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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

2016-01-21 20:38:07莫飛
當代小說 2015年9期

莫飛

下了第一場雪。雪不大,只在夜里給大地悄悄蓋了一層薄薄的毯子。第二天,出了個大太陽,銀晃晃的光像把剪子,隨心所欲地裁剪起來。剪開的山坡上,卷了邊的白毯露出黑漆漆掉光葉的矮灌木,半山腰,一大片被砍伐留下的樹樁像一張張臉仰望天空。再往山頂,木頭搭的屋子此刻少了綠陰的蔽護,像一個搖搖欲墜的火柴盒,時刻準備趁著白雪鋪就的道,一順溜就能滑下來。

她站在門口,看著一覽無遺的山坡空地,因為下雪的關系,視線仿佛被抻得更遠。山下村舍,煙囪里炊煙一股腦地鉆出來,迎風飄蕩,化做一縷縷的輕煙消散在空中。

她能嗅到煙里柴草燃燒的氣味。

她穿著大紅色的翻領羽絨服,領子上本來鑲了一層人造咖啡色的毛,現在毛磨蹭光了,露出一塊塊白色的粘膠,像張患白癲風的臉。外套上金屬拉鏈已經壞了,她幾乎所有的衣服都患了這個毛病,需要扣子的衣服只剩下扣眼,拉鏈總像是一副歪歪斜斜的牙,怎么也沒法讓它們嚴絲合縫起來。有幾次,她用蠟燭油耐心地涂過,沒有效果。不過,她總在外套上罩著厚實笨重的黑皮圍裙,誰會知道里面的衣服豁不豁著嘴。她站著,手不自覺地掏到了圍裙口袋里,摸索到角落里的一顆秕瓜子。瓜子不知道在里面待了多久,淡而無味,她放在嘴里,嚼了一下,又將和著口水的瓜子殼抵在唇邊,用一口氣將它吐得老遠。她的嘴巴還在咀嚼,覺得胸口空空蕩蕩,轉身到屋里。她想,下了雪,他們不會來。或許春節前不會再來,又或許明年也不會來。

她把爐子引旺,坐上一壺水,又去屋后的茅草堆里翻出一棵凍白菜。菜幫子凍得太硬,便直接將整棵丟進沸水,蓋上鍋蓋。燜了一小會兒,白菜便躺在盆子柔得冒著熱氣。她挖了一勺子豬油,淋了幾滴醬油,坐在竹椅上開吃。椅子跟著她健壯的身體嘎吱嘎吱叫喚,外面有風,樹枝咯吱咯吱晃動,還有刮擦地面的聲響。她靜聽了一會兒,懷疑有腳步聲,便左手端著盆子,拿著筷子的手背到身后,輕手輕腳,貓著腰走到門口,張望了一會兒,沒發現有人。于是,她往外走了幾步,還是貓著腰,怕自己目標太高,別人一下子就發現她似的。住在山坡上的鵪鶉就是這么干的,在雜草里探出腦袋,東張西望。她努力伸長脖子朝山下張望,一只野兔以極快的速度穿過她的視線。她站直了身體,確信沒有人上山,把碗里最后的一根白菜塞進了嘴里,又仰起脖子喝湯。喝得太快,湯從嘴角流到圍裙上,劃出一道黑印,冷風一吹,結了白色的一層油膩,像蠟油滴在上面。她會用一些時間,坐在凳子上,用指甲將圍裙上的污漬一一揩干凈。她做這些的時候,不可避免地想起,這條圍裙最初的主人,想起他的面貌。

吃過的碗就隨便支在鍋邊,等盛晚餐的時候再進行清洗,或者不洗。這是一個人生活的好處。她常這樣想。她去門背后取了條綠色的毛巾,將它兜在頭上,把頭發包起來,然后在后腦勺系一個結。這樣做為了方便干活,還有防止猛烈的山風吹得她頭疼。沒有劉海的遮擋,兩條像用黑墨水涂過的眉毛,沒有起伏地貼在眉骨上,間隔寬闊,下方的鼻子又很小,嘴巴生得大,這樣的臉部會使人特別關注到她的鼻子,好像是隨心捏造的,幾乎淹沒在寬臉龐上。所幸,她的顴骨上方一到冬天就紅通通的,像涂了粗糙的腮紅,分攤了一點鼻子來自別人目光的壓力。她對于自己的樣貌,只有結婚前關注過,如今住在山上,惟一的一面鏡子還是裂了好幾條璺路的,照的時候總把她的臉分割成好幾瓣。她只有在風沙瞇了眼睛,才會認真地對著鏡子。她聽一些老人說過,比如誰跟誰有夫妻相,那是因為兩人相處久了的關系,領養的孩子像父母,也是這個道理。她呢,偶爾間會自嘲一下,天天跟豬在一起,自然樣貌好不到哪去。她這樣想的時候會笑,卻不知道為什么笑。

她走到屋后。幾棵高大的松樹常年陰森森地注視著她的屋子,有一次雷電來的時候,它還扯下過自己的臂膀,砸通了她的屋頂。她用斧子對付過它們,每次路過,都用斧子給上幾刀,削得它哇哇亂叫。當然,這全是她自己想像,想像它們會疼痛,朝她求饒。所以,后來她沒再用這招對付它們,跟它們友好相處,還用一床破床單剪成布條,將砍傷的樹干纏繞起來。走過松樹林,有一個很陡的坡道,一小塊一小塊的積雪還在上面,她的雨靴有些打滑,不得不抓著旁邊的一些小樹穩住身體。

她在這條路上走了二十多年,深信閉著眼睛都能清楚地辨認出這條路。豬開始叫了,它們老遠就聽到她的腳步聲。等它們看到她的身影時,就一股腦從四面八方朝她涌來,不停地用鼻子做出拱的樣子,表示親昵。她沿著木柵欄和鐵絲網圈起的半坡地上走了一圈,看看昨夜的風雪有沒有搞破壞。那些豬像在一個跑馬場,擠擠挨挨你追我趕地跟著場外的她行進著,像在進行著一場運動會的出場儀式。豬的哼哼聲也讓她高興起來,她彎腰撿了一根枝條,對著拱柵欄最兇的一頭豬的頭上抽了一下,那豬頓時老實起來。

她去拌飼料,藍鋼瓦簡易搭成的三十多個平方的飼料間,十幾袋飼料放在那里顯得空曠,她目測了下最多能吃三天的量。算了下時間,離上一次送飼料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按理應該送來。開飼料店的,送飼料和上門收錢的時間一向都很準時。

她給六個桶裝上了飼料,水是用竹管引的山泉,這會兒凍住了,她得走到備用的一個水潭,砸開冰面取水。水太涼,飼料化不開,她用力攪拌幾下,豬叫得更兇了。柵欄外面有個水泥澆筑的類似滑滑梯的水泥槽。她把飼料順著槽倒下去,便會流到里面的食槽里,豬都在那邊候著,從中就截住飼料。她用毛竹片頂開幾個豬鼻子,讓飼料流得更遠一點,讓幾頭小豬和母豬能順利地吃到。

豬發出歡快的進食的聲音,空寂的山里頓時活躍起來,她哼哼起不成調的歌,也哼收音機里聽到的戲劇。飽餐后的豬心滿意足地相偕回到遮風蔽雨的屋棚,擠在一堆睡覺,嘴里不時還哼哼幾聲。有幾頭豬喜歡閑散在外面,不時啃一下污泥下的草根,來回地走動,像滿懷心事。

山谷里來了一陣風,裹著樹梢上的雪直沖下來,打在她通紅的臉上。天氣比想像中冷,她縮回到飼料間,坐在幾袋飼料上。屋子里飼料的香味讓她恍惚了一陣,她開始用手指摳除黑皮裙上剛留下的飼料斑點,還有幾點污泥,指甲靈巧地在皮革上劃來劃去。她想起那個送她皮圍裙的男人,他的手也曾這樣在她身上劃來劃去。

他是個屠夫,手掌上總有混沌不清的一股肉腥氣。無意間,他發現她在山上養的豬。他尋了過來,看中了幾頭,跟她出了比收購價高的價格。她沒有理由不同意。他隔一段時間便來一趟,挑幾頭豬,順便給她帶鎮上蛋糕店新推出的一些糕點。不管是不是新推出,蛋糕在嘴里是甜的,奶油在舌尖很快會融化。一來二去,他送了她皮圍裙。她把他請到了屋里,泡自己采的茶,結果發現每個杯子都有缺口。他不介意,拉過她遞杯子的手,把她抱在懷里,茶潑灑出來。他在完事后夸獎她,皮頭緊實,就像養在山里的豬,吃著帶勁。就那么一次,往后再沒有來過。她也無從去聽說他去了哪里?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打哪里來。可就那么一次,她覺察到身體發生了變化。有了前一次的經驗,她這次不算很慌張,也知道這種身體的疼痛不會糾纏很久。

她趁著晚間下山,村子里的狗追著她狂吠,都是些虛張聲勢的家伙。她只要一蹲下,做一個撿石子的動作,它們早就嚇得沒影。家里靜悄悄的漆黑一片。為了省電,母親不舍得開燈,黑夜與白天,她對屋子的洞察力并不是靠光線。

母親正在灶口燒飯,吃驚地看她像個幽靈一般出現在門口。爐膛里跳躍的火將臉映在母親臉上,使她看起來像個鬼怪。她為自己這種想法感到羞愧。不過,羞愧感轉瞬即逝。

“你怎么黑燈瞎火的回來,出什么事了?”母親看了她一眼,把柴火塞到灶口,問她。她感到母親在匆匆轉過去臉的一剎那有一絲緊張,加柴的那個手在抖動。在她為數不多下山的日子,一次比一次覺察到母親的蒼老。

她倚著門框,頭低著,“我好像又有了。”

母親張著嘴,半天沒吭聲,手從爐膛里掏出一截火紅的老桑樹的樹樁,朝著她擲過去。她知道母親不會真的朝她身上擲過來,站著沒躲,燒成一半的木頭落離自己半米遠的地方。

“你這個作孽的,你兒子都在找對象了。”母親站了起來,一手撐住額頭,一手扯著圍裙的下擺。

老樹樁帶著明明滅滅的火星在她們兩人中間,屋子里一大股煙氣。母親走過來,朝著發黑的地面跺了一腳,彎腰撿回木樁,塞回灶里。

她依舊倚著門框,除此之外,好像沒有地方可以讓她覺得有所依靠。爐膛的火在黑暗中跳躍。母親抓著圍裙下擺擦拭眼淚。

“你受這個苦,還要受到什么時候?”母親搖搖晃晃在屋里走動,“你還是下山來吧。”

她在黑暗里搖搖頭。

她模糊地感覺到母親也在搖頭。

“下了山,你能干什么去呢?”母親說.,“上一次還不足一年呢,你何苦這樣作踐自己。”

她一聲不吭,任憑母親對她嘮叨還是自言自語。

她走動了幾步,扯了下燈繩。燈亮了,兩人好像都不適應光亮。屋子角落里堆著幾捆草藥,幾個竹匾擱在長凳上,曬著一些切成圓片狀的東西,還有一些絡石的藤蔓繞成一個球狀。她看到沒有天花板的屋頂,雨水在那上面留下交錯的水上交通圖。母親一屁股坐到墻角的矮腳凳上,雙手撈起一把紫蘇的葉子,使勁搓起來。

“你和我不都是寡婦的命嘛。”她想到母親,自己,好像總活在擔驚受怕里。

母親扭過頭睜著一雙發亮的眼睛看著她,空氣里有股紫蘇汁的味道。母親的眼睛讓她想起待宰羊的眼睛,小的時候,她養過的羊。每天清晨都割草,露水沾濕她的鞋子和衣服。小羊見她來,總是咩咩咩地叫,叫得她心里發癢,一雙手在柔軟的羊毛上來回撫摸。年關到了,羊的四條腿被綁起來,它的腦袋在地上前后擺動,一雙眼睛注視著她。她求母親,母親沒理她。她跟羊一樣,滾倒在地上大哭,任憑誰也拉不起她。母親用掃把抽她,告訴她,羊生來就是被殺掉的命。她屈服于掃把,看著羊脖子里的血流淌出來,蜿蜒得像河流,一直流到她的腳下。

母親別過腦袋,用袖子一抹眼睛,拎著竹籃子,找了鐮刀,摸黑出去找草藥,為了她肚中的隱患。

父親去世后,母親好像突然間會了這項技能,用草藥能治村里的人的頭痛腦熱,不過,逐漸地占卜問卦、驅鬼求神成了她的主業。家里的墻壁一直被香和蠟燭熏得發黑。村里人稱她為“鬼婆”。她打小在這種陰沉的氣氛下長大,不愛說話,上了幾天學,被同學取笑為“鬼婆”女兒,哭著回了家。母親替人求神問事,嘴里念念有詞,她躲在房里不出來。同村的女孩出村求學或者務工,她也不羨慕,驅趕著河里的鴨子,坐在河灘,看自己的影子落在水面,靜靜地發呆。村里人說,她跟她母親一樣,以后也是個“鬼婆。”她不想這樣。可是,她也不知道應該要怎么樣。

十七歲那年,外鄉人搖了一艘船到她家。船上躺著個臉色蒼白的男子,自然的卷頭發,棕色的眼珠,經常一動不動瞧著站在一邊的她。年輕男子患的某種怪病,中醫西醫都試過,依然不見好轉。父母只能活馬當死馬醫,將小伙子扔在她家,由她母親料理,言明,若是男子死了,也與她家不相干。

母親日日采草藥,她熬藥,又替男子擦洗。半個多月,男子有所好轉,便會坐船回家住幾晚。她每次都到河埠頭送他。下雨天,她打著傘。傘是傘匠新扎的,緊繃繃的傘面,桃花粉嫩的顏色,雨滴打在上面,咚咚作響,她的臉也是緊繃繃的。等過幾日,她去迎他,臉上帶著笑,手里拿著他帶給她的布料。

她有了他的孩子,兩個年輕的孩子不知所措。她母親嘆了口氣,轉過身,背對著她。她口氣硬,要生下來。母親說:“那你們去山上吧,自謀生路。”

山上的養豬場很早以前是她家一個親戚置辦的,荒棄了很久。他們把家安在山上。第一個孩子出生,是個兒子。山上條件艱苦,她自己又不懂得如何照料幼小的孩子,便托付給了母親。第二個是女兒。女兒剛滿周歲,丈夫從賣豬的一輛拖拉機上墜落。她把女兒送到了母親那里,自己一心一意養起豬。母親嫌她一個人孤苦,便托人找了一個愿意入贅的男人領到山上。男人喜歡喝酒,指使她下山買酒。她去清理豬圈的時候,他就在屋里嗑瓜子。她一有不滿,他便在酒后露出兇相。她瑟縮在一角,不敢吱聲。男人終是捱不過山上的寂寞,沒過幾個月就走了,什么話也沒留下,除了堆得像小山一樣高的酒瓶。她后來分了好幾趟把酒瓶背下山,換了好些酥心糖。一個人聽收音機的時候,嘴里咂巴著很知足。她覺得,一個人,在山上,養著叫喚的豬,挺好的。

這樣的好日子持續到三天前。

三天前,有三個男人來到山上。兩個年輕人,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她好久都沒見到過這么年輕漂亮的人了,在心里,她拿他們跟自己的兒子比。兒子的眉毛生得比他們好看,眼睛要更亮一些。她這樣認為。

他們客氣地說話,請她帶往豬圈,問了她一些養殖的事,以及如何處理豬糞和死豬的事。她指著一片長得郁郁蔥蔥的樹林說,都在那里。豬糞堆上還長了不少的蘑菇。

年輕的男人拿著相機拍照,另一個用筆在紙上記錄了一些文字。最后他們回到她的住處。只有一把竹椅,一個小馬扎,另外一個人只能坐到床鋪上。年輕的男人顯然覺得床上長了類似針扎的東西,屁股只挨著一點點,好像隨時準備逃離。

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鏡告訴她,“以后不能在山上養豬。”本來,他說這話的時候總是盡量說得婉轉,讓聽的人不至于太驚訝,可是這次他是不是被竹椅的嘎吱叫聲嚇了一跳,說出來的話少了許多柔和。

她起先睜著眼睛,過了一會兒才想起要說話。她說:“我在這里養了二十三年豬了。”

中年男人擺了擺手,“這跟養多少年沒有關系,現在有政策規定不能這樣養,如果要養得辦一些手續。”

“這最早是我家一個親戚弄的屋子還有圍的豬圈,我們只是擴大了一些。”她連這個親戚是誰都搞不清楚。

“這跟誰先弄的也沒有關系,你涉及到了環境污染。”中年男人憑著職業的敏感知道跟她說話是很費勁的事。于是,他說:“你的情況我們大致了解了,這樣吧,我們回去商量下,過三天,我們再過來,告訴你最終結果。”

她有些困惑,理不清他們所說的話。她點了點頭。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點頭。

她不明就里,擔驚受怕。她不明白,為什么他們要跟一個養豬的談。一本正經的。他們穿得那樣正式。她腦海又閃現出難得見面的兒子,每次穿得很正式,像個體面的人。而她,是個不體面的人。她低頭看著衣服上豁了嘴的拉鏈。

他們走后,她繞著屋前屋后,豬圈內外重新審視了一遍。她想起了丈夫,與他一起去鎮上抓的小雞小鴨,用魚絲網在幾棵樹間圈出了空地,它們天天在里面歡快地叫嚷著。他們還在山坡上種過紅薯,侍弄過菜地,他們用腳步丈量過山上的每一寸土地,用雙手圈出他們的領地。可是這一切,在三個陌生人翻動的嘴皮下,馬上變得面目全非起來。

這些事情,就算跟母親說,她也無能為力。她又想起那個晚上,她坐在門口等母親回來,夏夜河水溫暖的氣息飄了過來,她嗅出水汽,認出了陣雨將至的腳步。風刮過,門就哇哇地叫起來。門軸幾年前壞了,像一個肩膀脫臼的人,只要一觸碰,就發出疼痛的聲音。如果家里有一個男人,不至于連一扇門壞了這么久也不管。她嫌門在風里來回叫喚的聲音實在太吵,猛地將它關上。誰知用力猛了,整個門沒了制約,向她撲過來,她只得端著它放在一邊。她在黑暗中,想著自己的命運如同這扇壞的門一樣,經不起一扯一拉。但她其實很少想命運和自己的一些關系。

母親過了很久才回來。

燈被拉亮了,燈繩影子在墻壁上輕輕地晃動,幾只死掉的飛蟲粘在燈泡上。她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母親煮的藥她猛喝了兩碗,用袖子擦了下嘴角。此刻,胃里充漲著液體。她想象著是自己渾圓結實的肚子,里面一個小生命呼之欲出。她做起夢來,夢見與孩子在竹林里嬉戲,胖乎乎的手摸著她的臉。她領著他去鎮上,滿大街的東西,可是不知道挑什么給孩子,她很著急,急得跺腳,孩子仰著臉看她。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這個孩子的性別。她去扯孩子的褲子,突然覺得一陣絞痛,兩腿間有熱流,她驚醒過來。凌晨熹微的光從窗戶里透進來,她將自己的身體蜷縮成一團。

母親勸她,過幾日再上山,那些豬,她會幫著去照看。她搖搖頭,說要回去。母親搖搖頭。她的固執不知道遺傳了誰。

痛感經過時間鈍化后,懷想起來有那么幾分不確定性,不確定自己曾經那么尖銳的疼痛過,也不太確定屠夫的手留在她皮膚上的溫度。她有幾次都覺得屠夫會在深夜里上山,靜靜地來到屋前。她不敢點燈,總是赤著腳下床摸到門栓,屏住呼吸打開門。山風灌進她的胸口,月光下,幾棵樹抖落的黑影在她裸露的上半身跳躍。

她覺察出一絲冷意,甚至還打個哆嗦,是待在飼料間太久沒動的緣故。她站起來,拍打皮裙上的粉屑。豬圈里開始騷動起來,仿佛知道她要回屋去,爭相送行。她又繞著柵欄走了一圈,并不時用手晃動一下,試圖找出松動的一根。她有一把鋒利的竹刀,隨時可以砍斷五六公分粗的小樹,削光枝葉,填充到柵欄的隊伍里去,一些藤蔓總在春天的時候幫她快速地加固柵欄。她模糊的意識到,今天在等待中的人,或許意味著,她沒有辦法在這個山上等到春天,這里的一切都將結束。結束是什么?她有點不敢去想,如果失去了這里,失去養豬的經濟來源,她回到村莊,她能干些什么?去附近的紗廠當女工?可自己的手指太粗了,捻不住那么細的紗。除了這個,她想不出第二份工作。難道要繼承母親的獨門技藝,幫人驅鬼迎神?她又不自覺地笑了,臉部有些僵硬,不知是不是給冷風吹的。

她朝屋子的方向望了望,嘴里嚼著一根草。或許還沒有到失去這里一切的地步,她安慰自己。臉部表情柔和起來,嘴里還哼起了歌。

這座山或與之相鄰的那座山,更遠的那座山,她都熟悉。白雪把她前幾日的足跡抹過,可是那些印跡在心里,串成一條條彎彎曲曲的小徑,通過草地、苔蘚、暴露的樹根,穿過蕨草、松樹、竹林,向下通過三根杉木搭的獨木橋,有一根從中斷裂了,她重新砍伐了一根替換。溪水從下面流過,漂浮著一些樹葉,走過橋,急轉直上,有一大片的箬葉林,端午節前,會有人來采摘。箬葉上積著雪,此刻陽光出來,積雪順著滑溜的葉面往下滑,不時發出啪啪的聲音。這種聲音讓她有些驚慌失措,總感覺是有人出現在附近。附近沒有人,她告訴自己。或許家里此刻才有人。可是她這一路走來,不就是為了找一個人,隨便什么人說一下嗎?別人會比她有辦法。

她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準備回去。積雪在她身后不停地滑落,像在追趕著她的腳步,讓她不自覺地沉重起來。太陽劃過了松林,像一把扇子一樣打著半圓的光芒。她瞇著眼沉思了一會兒,想起那個嗓音尖尖的男人,他住在村里,消息靈通,而且總比她有辦法。

她估摸著如果此刻下山一趟,能在天黑前回來給豬喂食。下山的路并不好走,不時要扶一下樹木來阻止往下滑的腳步。她很高興,甚至有點為自己做這個決定的勇氣而歡欣鼓舞起來。

緩坡上能望見村莊的樣子,她要找的屋子就靠近山坡的一間平房。遠遠地就能看到屋頂上的殘雪,一些衰敗枯黃的瓦楞草。她想像著此刻他在做什么。在編竹匾,還是做籃子?或者什么也不干,坐在椅子上抽煙。他是個篾匠。每一根手指上的皮都結得很厚,編織過程中再鋒利的竹篾,也只能劃破點皮,卻不見血。這是他跟她說的。她想起他的手指,突然意識到自己身上的皮圍裙。她迅速解了下來,疊成方塊,放在一棵松樹下面。走了幾步,不放心,又回頭看看,撿了塊小石頭壓在圍裙上面。

沒有皮圍裙的包裹,身體一下子覺得好冷。她只得把敞開的外套用兩只手抓住衣擺,交叉在肚子前。如果女兒下次還帶衣服來,她一定要囑咐她,要帶扣子的。想到女兒,她覺得很欣慰。女兒在外鎮一個超市工作,隔一兩個月就會回到家里一趟,看望奶奶。超市里快過期的食品,一些舊衣物都會帶來。她一般都見不到女兒,這些東西,她媽給她留著,等著她下山的時候捎給她。

女兒和兒子和她不親,只和一手帶大他們的奶奶親。為此,她好像沒有什么遺憾,也沒有她這個年紀開始為子女成家立業的事而操心。

她不敢去敲門。繞著屋子走了一圈,后窗開著,窗臺上結著一層苔蘚。窗子很高,她得踮起腳朝里望,什么也看不到,除了從木梁下吊下的一只淘米籮。她不知道怎么樣開口稱呼,她甚至從來沒叫過他的名字。她撿了一片碎瓦礫,朝窗子里扔了進去。瓦礫好像擊到了什么東西,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里面沒有動靜。她又扔了一塊。

一張臉出現在窗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她剛想朝這張臉討好地笑笑,那張臉就陰沉地消失了。兩塊碎瓦礫從里面飛出來,一塊險些擊中她。她踮起腳,努力探向窗口。一盆水潑了出來。她幾乎從頭到腳全濕了。

“你個神經病,扒人家窗戶做啥,快走。”里面那個熟悉的聲音帶著一股子不耐煩,像鋒利的竹篾。又薄又細,一不留神就劃破了。

她渾身又濕又冷,有些結巴地說:“我想找你說個事。”

“有啥好說的,我跟你說,你快點滾,這樣子神經兮兮扒窗子,要被人打的。”聲音里嘟嘟囔囔全是怨氣。

她本來想跳起腳來,沖著窗口回罵他。可是屋子里傳出了其他的聲音。有一個男人在問:“什么人?”

她聽到他嘟噥的尖細的嗓音:“是山上的那個女人。”

一張面無表情的中年男人的臉從窗口探出來。他朝她古怪地一笑。她弄不清楚他為什么笑。男人把窗子關上。

她知道這個男人是他的兒子。插銷落到鎖孔來回扭動發出金屬摩擦聲,她的磨牙一陣發酸。

她在墻根屏住了呼吸,屋里除了拖動凳子發出一聲響聲后,就寂靜下來。遠處,大概是溪澗,有雉雞發出呼喚的聲音。她在山里見過幾次,它們是一家人,遠離村莊居住著。

她沒有忘記去取皮圍裙。穿的時候,她想,如果當時有這件皮圍裙在,就不至于濕成這副樣子。

“山上的那個女人。”她在嘴里哼出這句話。她想像得出他說這話時的神情,就像在說“那個婊子”。禿頭的腦袋,嘴角全是不屑。她也知道,村里的人都是這樣稱呼她。好像她沒有名字。這個稱呼從別人嘴里出來的時候,又是另一種含混不清的意思,仿佛是一種羞于見人的東西。

“來換雞蛋鴨蛋時,怎么就覺得好呢?”她滿腹委屈。養的雞鴨下了蛋,有一大半都是村莊里的女人拿著一籃青菜,豆子,土豆給換走的。換的時候總是夸山上的雞下的蛋好,更有營養,說著說著,眼睛總免不了往她屋里瞅,好像那里藏著不少見不得人的蛋。

“你個老混蛋,你才是見不得人的東西。”她嘴里咒罵著,手里拿著一根樹棍,抽打著路旁的枝葉。身體在顫抖,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冷的。

她想起他篾竹子的手,突然渾身一陣刺痛。兩年前,初夏即將結束的一個下午,她在樹林里碰到他。她認得他。小的時候,就知道他。就跟知道村里的人一樣,對她來說都只是一個名字,面目模糊的身影。她對他們,遠沒有對松樹,竹林,養過的每一頭豬來得熟悉又親切。他在采摘茶葉,葉片經由他的手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她走過去,幫他摘。厚厚的整齊的一沓,經由她的手放到他的竹筐里。有人挖筍,她會幫人找地方,有人來砍樹,她會告訴他們哪里的樹筆直粗壯,山坡有人采摘茶葉,她遠遠坐著,聽她們聊家常,并不靠近。她做這一切自然而真誠。

他坐下來抽煙,問她,一個人在山上不容易吧?

他有些禿頂,稀稀拉拉的銀灰頭發,像幾縷玉米須,風一吹,就要掉下來。

“就這樣吧。”她說,“在山下也沒好活干。”她手里拿著一片剛摘下的葉子,微風中葉片像行進在波浪中的船,她看到陽光從上面滑過。

他把自己的筐子挪開,示意她坐下來。他的手從口袋里掏出香煙,取出一支,問她,要不要來一支?

她笑著搖搖頭,往他挪開筐子的地方坐下去。

“村里的女人抽煙嗎?”她問。

“不抽。”他吐出煙圈,“也有抽的,那個快八十歲的李家老太,抽得兇。”

她想起那個老太的樣子。腦后綰著小髻,坐在自家房前的石頭上,背靠一棵歪脖子柳樹,皺著滿臉的褶子,凝著眉,手顫顫巍巍地劃火柴,點一泡水煙,咕嚕咕嚕地響。

“她以前是上海灘有名的婊子,回來嫁人時,不知道帶了多少金銀器。”他告訴她,臉上帶著不屑。

她沒吭聲。

山谷空地上,野雞在呼喚自己的孩子。

她感覺他在向她靠近,慢慢地,一只手在大腿側面徘徊。

她還沒有感知這只手的下一步的去向,整個身體就被按倒在了樹林里,身下的聲響讓她失去了主張,陽光又耀眼地在她頭頂晃。腦海中閃現他剛才說李老太當婊子的那個神情。

他走后,她慢慢起身,看到倒伏成一片的葉子,以及身上被葉片劃破的火辣辣的小傷口,隨著血液的平靜變成了全身的刺痛。

這些小小的劃痕著實讓她困擾了很久,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經過衣服的摩擦產生的細微疼痛感,提醒那個下午所發生在她身上的事。

她發現懷孕的時候,有些慌。可很快又鎮定下來,她覺得應該找他說說。于是她天天在毛竹園里轉悠。直到有天遇到前來挖筍的他。她離他有幾米遠,竹子把他們彼此的身影間隔起來。她說了自己身體發生的一些變化。他聽了有一會兒,突然抓起剛剛掘出的一支又粗又壯的筍,朝她兇猛地丟過去。她嚇得往后跳去。他咒罵她,說她不知是跟哪個野男人好上有的種,賴到他頭上。不看看,他多大年紀了。

她憤憤地抓起一把黃泥朝他撒去,扭頭就走。

她以為,無論他們之間發生過什么,他肯定會聽她說一兩句話。

暮色在山谷,沉潛而來。離她預期給豬喂食的時間晚了一個多小時。她顧不得換衣服,渾身發冷,哆嗦著趕去豬圈。豬又擠在一堆朝朦朧中的人影嗷嗷直叫,空氣中飄散著豬糞的熱氣。她鉆進豬圈,豬擠擠挨挨地在她腿邊,她拍著它們晃動的腦袋,撫慰它們,眼睛被豬圈里臭烘烘的熱氣熏得發酸。許多熱淚流了下來,她對著不斷拱到她身邊的豬親親熱熱地喊著,“寶貝,乖乖。”

奔走了一天后,她終于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她想三個男人估計明天會來,或者后天會來,或者永遠不會來。這樣想著,她有了困意,做起夢來。一只被捆住倒地的羊,用哀憐的聲音求著她解開繩子。她剛要伸出手去,一把亮晃晃的刀出現在面前,她嚇得捂住了雙眼。

白天消融的冰雪此刻正醞釀著寒冷的力量,重新凝聚。她濕透的衣服晾在屋外,夜風在袖子里鉆來鉆去嬉戲,逐漸地,袖子和褲管變得僵硬起來,以硬邦邦的姿態迎接明天的第一縷陽光。

責任編輯:李 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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