巨頭:百度、阿里巴巴、騰訊(簡稱BAT),在國際上取得成功的互聯網公司(主要是美國公司)在中國卻給人以“水土不服”的印象。2000年,中國互聯網狂飆突進的泡沫突然破滅,赴美上市的幾大互聯網公司都遭遇挫敗,其他小公司更是“寒蟬凄切”。但這一輪熱潮冷靜下來后,中國互聯網卻醞釀出更強大的發展潛力,短短幾年內又一次出現“中國最好的廣告牌上幾乎都寫著某個互聯網公司的名號,大家比著燒錢”?的情形。
在這個呈指數式增長的市場中,每天都會孵化出新的互聯網企業,但是絕大多數都是照搬美國的創意。新創建的互聯網企業在復制西方商業模式并加以調整使之迎合中國市場需求方面有著很大的天賦。這樣的運作方式,加之防火墻對YouTube、推特等一些國際互聯網巨頭的封鎖,有效地保護了中國的互聯網企業,使它們無需與外國同行競爭。
外國風險投資及證券市場是初創技術型企業的主要資金來源。政府將互聯網行業視為戰略產業,因此禁止或者嚴格限制外資所有。近年來,為了規避此類規定,互聯網行業設計出并優化了被稱作“可變利益實體”(簡稱VIE)的股權結構。VIE股權結構下,在中國從事經營活動的許可由中方企業法人持有,而中方企業法人則簽署協議,將收益通過位于開曼群島等離岸避稅港的中間機構轉移給對應的上市公司。購買離岸控股公司股份的外國投資者從理論上說有權獲得相應的收入,但是對中方實體不具有所有權。在10年間,VIE幫助新浪、百度等中國知名互聯網企業在海外成功上市。這一架構事實上已經成為中國企業在美國證交所上市、交易的標準模式。某評論員甚至說,如果沒有VIE,就沒有中國互聯網行業這十年的輝煌。?
至2010年,中國互聯網的創業風潮蔓延至社會各行業,眾多新興的創業公司都致力于商業模式的試驗與創新,期待著在BAT瓜分完畢的市場外找到一片藍海、成為一匹黑馬,展現出資本的活力和市場規則的穩定。然而,同年谷歌退出中國,引發關于互聯網政治與商業關系的爭議,也暴露了跨國界的互聯網與主權國家之間的深刻矛盾。
相比利益與風險并存的私人企業,國有企業在這一階段的發展更為穩健。中國電信最初被稱為“中國電信移動通訊郵電總局”,于1995年進行了企業法人登記,從此逐步實行政企分開。經過一系列的分拆和重組,2008年形成三大運營商:電信、移動、聯通。以電信為例,截至2008年年底,擁有固定電話用戶2. 14億,移動電話用戶近3000萬,寬帶用戶4718萬,集團公司總資產6322億元,全年業務收入超過2200億元,人員67萬人,?這個體量可謂龐大。國有企業在黨和政府努力使之制度化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承擔實用層面與象征層面的雙重功能:在實用層面是推動經濟增長;在象征層面是克服人們對于意識形態教條的固守,證明社會主義與市場經濟可以兼容。以胡錦濤為代表的第四代中共領導人執政的10年中,這三大運營商可謂是國有企業的典范與研究樣本。
國家主導的互聯網產業發展并不都是成功的,“三網融合”就是典型。2001年3月通過的“十五”計劃綱要中第一次明確提出“三網融合”,即“促進電信、電視、計算機三網融合”。此后10年間,國務院三番五次發文推動,但成效不大。2010年,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決定加快推進電信網、廣播電視網和互聯網的融合。但時至今日,“三網融合”的階段性成果仍未出現。原因在于,依據行政體系的劃分,“三網”分屬工信部(電信網、互聯網)和廣電總局(廣播電視網),這種分而治之的管理模式為其難產埋下伏筆。
這一時期傳媒的市場化改革與互聯網的發展亦發生了進一步結合。從普通國民的角度來說,這是與其切身相關的重大變化;從公民權利的角度來說,這是“技術賦權”,即給公民提供了另一種申訴和抗辯途徑;從傳媒的角度來說,這是一次方興未艾的轉型升級;從原有的社會管理制度來說,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挑戰。
2005年,“Web 2. 0”概念流傳甚廣,“博客”成為繼“門戶網站”“BBS”之后的第三大互聯網媒體形態。一部分非常活躍的互聯網使用者從BBS擴散到博客(以新浪博客為主),成為第一批“意見領袖”;2007年,廈門“PX項目”遭到當地居民的反對,居民利用手機短信和互聯網來傳播信息,并組織抗議活動,成為典型的互聯網時代的“群體性事件”;2008年,北京奧運會與互聯網媒體開展深度合作,雙方都借此機會擴大了自身的影響力;2009年,新浪微博上線,它采用的“大V”策略成功地將自身打造成中國最具影響力的社交媒體,不僅見證了中國社會重大事件的發生,還參與到全世界的社交媒體熱潮中。
由此折射出一條清晰的互聯網媒體發展脈絡:互聯網發展起來后,從前作為傳統媒體“把關人”的學者、專家、記者和編輯,因擁有處理和傳播信息的職業優勢,一部分人成為網絡“意見領袖”,同時也將“知情權”與“發言權”從傳統媒體中遷移到互聯網上,由此形成一套新的新聞傳播模式:事件發生—被意見領袖捕捉—引起“圍觀”與討論—傳統媒體跟進—權力部門介入—矛盾解決事件平息。
但通過剖析2007—2012年的20個熱點事件,有學者發現網絡參與的主要形態是“民意先發、政府被動回應”。這種政府回應模式會導致嚴重后果,不僅無法解決矛盾,反而可能激化矛盾。?為了應對這一問題,中國政府一方面開展電子政務,使公民可以在網上直接反映訴求;另一方面開始審查互聯網內容、引導輿論。
2003年,官方首次明確表述了“社會管理”的思路,其不僅涉及具體的制度安排,還采用了引人注目的修辭:社會管理必須根據黨的“群眾路線和群眾工作的大量傳統”來執行,以“黨的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同和公眾參與”為特征。?2007年的十六屆六中全會上,中共提出“和諧社會”的提法,相關文件強調要“通過互聯網,拓寬社情民意表達渠道,搭建快速廣泛的溝通平臺,政府建立社會輿情匯集和分析機制,引導社會熱點、疏導公眾情緒、搞好輿論監督”。同年,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一次新年集體學習,其主題就是網絡文化建設與管理。胡錦濤提出要“加強網上思想輿論陣地建設,掌握網上輿論主導權”。?
以人民網創辦的強國論壇為例,1999年初創時期,該論壇帖子的內容審查由人工操作,后發展出IP追蹤定位、屏蔽與關鍵詞過濾的技術手段,還通過版面管理員的議程設置,以及與論壇積極成員的互動交流,以保障公共討論的理性有序。有學者認為強國論壇的案例顯示出,中國政府開始采取主動的措施來建立一個相對可控的互聯網公共領域。?
自2010年起,移動互聯網從概念迅速變成現實。2009年工信部頒發3G運營牌照給三大運營商(移動、聯通與電信),在移動通訊與互聯網之間搭建了一條“高速公路”,中國互聯網進入新紀元。基于移動互聯網的微信(及其公眾賬號)成為繼微博之后的最大社交媒體平臺。概言之,互聯網變得更為觸手可及,智能手機產業、移動APP產業迎來了黃金年代,云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空間探索等前沿領域也取得重大進展,正在從實驗室走向普羅大眾。
但中國與國際社會的“數字鴻溝”并未如早期預測的那樣逐漸縮小。根據《2015全球信息技術報告》中“網絡準備狀況指數”(Network Readiness Index,簡稱NRI)的排名,前10名里有7個歐洲國家,比2014年增加了1個,而亞洲四小龍中除新加坡外都不在前10之列,中國則滯留在第62位。?也有學者認為,在大數據時代中,來自硬件的數字鴻溝在縮小,來自軟件的數字鴻溝卻在擴大。?
習李政府延續并加強了前一屆領導人制定的互聯網政策,特別在“媒體融合”方面,新一屆領導人采取了更加主動的措施。2014年8月18日,習近平主持召開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四次會議,審議通過了《關于推動傳統媒體和新興媒體融合發展的指導意見》,強調要“推動傳統媒體和新興媒體在內容、渠道、平臺、經營、管理等方面的深度融合,著力打造一批形態多樣、手段先進、具有競爭力的新型主流媒體,建成幾家擁有強大實力和傳播力、公信力、影響力的新型媒體集團,形成立體多樣、融合發展的現代傳播體系”。?“媒體融合”的最佳范例應該是“澎湃新聞”,這是2014年才成立的互聯網新聞媒體,目前已成為輿論場上的明星。究其本質,澎湃新聞是“國家隊”與“市場隊”的聯合,一方面有國家資本與政策的加持,另一方面有成熟的市場化媒體運作經驗和團隊。
不同于上屆政府,習李政府開始從“國家安全”的層面來重新設計互聯網政策,這尤其反映在高層政治機構的設置上。2014年2月,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領導小組宣告成立,習近平親自擔任組長,李克強、劉云山任副組長。中央政治局中3名常委負責領導這個小組,其重要性已經不言而喻。值得注意的是,在這一小組成立之前,互聯網管理的領導機構全國互聯網站管理工作協調小組(簡稱“互聯網協調小組”)僅僅是一個臨時性機構。?
與上述行動同步發生的是公安部打擊網絡謠言的行動。2013年8月份以來,打擊網絡謠言的話題熱度持續上升,而互聯網大V的社交熱度明顯下降,特別是一些極為活躍、微博情感詞烈度較高的網絡名人,時政話題比例和微博發布總量均有所下降。自此以后,體制內媒體和政務微博輿論影響力上升,意見領袖和市場化媒體的輿論影響力則呈現出下滑的趨勢。?
與嚴厲打擊違法行為的強硬作風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中共開始有意識地遵循和利用互聯網傳播規律。2013年,一個ID為“復興路上”的賬號通過優酷網,上傳了一段名為《領導人是怎樣煉成的》的動畫視頻。視頻中,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胡錦濤和習近平均以卡通造型登場,這也是領導人的形象首次以卡通形式出現。?2015年,《十三五之歌》的動畫視頻以英文順口溜的形式介紹了中共中央十八屆五中全會,不僅在國內社交媒體上流傳,在一些國外視頻網站上也可以觀看。?這一系列的與以往不同的宣傳舉措都顯示了中國政府在努力接近互聯網上年輕受眾的欣賞品味,改變大眾對于領導人過于嚴肅的面孔的刻板印象。
歷史學家伊曼紐爾·沃勒斯坦指出:“資本主義世界經濟的特征是:經濟決策要首先適合于世界經濟舞臺;政治決策要首先適合于較小的合法統治結構,即世界經濟內部的國家(民族國家、城市國家、帝國)。”?世界經濟體系并不受主權國家邊界的限制,且國家的存在有利于資本主義的擴張:首先,在一國之內確立保護私權的法律、保障企業的壟斷地位、以強制力整合各個階層;其次,國家間的松散體系又阻止了真正的世界市場的壟斷。?
中國互聯網之所以能在初期就有如此迅猛的發展,原因在于互聯網技術擴散、全球化的深化和中國改革開放進程的耦合,更重要的是,它是20世紀世界經濟體系運作的必然結果。
第一,改革開放初期,中共秉持“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實用主義精神,將經濟發展與民生改善放到了第一位,鼓勵了思想、技術與管理方式方面的交流。由此,互聯網最初作為先進科技被引入中國促進現代化發展,后因其在知識經濟中的重要作用而上升到國家決策中的更高地位。
第二,為了發展經濟,中國積極加入全球化進程。中國政府自上世紀80年代起就致力恢復在關貿總協定中的締約方席位,90年代中期之后開始了加入世界貿易總協定的進程。互聯網引入最初是出于中國深化國際合作的訴求,反過來,互聯網在科技、人力、資本、貿易等方面加強了中國與世界的紐帶。
第三,勃興于90年代的市場化改革,尤其是傳媒市場化改革,開辟了傳媒產業的廣闊空間,互聯網生逢其時。互聯網新聞媒體的極大優勢在于它有能力突破原有的限制(包括傳統媒體如報刊雜志等的發行范圍限制、主辦單位與主管單位之間錯綜復雜的權責的限制等)。?
第四,中國信息產業的發展具備“后發優勢”。中國原有的通訊技術與系統在當時處于落后水平,遠不如歐美發達國家那般完善。然而,正因如此,歐美國家若要將本已完善的有線網絡以數字技術整體升級為全新的寬帶設備,不得不糜時費資;中國則可以在淘汰舊系統的同時,從無到有地建設新的基礎設施,實現跨越式發展。?
社會學家曼紐爾·卡斯特提出的信息主義再結構過程?雖然在全球呈現出同一的趨勢,但因文化、歷史的因素,在不同地區與不同國家引起不同的作用與反作用。比如國家主義之下的前蘇聯,因其無法與信息社會相調適而自行崩解,而中國,轉向國家引導下的發展主義,走上了與亞洲四小龍相似的發展道路。
在很大程度上,這與上世紀80年代中國在意識形態上開始轉向民族主義有關。這種意識形態的轉向有助于維系中國的政治—社會秩序,為整合進入世界資本主義體系做好了準備。既然在過去,中國互聯網受益于民族主義意識形態,那么在今天,也要“回報”以強化此意識形態的效果。中國政府最開始將互聯網視為經濟發展、社會管理的工具,到現在宣示“網絡空間主權”,看似是巨大的轉變,其內在邏輯實則保持了一致性。
然而,民族主義意識形態并非一個簡單的整體,其發展演變經歷了十分復雜的過程。?有學者將民族主義劃分為知識分子的與大眾的?,也有學者劃分為官方的與民間的?。民族主義意識形態在文化消費市場上的成功正說明了它是知識分子與大眾、官方與民間之間的最大共識。但是,共識之下也潛伏著深刻矛盾。
首先,人們在“先進—落后”的線性思維、“中國—西方”的二元思維之下對待民族歷史文化有一種矛盾心理:一方面,作為歷史的“中央王國”是先進的、輝煌的,另一方面,作為想象共同體的“中國”在世界潮流中處于落后地位。?其次,積極加入全球化進程,首先受益的是權力部門,因此官方話語中的民族主義與全球化是并行不悖的,而利益受損的階層會再次或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將民族壓迫與階級壓迫視為同構的。
在今天,雖然“先進—落后”的線性思維、“中國—西方”的二元思維依舊,但在受益于全球化的新興階層的心中兩者地位已經反轉,他們將強化“資本主義—民族—國家”的權力結構,雄心勃勃地想要主導世界經濟體系。而受權力與資本雙重壓迫的社會底層將其境遇歸咎于全球化,試圖乞靈于“列寧主義—民族—國家”圖騰,希冀中國強大到可免于、反抗甚至消滅世界經濟體系。民族主義大體上演變分化為勝利者的民族主義與失敗者的民族主義。
這些潛伏著的矛盾在90年代尚未遍及全國,但時至今日,互聯網既是強大的輿論動員工具,也是公共辯論的極佳場所(不如說,至少在中國,這兩者是一枚硬幣的兩面),一方面官方可以掌握更為先進的宣傳手段來彌合矛盾,另一方面矛盾以意識形態斗爭的形式暴露出來,有時具有現實破壞力。比如,1998年,游行抗議美國轟炸中國大使館的主要是在校大學生,但這并不影響他們日后留學美國、再回國發展。而2012年,發生在多個城市的“反日”運動中,威脅他人財物或人身安全的行為大多出自社會底層人員,針對的對象主要是城市中產階級與私營企業主。
因此,與其說官方當前仍以民族主義為意識形態,不如說官方開始改變策略,努力在不同的民族主義之間找到平衡。具體到互聯網,既要繼續顯示開放姿態,又要展現自成一體的意志與能力。這種策略為處理復雜的現實問題提供了斡旋回寰的余地。自2014年起的世界互聯網大會以及中共領導人在會上釋放的信號就說明:中國意圖成為全球互聯網規則的制定者之一,在政治規則上強調民族國家主權,在經濟規則上強調資本自由流動。屏蔽某些海外互聯網服務的依據是前者,廣泛吸收海外資本投資中國互聯網企業的依據是后者。在雙重規則之下,谷歌必須退出中國,也可以重返中國。
互聯網擴大了世界經濟體系的范圍:誕生了無數個跨國公司,加速了信息、知識、資本的流動,張揚了消費主義文化。與此同時,互聯網不可能脫離國家而存在。例如,互聯網從業者的創新成果由知識產權法律保護,互聯網犯罪需要國家暴力機關來實施懲處,互聯網公司想要獲取公民數據也需要國家通過法定程序授權。在中國,互聯網作為基礎設施、前沿技術,其研發、試驗、應用、維護需大量的人力與資金。這些都不是私人企業、或者說當時的私人企業可以提供的。哪怕是阿里巴巴集團,作為中國互聯網企業最成功的典范之一,赴美國上市時,中國人歡呼的不是科技的力量,也不是資本的力量,而是“中國夢”逆襲美國的力量。對中國而言,互聯網將中國編織進全球之網的過程,也就是中國“民族富強”的實現過程;是經濟上更加多元化的過程,同時也是政治上更加一體化的過程。
注釋:
① Ryan,J.,A History of the Internet and the Digital Future,London: Reaktion Books,2010,pp. 88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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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1986年—1993年互聯網大事記》,http: / / www. cnnic. net. cn/ h1wfzyj/ h1wdsj/201206/ t20120612_ 27414. htm,2009年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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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 《1998年2月4日江澤民就〈迎接知識經濟時代,建設國家創新體系〉的報告作出批示》,人民網,http: / / cpc. peop1e. com. cn/ GB/64162/64165/77552/77556/5332594. htm1,1998年2月4日。
⑥ 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1994年—1996年互聯網大事記》,http: / / www. cnnic. net. cn/ h1wfzyj/ h1wdsj/201206/ t20120612_ 27415. htm,2009年5月26日。
⑦ So,S.,& West1and,J. C.,Red Wired: China' s Internet Revolution,London;Singapore: Marsha11 Cavendish,2010,pp. 5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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⑨ 謝文:《互聯網對中國的影響遠超美國》,共識網,http: / / www. 21ccom. net/ artic1es/ zgyj/ ggcx/ artic1e_ 20140523106457. htm1,2014 年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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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戰之后,對“個人解放”的追求被置于“民族獨立”的前提之下,英美式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的話語權衰落。根據列寧的帝國主義理論,中國共產黨在“二大”上就將爭取民族獨立的斗爭與階級斗爭視為同一個首要任務,而非之前提出的不切實際的“消滅資本主義制度”。1970年代末,中國共產黨面臨深刻危機,需要從歷史中找到合法性的意識形態依據。如此就與半個多世紀前的意識形態相遇了:擱置“消滅資本主義制度”“實現共產主義”的長期目標,主張“民族富強”:一方面要“富”,可以且必須主動加入資本主義世界經濟體系;一方面要“強”,以獨立自主的民族國家的身份與中心國家實現政治聯合。與20世紀初的情形類似的是,80年代自由主義話語曇花一現,“四個現代化”與“中華民族的復興”成為激動人心的口號,《河殤》《中國可以說不》成為大受歡迎的政治—文化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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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夢瑤系騰訊網新聞資訊部編輯;胡泳系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潘可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