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偉
( 廣東財經大學 法學院,廣東 廣州 510320 )
論法院判決在仲裁中的既判力
陳光偉
( 廣東財經大學 法學院,廣東 廣州 510320 )
法院判決的既判力,主要是針對后訴判決,避免了對已決事項在后訴審判中出現相互矛盾的情況。法院判決的既判力對于仲裁庭而言是否也應具有相同的效力;法院判決與仲裁裁決發生沖突時,仲裁裁決是否當然無效;法院判決對國內仲裁裁決和國際仲裁裁決是否具有相同的既判力。這些問題,都需要對法院判決的既判力適用范圍予以明確。
既判力;判決;仲裁
法院判決的既判力,其作用主要針對后訴。法律上承認既判力,就可以保證已決事項在后訴審判中不會出現相互矛盾的判決。法院的判決對后訴法院具有既判力,那么對仲裁庭是否也應具有相同的效力?如果具備既判力,是否對私法自治是一種侵害?如果不具備,是否又會削弱司法權在維護社會秩序中的主導地位?
在商事活動中,糾紛發生后,當事人在自愿的基礎上,相互協商確定,提交仲裁解決糾紛。仲裁產生的根源反映了仲裁的兩個核心價值:公正與效益。在民事訴訟中,通常是確認一方當事人的主張、駁回另一方當事人的主張,對相互對立的請求做出答復,一般呈現出“勝訴方全得”的法官獨斷的法理觀,難免缺乏柔性。而仲裁有別于訴訟,仲裁機構尊重當事人的意志,在不違反法律禁止性規定的前提下,充分考慮當事人對糾紛利益自愿妥協的分配,使當事人自愿履行裁決。
沒有司法權的保證,仲裁的優越性又無法充分發揮。由于仲裁制度本身納入了法律框架,那么同屬法律框架下的法院判決對仲裁存在既判力也就具備應然性。但是,法院判決對仲裁庭的既判力在實踐中是否完整,其實然性存在是否充分。針對這個問題,下面從國內和國外仲裁兩個方面進行分析。
根據我國仲裁法及相關司法解釋,法院對仲裁的司法介入,有法院對仲裁協議的效力審查及仲裁裁決的撤銷,但并沒有明確仲裁機構是否應受法院判決既判力的約束。一般而言,法院判決的既判力應得到仲裁機構的尊重,這與“司法最終解決原則”是相符的。我國《仲裁法》第26條規定了法院在當事人存在仲裁協議而沒有提出管轄異議時形成默示管轄,依法取得對案件的管轄權。
法院判決在仲裁中存在既判力不及的空間。下面以山東省聊城市聊城仲裁委員會(2010)聊仲裁字第73號案例作一說明。本案是關于保險合同糾紛仲裁,涉及三方當事人,包括聊城市東昌第二汽車運輸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運輸公司)、安邦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聊城中心支公司(以下簡稱聊城支公司)和第三人邢彩霞(簡稱:邢彩霞。注:本文不對仲裁第三人的合法性進行討論),糾紛源于一起交通事故,運輸公司一名司機駕車撞傷邢彩霞,邢彩霞向法院起訴,法院作出民初字第2862號民事判決,其中判令司機賠償邢彩霞 381,921.60元、運輸公司承擔連帶賠償責任。期后,運輸公司向聊城支公司索賠(兩者存在保險合同關系),聊城支公司拒付,運輸公司遂向聊城仲裁委員會申請仲裁,其中請求依法裁決聊城支公司向邢彩霞支付保險賠償金381,921.60元。聊城仲裁委員會作出最終裁決,其中判令聊城支公司向邢彩霞支付保險金305,537.28元。該金額是仲裁委以民事判決應賠償數額381,921.60元扣除免賠率20%(76,384.32元)來計算。在此案中仲裁庭對邢彩霞是事故受害者,應獲得賠償這一事實與法院判決是一致的,只是存在賠償金額不同。邢彩霞獲得的最終賠償金額是以判決書為準。法院判決的既判力在此仲裁案中得到了反映。但是,如果假設保險合同是定額賠償,且賠償金額超過了法院判決的金額,仲裁庭以定額賠償金額作出裁決,那么對于邢彩霞獲得的賠償是以判決書還是以仲裁裁決書為依據。如果以仲裁裁決書為依據,則法院判決的既判力是否沒有得到完整的體現。對于這種情形,法律是否應當容許仲裁裁決與法院判決沖突的存在,筆者認為此時司法應具備應有的謙抑性,法院判決的既判力運行的必要邊界應止于受害者利益最大化之處,特殊情況下法院判決的既判力讓渡于仲裁裁決的效力,并不會減損司法的權威,反而可以借助仲裁的柔性使社會效益最大化,使糾紛矛盾最大程度得以平息。
據《埃及民商事仲裁法》第五十八條(2)規定,法院關于仲裁裁決的執行令狀必須滿足仲裁裁決與法院的判決不相抵觸及不包含任何違反公共秩序的內容的情形下才能發出。此處,仲裁庭受到國內法院判決既判力的約束。仲裁庭因漠視國內法院的判決將導致裁決因違背公共秩序而被撤銷。
那么,國內仲裁庭是否要受到外國法院判決既判力的約束。一般而言,仲裁庭只接受仲裁地法院的監督,外國法院判決既判力約束不了國內仲裁庭。仲裁庭獲得管轄權的前提是當事人達成有效的仲裁協議,而仲裁協議的效力最終由仲裁地法院確定,很明顯外國法院無權管轄,特別是依據國際條約或一國法律所成立的國際仲裁庭。例如國際商會國際仲裁院(The International Chamber of Commerce,簡稱ICC)、解決投資爭端國際中心(The International Centre for the Settlement of Investment Disputes,簡稱為ICSID),不受內國法院的判決約束,也就不存在既判力。在國際仲裁中,雙方當事人有可能與仲裁機構所在地沒有任何實質性聯系,但他國法院判決在該仲裁地區的可執行性不影響當事人對仲裁機構的選擇權,也不影響國際仲裁機構對案件的管轄權,結果兩者就會產生對同一事實相互矛盾的認定。國際仲裁裁決與申請執行國之前的法院判決沖突時,執行地法院是否應當拒絕仲裁裁決的承認與執行。對此,1958年《承認和執行外國仲裁裁決公約》(即《紐約公約》)并無明確規定。但有些內國法對此有規定,例如《法國新民事訴訟法典》中就有規定,“在執行仲裁裁決時令人不能接受地抵觸公共秩序,造成的損害構成明顯違反被視為根本性的法律規則或者基本原則的情況下”[1]1205,拒絕承認外國仲裁裁決。這里,法院判決的既判力就屬于公共秩序的范圍。
我國并沒有與法國相類似的法律規定,但在司法實踐中,人民法院處理過對國際仲裁庭作出的仲裁裁決與我國法院判決相違背時不予承認的案例。例如,因違背公共政策而拒絕承認和執行外國裁決的永寧案[2]22-23,其針對的是國際商會仲裁院第13464/MS/JB/JEM 號仲裁裁決案。在該案中,人民法院已就濟南永寧制藥股份有限公司與濟南—海慕法姆制藥有限公司之間的租賃合同糾紛,裁定對合資公司的財產進行保全,并作出了判決,國際商會仲裁院再對該租賃合同糾紛進行審理并裁決。最終,人民法院作出拒絕承認,其理由是,仲裁裁決否定了人民法院生效判決的既判力,損害了中國的司法主權,并且侵害了人民法院的司法管轄權。
世界各國在實踐中認識到,本國司法機關對國際商事仲裁的司法介入,對仲裁的公正性和程序合法性有促進作用。鑒于《紐約公約》有關承認與執行外國仲裁裁決的規定[3]17-53,221-226,可以發現公約意在推廣運用仲裁解決國際商事爭議,同時又明確了司法介入仲裁裁決的上限。公約既肯定了承認和執行仲裁裁決的過程,又不否認特定國家司法機關對仲裁可以進行司法介入的過程。司法機關介入的范圍包括仲裁協議或條款的效力、仲裁庭的形成及運作情況、仲裁當事人的程序權利是否得到保障及是否行使充分等方面。其結果就是從承認、執行和拒絕承認、執行兩方面來促使仲裁庭慎重行使職權,使仲裁活動得以公正展開。上述目標的最終實現,《紐約公約》起到了指引與規范的作用。從公約的精神可以看出,公約容忍司法介入的存在,因為有其合理性。但是公約不容忍任何超越公約規定范圍對仲裁裁決的過度司法介入的行為,公約精神表明了對司法介入的權力應有節制的期待。只有司法介入保持節制,才能最大限度地保障仲裁庭的活動以及仲裁裁決的有效性和可執行性。
對世界各國普遍采用的仲裁裁決違背公共政策視為無效的做法,我們在對待涉及公共政策的情形時,要準確認識其范圍,要把握好尺度,在承認與執行仲裁裁決時,既要嚴格限制公共政策的運用,又要與時俱進的把脈社會公共利益,具體案件具體分析,切忌僵化套用。
我國仲裁法歷經21年,隨著社會的發展,逐漸顯現出許多理論和實踐上的不足,在未來仲裁法的修改中,對法院判決在仲裁中的既判力的規定應予以完善。在借鑒國際商事仲裁制度的先進理論和實踐同時,也要結合我國現行的法律制度、行業習慣、公眾的法律意識,更要考慮社會對仲裁的現實需要。
第一,應當在仲裁法中明確,已由法院判決的糾紛,仲裁委員會不予受理。例如,在仲裁法第九條可增加,當事人就已由法院判決的同一糾紛再申請仲裁的,仲裁委員會不予受理。這樣修改可以完善仲裁委員會的管轄權,明確仲裁機構應受法院判決既判力的約束。
第二,由前述分析可知,因為法院判決在仲裁中存在既判力不及的空間,所以在仲裁法中既要明確法院判決對仲裁約束效力的一般性,也要容許在特定情況下的例外存在。當然可以采取列舉的方式,這需要對現實情況及案例進行總結和剖析才能得到較滿意的結果。
第三,在國際仲裁中,法院判決在仲裁中的既判力恰恰呈現不同的表現。國際仲裁裁決一般不受內國法院判決的既判力的約束。所以我國對此既要考慮國際的通行做法,為的是更好融入國際貿易體系中,取得世界各國的認同,增加我國在國際貿易中的話語權,同時也要堅守我國司法的核心利益,例如司法主權原則、不違背公共政策原則。
第四,在仲裁法的修改過程中,將會遇到不可避免的矛盾,為此不能重復以前粗放型的立法模式,應以細致的立法為目標。因為程序法更強調操作性,所以立法只有做到準確、具體、周延,才能使法律更具前瞻性和穩定性。
第五,在立法沒有得到完善前,要應對紛繁復雜的現實情況,靈活的處理方式也是不可或缺的。例如通過司法解釋、創立審判案例、運用理論原則處理案件,也不失為一種應急方法。
對于法院判決與仲裁裁決,不應將兩者對立起來,當法院的判決還不能完全滿足實體公正要求時,完全可以通過仲裁方式來加以彌補。當然,不能以仲裁在特定情況下的實體公正來取代法院判決的法律公正,避免對司法權威的沖擊。以仲裁裁決來彌補法院判決的不足,其出發點是鏈接法院判決在仲裁中存在既判力不及的空間,這與“司法最終解決原則”并行不悖。探討法院判決在仲裁中的既判力,“核心目的就是發展經濟、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讓人民共享改革發展成果”[4]8。
在現代商事活動中,特別是國際商事活動中過分強調法院判決在仲裁中的既判力,忽視仲裁裁決的調整作用顯然是不合時宜的。代表公共權力的訴訟和代表私權的仲裁是解決商事爭議的兩種重要手段,在解決特定爭議上體現著公權與私權的某種矛盾關系,確立法院判決在仲裁中的既判力適用原則,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調適二者的矛盾。在國際貿易中,通常涉及多個國家或地區,牽涉法院判決在仲裁中的既判力的情況更為復雜,需要法官在法院判決和仲裁裁決之間做出慎重合理的抉擇。《紐約公約》對法院判決與仲裁裁決所產生的沖突并無解決的規定內容,要通過修改《紐約公約》及其他相關國際公約來解決這個現存問題,短期來說是不樂觀的。這就迫使世界各國法官不得不以各種方式方法來理解和運用《紐約公約》及其他相關國際公約,以期找到處理現實問題的途徑。
[1] 羅結珍.法國新民事訴訟法典[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8.
[2] 萬鄂湘,夏曉紅.中國法院不予承認及執行某些外國仲裁裁決的原因——《紐約公約》相關案例分析[J].武大國際法評論(第十三卷),2010.
[3] 黃亞英.商事仲裁——前沿理論與案例[M].北京: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13.
[4] 賴全.樹立綜合生態觀,實現共享發展[J].銅仁學院學報,2016,(2).
On Res Judicata of Court Decision in Arbitration
CHEN Guangwei
( School of Law,Guangdong University of Business Studies,Guangzhou,Guangdong 510320,China )
Res judicata mainly applies to post-litigation in order to avoid conflicts on judged facts of post-litigation. All the following questions suggest that the scope of application of res judicata should be explicitly stipulated. Does res judicata have the same effect in terms of the arbitral tribunal? When does a conflict exist between the court decision and the arbitration? Is the arbitral decision invalid? Dose the court decisions have the same res judicata on domestic and international arbitral decision? In practice,some court decision in arbitration are beyond the res judicata,therefore,the judicial intervention in arbitration should try to maintain proper modesty.
Res judicata,court decision,arbitration
D915.7
A
1673-9639 (2016) 05-0087-04
(責任編輯 賴 全)(責任校對 王小聰)(英文編輯 田興斌)
2015-10-20
陳光偉(1971-),男,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訴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