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一介先生是當代著名哲學家、國學大師、哲學史家、哲學教育家,他出身書香門第,祖父湯霖是清末進士,父親湯用彤曾任北京大學副校長,是貫通中西的國學大師。而今,湯一介先生遺作《我們三代人》(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5年12月第1版),書寫湯氏一門三代知識分子在中國百年社會變遷中的政治命運,以及對傳統文化的傳承守望。
湯一介很看重傳承,書的封底印有湯家祖訓:“事不避難,義不逃責,素位而行,隨適而安。”祖父湯霖曾經在清朝時歷任多地知縣,平日最喜歡用鄉音吟誦《桃花扇》中的《哀江南》,湯一介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句知名的“眼見他起朱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湯用彤在只有三歲的時候,就會學著湯霖的腔調吟誦《哀江南》了,讓父母大吃一驚。湯用彤在有了兒女后,又將這個習慣傳了下來。“祖父和父親都喜歡誦這首,大概是因為他們都生在亂世,借以抒發胸中的郁悶之情”。這種憂國憂民的思想,對湯一介影響至深。
湯一介以近乎中性的立場,記錄了那個時代知識分子的精神面貌、心態及交往。書中寫到,父親湯用彤是蜚聲中外的哲學史家、佛教史家、教育家,因為湯用彤性格不喜歡參與爭論,也沒有門戶之見,所以與胡適、錢穆、傅斯年、熊十力、吳宓等大師都是至交好友。“正如錢穆伯父所說,我父親為人一團和氣,在昆明時常與金岳霖先生交換著看偵探小說,偶爾我父母與聞一多伯父母打打麻將。”湯一介的回憶,給我們提供了認識百年文化史的線索,而知識分子的心態和驕傲,寫得也很清楚。所以說,這本回憶錄堪稱一部二十世紀學術大師們的交往史。
湯一介對父親的學問、成就非常敬仰,他認為父親是個偉大的學者。書中寫到了父親對他的唯一一次責罵。1957年春,湯用彤的《魏晉玄學論稿》在中華書局再版后,編輯曾找到湯一介,問是否可將《隋唐佛教史稿》整理出版。湯一介原本想父親身體很不好,書早些出版該是好事。誰知湯用彤得知此事后,非常生氣,認為那只是一個初稿,還有問題需要進一步研究。父親做學問的嚴謹,湯一介發出深深感嘆:如今學術研究已日趨急功近利,“或以學術為做官之敲門磚,或以文章為謀利之本錢,使得今日相當多的學術著作成為應急的‘急就章’,敗壞了學術風氣。”
湯一介寫了各種各樣的真相,不回避,不隱瞞。書中充滿了湯一介作為國學大家對自我的批評和反省。他所掛念的自己人生中所犯的“錯誤”,是指“文革”期間他參加“梁效”的一些經歷。他用一萬多字的篇幅,寫了《我與“梁效”》,并反思道:“這事雖已過近三十年,但在我心中總是個問題,我應該做一個交代。”他還不斷徹底地反思自己,“孟子可以說‘以德抗位’,陶淵明可以‘不為五斗米折腰’……而我把中國知識分子這些可貴的美德全部都丟掉了。”面對問題,湯一介不是怪罪環境,而是充滿自責,而這,也體現了一位大家的風范。
湯一介的治學、讀書與人生感悟,始終是全書的主線。湯一介提及他早年的一些閱讀,初中時,他先是愛看巴金的《家》、《春》、《秋》,也看《三國演義》、《水滸傳》,好像特別喜歡屠格涅夫的《父與子》,后來看錢穆的《國史大綱》。這種經歷,對他以后愛好中國文化有著非常大的影響。父親告訴他,一個詩書之家應該有“家風”,而他感到愧疚,由于時代原因,他的子女們都遠去美國落戶,孫子和外孫女都出生于美國。“我父親留學美國,五年而歸,我兒子已去十年,‘有去無回’。”字里行間,充滿了一種深深的自責。 (古滕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