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人格三結構理論分析
——以《呼嘯山莊》為例

黃葉青

(廣州航海學院 外語系，廣州 51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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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人格三結構理論分析
——以《呼嘯山莊》為例

黃葉青

(廣州航海學院 外語系，廣州 510725)

[摘要]《呼嘯山莊》不僅是一部愛情小說，更是一部心理小說，從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的角度出發，小說中的三個主人公卡瑟琳、希克厲和林敦分別是弗洛伊德人格三結構理論中自我、本我和超我的象征。本我——希克厲是本能和欲望的化身，他粗野、狂暴、非理性，為滿足一己私欲不擇手段；超我——林敦溫文爾雅，代表理性與道德，甚至對妻子的背叛也表現出極大地寬容；自我——卡瑟琳徘徊其間，難以抗衡。小說通過描寫本我與超我的激烈斗爭，以及自我在這種沖突中的掙扎，展現了卡瑟琳在迷失自我以后重歸自我的艱難歷程。三人之間的愛恨情仇也映射出整個人類精神活動中三重人格間永恒的博弈。他們的悲慘命運告訴我們：本我是快樂之源，是人類生存的真實意義，過度放縱或壓抑本我，就會導致自我主體的崩潰，人格就不能健康地發展。

[關鍵詞]人格結構理論； 命運； 沖突

艾米莉·勃朗特(1818—1848)，英國杰出小說家和詩人，在其30年的短暫生涯中，她創作了193首詩歌和唯一一部小說——《呼嘯山莊》[1]。小說自1847年出版以來，遭到了普遍的冷遇和嚴厲的貶抑，直到20世紀掀起的一股“艾米莉熱”，成就了艾米莉在文學史上的不朽地位，同時也是個“斯芬克斯之謎”。塞西爾說：“《呼嘯山莊》是唯一一部沒有被時間的塵土遮沒了光輝的小說。”這部小說在很多方面都超越了維多利亞時代的思想觀念和文學傳統，其本身所具有的廣闊內涵，為批評的多元化提供了非常好的素材。而從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出發，來解析糾纏于小說主人公卡瑟琳、希克厲和林敦三人間的愛恨情仇，可以很好地展示當時英國社會的生活畫面。

弗洛伊德首先把心理活動區分為意識、前意識和潛意識。接著，他又提出了三重人格理論學說，弗洛伊德認為：人格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三部分組成。“本我是最原始的、潛意識的、非理性的心理結構。它充滿著本能和欲望的強烈沖動，受著快樂原則的支配。”[2]131因此，被道德與文明壓抑的本我一旦找到突破口，將不擇手段地來釋放其動力。在小說中，惡魔般的希克厲狂野、粗暴，有著頑強的生命力，他的任何行為都是隨意性行為，是與傳統道德水火不相容的。與希克厲截然相反的林敦，奉行的是道德規約，按照社會需要和理性行事，充滿了對本能欲望實行制約的種種因素，是人格中高級的、超我的心理結構。而自我則是本能沖動不顧一切的要求和外部世界的阻力間的居間物，是受知覺系統影響的，來自經過修改的本我的一部分[2]131。徘徊于他們之間的女主人公卡瑟琳不僅要努力控制來自本我的非理性因素，同時又要迂回地給予本我以一定的滿足。因此，自我控制著本我，以超我意識支撐生命。

一、希克厲與卡瑟琳的精神契合

希克厲是本能和欲望的化身，象征著本我，他是“一個野性不改的蠻子，沒有教養，也不曾開化，簡直是一片不毛的荒野，只有荊棘和砂石”[1]98，呼嘯山莊惡劣的氣候賦予他粗野、狂暴的性格，正如他的名字由heath(長滿灌木的荒原)和cliff(懸崖)二字合成的，他說：“我不懂得憐憫！蟲子越是挪動，我越是恨不得擠出它們的腸子來！”[1]147他為了得到卡瑟琳不擇手段，他對身邊的任何人甚至包括兒子、妻子以及救命恩人老恩蕭的子孫后代都毫無親情和憐憫之情可言。他所體現的愛和恨都是如此地強烈，處心積慮，從不放過任何一個報復的機會，他那受盡折磨的新娘寫道：“希克厲先生他可是個人？如果是人，他可是瘋了？如果不是，他可是個魔鬼？”[1]132冷酷無情的希克厲給小說中的兩戶人家帶來了深重的災難，夏洛蒂在給妹妹的遺作寫序時說：“只有希克厲才真正是百罪莫贖，在他那直奔地獄的道路上從沒有一次偏離過方向。”[1]27因此，從他身上看不到道德的約束，如果不能很好地控制內心深處的本我，勢必釀成大禍。

盡管如此，卡瑟琳卻從一開始就喜歡上了希克厲。他們擁有共同的精神家園(演繹著王子與公主故事的堡壘)，他們聯合抗爭，彼此慰藉，共同反對辛德雷的統治，他們身上有一種更接近真實人性的未被扭曲的本質。卡瑟琳曾說：“我對希克厲的愛，就好比這腳下的永恒的巖石……我就是希克厲……他時時刻刻在我的心頭——并不是作為一種歡樂……而是因為他就是我自身的存在。”[1]78他們的愛情是希克厲得以存在并活下去的全部信念和力量源泉，也構成了卡瑟琳自我得以完整的重要基礎，使她找到了真正的自我價值。“我生命中最大的思念就是他。即使其他一切都毀滅了，獨有他留下來，我依然還是我。即使其他一切都留下來，獨有他給毀滅了，那整個宇宙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陌生人，我再不像是它的一部分了。”[1]78然而，卡瑟琳受到世俗的誘惑，背叛了希克厲的感情，自欺欺人，小說不到一半，女主人公就去世了。當希克厲得知卡瑟琳已死時，他“把頭朝那多節的樹干撞去；抬起眼來，干號著——不像一個人，而像一頭快要給刀子和槍尖捅死的野獸”[1]162。卡瑟琳死去整整十八年，希克厲對她仍然念念不忘，朝思暮想，睡在她小時候住過的房間里，期望著夢中與她的鬼魂相見。弗洛伊德說到，被壓抑的本我一旦找到發泄的途徑，其行為往往是野蠻甚至瘋狂的。

希克厲充滿了人性中狂野、原始本能的東西，他是自私的、非理性的。“我愛他可不是因為他長得俊俏，而是因為他比我更是我自個兒。不管咱們的靈魂是用什么料子做成的，他和我是同一個料子。而林敦呢，卻就像月光和閃電光、冰霜和火焰那樣和我們截然不同。”[1]77綜上所述，卡瑟琳與希克厲本來就是合二為一的，他們你中有我，卡瑟琳對希克厲的愛可以理解成是愛她真真正正的自己。弗洛伊德曾說：“自我就像一個騎在馬背上的人，他得有控制馬的較大力量，如果一個騎手不想同他的馬分手，他常常被迫引導馬到他想去的地方去，同樣如此，自我常常把本我的愿望付諸實踐，好像是他自己的愿望一樣。”[2]155希克厲的身上體現著人類本我所固有的兩種本能：一是愛欲或性本能[2]168。他不顧一切地愛著卡瑟琳，因她而生，為她而死。二是死本能，即恨和破壞力量，它是侵犯、破壞、征服的動力，它的任務是把有機生命帶回到無生命的狀態[2]168。一個個年輕的生命在希克厲的折磨和摧殘下相繼消亡，包括他自己。他臨死前四天四夜不吃不睡，“我只有一個愿望，我整個生命、我所有的機能都在渴望著如愿以償的那一天……因為這一個愿望已經吞滅了我的存在，我已經在那即將實現的預感中消耗殆盡了”[1]311。他渴望死后和卡瑟琳葬在一起，并為此買通了教堂司事，最后帶著“活人似的、狂喜的凝視”，希克厲離開了人世，本我與自我重歸和諧[1]321。

二、林敦與卡瑟琳的短暫婚姻

野蠻的符咒尚未掙脫，文明的壓抑又接踵而來。因為在呼嘯山莊的附近還有一個富有的畫眉田莊，卡瑟琳與世隔絕的荒野生活很快就被打破，她人格中的本我也遭到突如其來的壓抑。小說的另一男主人公林敦“和善、正派、信任別人”，在世人的眼中是“一位溫柔的丈夫，慈祥的父親，仁厚的東家”[1]29。林敦扮演了一個超我的角色，他象征著理性、道德，他溫文儒雅，對卡瑟琳的粗野和狂暴表現出極大的寬容。同時，他也以道德、原則規范著自我——卡瑟琳。卡瑟琳透過玻璃窗戶看到了畫眉田莊這個富于誘惑的物質世界。“出色的房間，鋪著大紅的地毯，椅子、桌子覆著大紅的繡布；純白的天花板，圍著金邊，玻璃吊燈上的玻璃墜子像下雨般從中央的銀鏈子上掛下來，閃爍著一支支柔軟的小蠟燭。”[1]45文明社會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社會地位、財產、舒適的生活，還有林敦本人所體現的文化修養。她對納莉說：“要是我跟希克厲做了夫妻，我們兩個只好去討飯嗎？要是我嫁給了林敦，我可以幫助希克厲抬起頭來，安排他從此再不受我哥哥的欺壓。”[1]78

卡爾·霍爾奈認為，“超我還應該是個人保持完美表象的特殊需要。因為在某種程度上，每一個生活在有機群里的人都必須保住面子，在某種程度上，為個人都為周圍環境的準則所左右”[3]。文明社會中的財富和價值觀念形成了卡瑟琳性格中的超我部分，因為她想成為附近一帶最尊貴的夫人。在與林敦短暫的婚姻生活中，盡管卡瑟琳說 “我對林頓的愛，就像掛在林子里的一簇簇樹葉，時間會改變它”[1]78，卻始終沒想過要離開他，使得她在無謂的掙扎中不愿失去任何一方。卡瑟琳曾經做過一個夢：“天堂不像是我的家，我哭碎了心，鬧著要回到人世來，惹得天使們大怒，把我摔了下來，直掉到荒原中心、呼嘯山莊的高頂上，我就在那兒高興得哭醒了。我嫁給林頓就像我在天堂里那么不相稱。”[1]76外表奢華的畫眉山莊在卡瑟琳看來就是一個“支離破碎的牢籠”[1]154，令她深刻體會到文明世界的蒼白，難于感受她所需要的荒原上的氣息。

三、 本我與超我的博弈

在故事的最初，本我和自我是一體的，他們成了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玩伴，常常狂奔于荒原之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直到有一天，卡瑟琳在畫眉田莊遇見了超我——林敦，她的理性、社會道德感才被喚醒了。在畫眉山莊小住回來后，她“并不是一個粗野的小蠻子一下子跳進宅子……卻只見從一頭漂亮的小黑馬上跳下來一位好大氣派的貴人兒，頭戴一頂插羽毛的海貍皮帽，棕色的鬈發從帽檐兒下掛下來，穿的是一身長長的布騎服，她的雙手提起裙子，才一步三搖地走進來”[1]49。林敦的儒雅與希克厲的粗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哎呀，瞧你，多黑，多別扭呀，還多么——多么好笑”[1]50，強烈的反差使卡瑟琳意識到，嫁給希克厲簡直是一種恥辱。從此，本我與超我開始了復雜的斗爭，她既無法放棄對希克厲發自靈魂深處的愛，卻又向往林敦所代表的高尚生活的誘惑，試圖在超我與本我之間尋求某種平衡。最后，她決定嫁給林敦，對本我的背叛使希克厲離她而去，也帶走了她的歡樂之源，遠離荒原和呼嘯山莊使她迷失了自我。作為畫眉田莊的女主人，盡管享受著田莊的寧靜以及林敦溫文爾雅的愛，迷失了本我的卡瑟琳并不快樂。“有半年光景，那火藥就像靜靜的躺著的沙子一般沒事兒，因為沒有火種近來點燃它。每隔一段時候，卡瑟琳會陷入沉悶和靜默。”[1]88這是本我和超我的暫時性妥協，本我在超我的壓抑下便轉到潛意識中隱藏了下來。三年后，希克厲榮歸故里，她“飛似的奔上樓，氣都喘不過來，興奮的發了狂，連快樂都沒法表示了”[1]90-91。卡瑟琳曾試圖過一種雙重的生活，首先她要在希克厲身上體現她自己的真正價值，她的本我的存在；另一方面她又要使本我和超我調和起來。因為她意識到本我存在的意義：它是快樂的源泉。

弗洛伊德認為，“自我由于最后成了外部世界、本我和超我三個主人的可憐仆人，因而常激起焦慮信號”[2]131。以女管家納莉為代表的世俗社會都把卡瑟琳與希克厲的再次相聚看作是不道德的事，因此老想著法兒加以制止。象征自我的卡瑟琳夾在本我與超我之間，想協調希克厲與林敦之間的矛盾，卻又彷徨他們之間無法取舍。當林敦逼迫卡瑟琳在他與希克厲之間做出選擇時說：“你是從此之后放棄希克厲，還是跟我斷絕？又要跟我做朋友，又要跟他做朋友，這是辦不到的，我絕對要求知道，你到底挑選哪一個？”[1]114此時，本我與超我的沖突達到了頂點，她無法協調本我與超我間的矛盾與對抗，導致人格的分裂以至于精神錯亂，在痛苦和幻想中掙扎，已經臨近崩潰的邊緣了。她背叛了希克厲，拋棄了本我，失去了自我的真正價值。在希克厲的責問下：“為什么你從前要看不起我？為什么你要欺騙你自己的良心，卡茜？我一句安慰的話也不給你。這也是你活該。你自己害死了你自己。”[1]155她只能選擇死亡，也只有那樣她的靈魂才能和希克厲在一起，才能回到原本屬于她的荒原之上。

然而，卡瑟琳的去世使本我與超我之間的斗爭變得更為激烈了。因為沒有了自我的調解，希克厲開始了瘋狂地報復，直到把林敦折磨至死：先是用非常手段騙得林敦的妹妹，又逼迫林敦女兒嫁給自己體弱多病的兒子，然后強占了林敦家所有的財產。直到超我離去以后，本我才慢慢緩解心中的仇恨，“我已經失去了興高采烈地看著他們毀滅的機能；而我又懶得去干那無緣無故的破壞”[1]309。希克厲的心情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游蕩在荒原上的卡瑟琳的靈魂在召喚他，于是他選擇用死亡來消解他的迷茫與痛苦。希克厲死后，他們三個一起安睡在原野的斜坡上，本我、自我、超我之間的博弈得到了暫時的調和，我們所追求的完美和諧只有在死亡的擁抱中才能實現。

一言以蔽之，《呼嘯山莊》既是一部經久不衰的浪漫主義小說，更是深刻描畫人物內心的心理小說，描寫了人格中本我與超我的激烈抗衡，以及自我在這種沖突中的掙扎，展現了卡瑟琳在迷失自我以后重歸自我的艱難歷程。從三個主人公的悲慘命運，我們可以看出，過度放縱或壓抑本我，都會導致自我主體的崩潰，進而本我和超我相繼滅亡。本我是快樂之源，是人生存在的真實意義，我們在任何時候都不應放棄；同時又不能無視超我的存在，只有他們達到一個動態的平衡，人格才能健康發展。卡瑟琳的困境仿佛就是我們自己的困境：我們一直徘徊于本我與超我之間，永遠逃脫不了內心的掙扎。

[參考文獻]

[1][英]艾米莉·勃朗特.呼嘯山莊[M].方平,譯 .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12.

[2][奧]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文集[M].車文博. 長春：長春出版社，2006.

[3][美]卡爾·霍爾奈.精神分析新法[M].雷春林,潘峰,譯. 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9.

〔責任編輯：屈海燕〕

Analysis of Freud’s Theory of Three Personality Structure——Taking "Wuthering Heights" for Example

Huang Yeqing

(GuangzhouMaritimeInstitute,DepartmentofForeignLanguages,Guangzhou510725)

Keywords:theory of personality structure; fate; conflict

Abstract："Wuthering Heights" is not only a love story, but also a psychological novel.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reudian psychoanalysis, three protagonists in the novels: Catherine, Heathcliff and Linton are symbols of id, ego and super-ego respectively in Freud’s theory of three personality structure, in which, id---Heathcliff stands for instinct and desire, who is rude, violent, irrational, and use unscrupulous divisive tactics to satisfy their own desires to gratify unscrupulous; Super-ego--- Linton, with gentle and customary elegance, the representative of the intellectual and moral virtue, even showed great tolerance to his betraying wife; ego---Catherine, wanders between the two sides. By describing fierce struggle between me id and super-ego, the novel shows the hard journey of Catherine from losing herself to returning to herself. Love and hate among the three protagonists also reflect the eternal game of the three personality structure in the entire human mental activity. Their tragic fate tells us: id is my source of pleasure, and the true meaning of human existence, but excessive indulgence or repression of id will lead to the collapse of ego, and thus personality cannot develop healthily.

[收稿日期]2016-02-12

[作者簡介]黃葉青(1982-)，女，江西都昌人 ，講師，碩士，從事英美小說、英美海洋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0-8284(2016)06-012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