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政法
新生態下播音主持教育的適應與調整
■ 張政法
播音主持具有依附性、直接性、專業性。當下,媒介生態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播音主持面臨媒體功能弱化、結構需求削減、專業屬性泛化、話語樣態勃興、專業價值解構等重大挑戰。而播音主持教育卻處于專業定位不準、核心競爭力模糊、方法缺乏的困惑之中,應當“變通適會”,立足于有聲語言大眾傳播寬廣的生存基點,做出調整:培養目標聚焦“善于傳播”,系統設置重在“語言功力”,教學方法強調“真知真行”,學習模式注重主體的培養和主體性的涵育。培養有思想、有情懷、有辦法、有品質的語言傳播主體專門人才。
播音主持教育;培養目標;課程設置;教學方法;學習方法
談播音主持生態與播音主持教育,如果想要研究對象更明確、研究目的更明晰,就必須先來正本清源。
播音,顧名思義是使用聲音進行傳播。在語言學那里,“聲”與“音”的所指不同,“聲”泛指自然界中一切聲響;“音”往往特指“語音”,是人類發出的能指代一定意義的聲音。那么,“播音”當然就是“有聲語言”的大眾傳播了。在廣播電視產生之初,播音泛指電臺、電視臺等電子媒體所進行的一切有關有聲語言和副語言的信息傳播活動。①而從事這一工作的專業人員被稱為播音員。隨著媒介的發展和節目形態的演進,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主持類節目大量出現。新聞播音和節目主持在節目樣態和語言樣態上差別越來越大,尤其是“主持人高于播音員”“播音是播,主持是說”等觀點認同度漸高,隨之而來的是專業內部產生分化,“播音委員會”“主持人委員會”并行存在、各自為政。于是,先是認識領域,繼而是專業領域,再而是理論領域,“主持”從“播音”中分化出來,“主持人”與“播音員”并舉,“播音”的概念擴而為“播音主持”,高等教育中的“播音系”也變成了“播音主持藝術學院”。名稱的背后是現實,“播音員”“主持人”成了兩個不同的崗位,“播音”“主持”也演化成兩種不同的專業技能,在教學中也開始被分化進行。于是播音主持工作開始固化,而“播音”的既有領域也在一定程度上被窄化(播音現多指新聞播音,雖然紀錄片、專題片、廣告配音也是播音,但其從業者并不被稱為播音員;主持則專指主持類節目中的專職語言傳播工作)。在明確了這些情況以后,我們就可以觀照當下的播音主持生態了。
播音主持從功能上說是廣播電視傳播的一部分;從技術上看是電子音視頻傳播中的一個基本要素;從結構上講是廣播電視傳播流程中的一個環節,并不獨立存在。以電視為例,早期的中國電視,播音員并不出鏡,直到1979年《新聞聯播》才出現播音員圖像。而1979年7月央視《觀察與思考》才第一次在結尾字幕中使用“主持人”字眼。主持人真正在系列節目中發揮主導作用則是在1983年的《為您服務》。播音主持具有如下特點。
1.依附性。播音主持并不獨立承擔大眾傳播功能,是大眾傳播功能的具體實施行為;是廣播電視音視頻傳播的一部分,以聲音和形象作為傳播符號參與傳播活動;內在于傳播流程之中,與策劃、采訪、編輯、技術等共同參與傳播分工,是與受眾直接接觸的重要環節;受制于廣播電視節目傳播的設置和需要,其是否存在、如何傳播因節目的設計和定位而變化。
2.中介性。主要體現在媒體本身的中介性。大眾傳媒本身就是民眾之間、民眾與社會、民眾與政府之間的信息交流、文化交換、休閑娛樂的平臺。播音主持作為其組成部分,分有這一屬性和功能。
3.專業性。主要有三個層面:(1)規范性。大眾傳播的社會性,要求播音主持在語音、詞匯、語法和語用層面,具有共同語的規范水準和傳媒語言的專業水平。(2)技術性。無論是播音用聲的清晰、圓潤、持久、自如,還是“有稿播音錦上添花,無稿播音出口成章”的創作要求,都需要從業者具備相應的專業技能。(3)藝術性。播音既是語言傳播的工作,也是語言傳播的藝術。
當下,媒介生態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播音主持作為依附于廣播電視傳統媒體的一部分,不可能不受到沖擊。
1.媒體功能弱化。電視地位顯著下降,廣播受到手機平臺沖擊;從中介功能的角度看,政府和民眾間、民眾與民眾間已經實現“互聯互通”,傳統媒體不再是社會溝通交流的唯一中介,雖然權威性猶在,但傳統媒體在議程設置上被互聯網“牽著走”的情況越來越普遍。同時,自媒體平臺遍地開花、影響日盛,個人正成為信息的源頭和傳播的主體。
2.結構需求削減。各種電視真人秀節目大量涌現,不少訪談類節目被取代,主持類節目不斷減少。如《奔跑吧兄弟》等諸多戶外真人秀節目,并不設置主持人;一些節目主持環節分量變輕,不再成為現場組織和節目串聯的主導要素;如《中國新歌聲》主持人只在打分環節發揮作用;一些節目不再使用專業主持人而改用與節目相關的藝人主持,如《我是歌手》《歡樂喜劇人》等;一些節目中的串場、銜接和組織直接由嘉賓完成,如《笑傲江湖》等。
3.專業屬性泛化。在播音主持領域,一直就有“主持人不是教出來”的聲音,所以新聞播音員多是科班出身;而主持人雖然總體上以科班為主,但來源相對多元。隨著電視娛樂化趨勢的加劇,主持人中非科班出身,尤其是非媒體人出身的比例也越來越大。這誠然說明全民語言素質和語言傳播能力在提高,但也反映了媒體的專業屬性、社會的文化取向、受眾的接受心理發生了變化,播音主持專業屬性泛化已是不爭的事實。
4.話語樣態勃興。與廣播電視播音主持相對削弱不同的是,有聲語言大眾傳播憑借技術進步和人們傳播愿望的激發,出現了越來越多新的樣態。從早期的《大鵬嘚吧嘚》顯示互聯網脫口秀的影響力,到《曉說》《羅輯思維》引領一時風騷;從“全民閱讀”“為你讀詩”“配音秀”等掀起全民參與聲音藝術的熱潮,到各種層次的“網絡直播”吸引網民眼球……有聲語言大眾傳播的樣態豐富而多樣,其創新和萌生至今方興未艾。
5.專業價值解構。與以上新變相連帶的,是傳統廣播電視市場的萎縮、原有播音主持崗位需求的不振,是專業屬性的泛化、技術門檻的降低,是娛樂性和關注度的畸重、藝術性的式微,這必將對在崗播音員主持人的未來發展和當下生存產生現實影響,對播音主持教育和播音主持專業學生的未來去向產生嚴重而深遠的沖擊。可以說,播音主持領域從功能、需求、結構等多個維度出現了對既有專業價值的解構,呼喚新生態下價值的重構和系統的重建。
一般來說,一線實踐快于經驗的總結,經驗總結快于學術的研究,學術研究快于理論的建構,理論建構快于教育的調整。何況,我們正處在一個新技術迅猛發展、新樣態層出不窮的時代,這種脫節和張裂必然加劇。
1.“測不準”的定位:“向應用看齊”與“總也跟不上”。播音主持是應用性很強的學科,對于此類專業,國家的方針是“向應用看齊”。于是,在“兩課”必須保證、學分加以壓縮、實踐比重增加的要求下,學校常常會減少通識課及一些專業基礎課。在很多學校,一些專業基礎課,如文學類課程或合并或削減,語言類課程基本消失。同時,增加的專業實踐環節,目標是培養能上手的熟練工,實際上由于專業老師本身在實踐上的缺乏或滯后以及教學安排上的難度,學生在實踐時往往缺少有效的引導和指導。需要明確的是,“熟練工”的“即產即用”,前提是工作本身崗位固定、目標明確、操作規范。但假若崗位不定、要求不斷變化、更多地需要從業者的創意和內涵,那么,這個“熟練工”就成了一個焦點模糊的假目標。所以,長期以來,學校培養的播音主持學生,一線往往不認可、不需要,而學校則自我設置、自我塑造、刻板僵化,與一線反而相去愈遠,導致一線更愿意要一些有特點、有積淀、適應性強的非專業學生,形成一種“越努力越背離”的怪現象。在變動加劇的當下,更是讓播音主持教育“看花了眼”。
那么,在當下的生態中,“應用”指的是什么——是具體領域或崗位,指向特定工作,如廣播電視播音主持、影視配音、婚禮司儀、商務主持等類別?要不要根據市場需要適時轉型,或者在教學中再進一步細分?跟不上實踐怎么辦?找不到崗位還能做什么?還是回到有聲語言大眾傳播的大類,指向整體能力?如此,一線能夠接受學生與特定領域掛鉤和磨合的緩沖期嗎?社會制度性環境有這樣的容許度和保障體系嗎?
2.“焦點模糊”的核心競爭力:“標準水話”與“笨拙的思想”。播音主持的核心競爭力,當然是口語傳播能力,但能力的主要內涵和核心標準是相對且不斷變化的。如果說“聲形俱佳”是基點,在滿足語音規范、聲音優美、形象上鏡等“硬件”條件后,文化涵養、思想深度、情感性格、傳播能力等“軟件”要素就成了決定勝負的關鍵。因此,“聲形”在“俱佳”或不被看重的情況下,其重要性下降,核心競爭力讓位于思想、能力等軟件;而在思想、能力等軟件相當的情況下,“聲形俱佳”當然有其相對的優越性。
在播音主持教學實踐中,成功的教學常常能培養出“能說”的學生,相對于“暈鏡頭”“怵話筒”的人來說,這當然是專業優勢。但只注重“怎么說”,忽略了“說什么”“為什么說”;只重復說話的經驗,而忽略了其中的思想,最終產生的不是智慧,只有閑談。其表現往往是:能說水話、不過腦子;善于重復、沒有思想;盯著成名、缺少情懷。當然,生活中心里有、說不出或說不好的“暖水瓶”也大有人在,“笨拙的思想”同樣缺乏吸引力。
顯然,通過自然選擇的方式尋找有內涵又有表現力的人才是缺乏效率的,有目的、大規模培養是現代教育的特點和優勢。無法回避的是,思想修養、素質能力的涵育和培養又過于模糊而不易量化、難以精準落實,要么被籠統地以課程替代,要么被有意地加以回避。但無論如何,在專業屬性泛化、專業價值解構的情況下,回到語言背后的深層結構,培養內外統一、言為心聲,具備持續性、變通性、典范性的專門人才,是播音主持教育的生存之道,也是其教育教學的難點所在。
3.“神秘朦朧”的方法:“不知所以”與“語感通悟”。一個有趣的現象是,學播音主持又從事了本專業的學生,常常會覺得所學與實踐掛不上勾,常常覺得是通過個人的努力和領悟才得以勝任工作;而學播音主持轉了行的學生,恰恰覺得從播音主持學習中學到了很多,播音主持學習照樣能有益于其他行業實踐。這一方面充分說明在播音主持的學習中是有方法、有規律的,可以由此及彼、舉一反三;另一方面說明這種方法并沒有被明確發掘出來,成為能夠被準確把握并“一以貫之”的指導性原則。
張頌先生提出了語感通悟,他認為“語言通悟是一種通感中的悟性,表現為舉一反三、觸類旁通。由于在某一樣式、某一樣態中的深刻感悟,使語言的悟性得以生發、飛躍,使之對相關樣式、相近樣態產生通感,并以這悟性為軸心,輻射到更多的樣式、更多的樣態中去,并使語感通悟升華、染上個人審美特色,帶出個性發展的光環。因此,語感通悟具有凝聚力、生發力、輻射力、升華力”②。那么,這種“通悟”怎么產生、怎么獲得呢?相對于一些成熟學科中比較明確的學習或研究方法,播音主持的基本方法是什么?要不要改變以往“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的神秘朦朧的口傳心授、靠機械重復緩慢提高的落后學習模式,尋找其“內省—觀察—體驗—思考—感性表達—靈活駕馭”的學習與創作道路呢?以傳授和習熟方法來引領播音教學,從而更好地適應新生態對有聲語言大眾傳播人才更加豐富多元的需求呢?
1.培養目標,聚焦“善于傳播”。任何事情,上升到專業的層面,很難做到“不學而能”,而往往是“術業有專攻”。相對于非傳媒類人才、傳媒類其他領域的專門人才,播音主持專業學生的優勢應該是在有聲語言領域更“善于傳播”。當然,這一“善于傳播”不只是滿足廣播電視一線當下、即時的需求,而是培養從理念觀念到具體實踐上都能夠及時適應媒體快速變化的現狀,善于創造性地參與媒介形式演進和傳播形態創新,完成公共媒體和自媒體相關有聲語言大眾傳播工作的專門人才。在媒介形式上,要跳出廣播電視,立足于全媒體;在話語樣態上,要能夠適應多種樣態,尤其是參與話語樣態的創新;在專業水準上,不是勉為其難,更不是泯然眾人,而是快速適應、熟練使用、文質兼備、創造典范。
2.系統設置,重在“語言功力”。在培養計劃設置和教學內容安排上,要抓住語言傳播的深層規律和專業學習的關鍵。當前的教學安排,往往把新聞播音、綜藝主持、訪談評論、影視配音、體育解說等作為學生專業學習的目的;實際上,這些是大眾傳媒的特定語境和特定語體,是傳播能力的具體履踐與體現。這些話語樣態背后的創作規律和傳播能力才是學生學習、練習的最終目的。“語言是一種功力。語言功力包括觀察力、理解力、思辨力、感受力、表現力、調控力、鑒賞力。語言主體的創作覺悟、語言主體的創作態度、科學的創作觀念、正確的創作道理、用氣發聲、吐字歸音、思想感情的運動狀態、思想感情的表現方法、語言表達的基本規律、藝術個性的風格特點……都匯聚其中,概莫能外。”③可以說,只注重“出口”的環節,不把重心放在語言功力的煅鑄上,學生學到的只不過是“花架子”,往往與實踐對接不上,即便一時對接上了,也行而不遠。這就要求在課程設置尤其是內容安排和教學目標上,進行重新定位。
3.教學方法,強調“真知真行”。在播音主持教學中,要貫徹“知行合一”,更要做到“真知真行”。在學習的過程中,播音主持教學的確是一個實踐性和操作性極強的專業,在這個層面上可以說是一個重“行”的專業。其實不然,以練聲為例。練聲雖然有助于磨練意志、鍛造聲音,但是如果缺乏目的和方法、盲目地機械重復,不但效率低下,還會弱化學生的獨立性和創造性。那么,讓學生明確聲音控制的原理、了解自身發音器官及其性能、懂得練聲的針對性和目的性,以相應的理論知識為指導,比盲目練習更重要。
在傳播信息時,播音主持看似是“知”的獲取與傳播的過程。但是,學生往往局限在對稿件的理解和處理上,而缺乏對其所關聯的深層信息以及傳播目的的有效把握,從而處于一種“見字出聲”的“無知”狀態中。應以“行”來改變這一情況,可考慮增加方法課,如語言學、社會學、傳播學等相關方法的講授和應用,增加具有完整性和專業性的創意或創作課,引入社會調查的方法和學術研究的模式,在教學中探索課題制或項目制,把一個問題或一個創意做深、做透、做全、做成、做好、做長。例如,讓學生針對某一社會熱點、某一重大事件、某一政策機制,以科學研究、深度報道的方式,錘煉自己的思辨力、調查力以及解決問題的能力;或者結合某一綜藝節目將特定定位、特定選題的一期節目以個性化、創造性的方式模擬主持,以練習自己的創意能力、策劃能力、表現力和駕馭舞臺的能力。
4.學習模式,注重主體的培養和主體性的涵育。學習模式應升級換代。作為藝術類專業,老師對學生的指導要遠遠多于普通類專業,相當數量的學生缺乏對社會、行業、專業的了解,缺乏對學習生活和職業生涯的規劃,茫然、被動、單一,被社會裹挾著走、被老師推著走、被稿子和編導牽著走,不會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不會用自己的心靈感受世界、不會用自己的方式表現世界,因而常常被譏笑為“不會說人話”“沒有個性”。其實,個性化不過是發現自我、確立自我,找到個體與大眾傳播的結合點。所以,播音主持教育當務之急是回到“人”的教育的起點上去、回到“主體”培育的教育理念上去。以培養豐富、多元、立體、開放的語言傳播主體和涵育傳播主體獨立、能動、創造的主體性為旨規,改革教學模式。
播音主持要能夠發現事物的根本屬性、深層結構和內在關聯,回到教育的本質和專業的核心規律上去。面對新生態既要“變通適會”,也要“憑情以會通,負氣以適變”④,立足于有聲語言大眾傳播寬廣的生存基點,以主體的培養和主體性的涵育為旨規,讓思想和方法始終貫穿于教育之中,培養有思想、有情懷、有辦法、有品質的語言傳播專門人才。
注釋:
① 狹義的“副語言”指諸如嘆氣、喘氣、笑聲、拖音等非直接表意和具備語法規則的有聲現象。廣義的“副語言”則除了以上所說,還包括與話語同時或單獨使用的手勢、身勢、表情、對話空間、服飾與化妝等表達要素。
② 張頌:《播音語言通論:危機與對策》(第三版),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11頁。
③ 張頌:《語言啟蒙行動宣言》,《現代傳播》,2001年第6期。
④ 劉勰著、周振甫注:《文心雕龍注釋》,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331頁。
(作者系中國傳媒大學文法學部教授)
【責任編輯:劉 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