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世界里的孩子，讓我和你聊聊天

田野

“來，跟著我說，阿姨好，再來一次，阿姨好。”曹有紅蹲下身，看著孩子的眼睛不厭其煩地重復了很多次。終于，小男孩從喉嚨里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二—耶—好。”曹有紅在孩子的臉上親了親，目送著孩子跑回教室。

教室里傳來孩子的讀書聲，這些孩子都是聽障兒童，曹有紅是這些孩子共同的“媽媽”。

在江西省鷹潭市，提及曹有紅和她的聾兒語訓部，無人不豎起大拇指，夸一句“她真的不容易”。2015年9月，記者來到了曹有紅的特殊需要兒童康復中心，走近曹有紅，了解她艱辛背后感人的故事。

孩子，媽媽不會放棄你

今年41歲的曹有紅，是江西省鷹潭市的一名下崗工人，與丈夫艾華忠1995年由朋友介紹相識相戀，于1999年喜結良緣，并在2001年迎來了小天使艾怡劼。

小生命的到來給這個三口之家增添了不少歡樂。但幸福的日子僅僅過了一年，隨著女兒一天天長大，曹有紅發現，同齡的孩子已經能開口說話，而小怡劼還不會發出一點兒聲音，對周遭的聲音幾乎沒有反應。曹有紅至今還記得2001年12月28日那天，她抱著女兒從南昌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出來，一路上神志恍惚。小怡劼被診斷為“雙耳重度失聰”，右耳完全喪失聽力，左耳也只能聽到97分貝以上的聲音。“醫生對我說，我女兒的病從醫學角度來說目前無法治療，只能靠父母在生活中耐心引導幫助，才有可能出現奇跡。”

那天晚上，曹有紅把女兒抱在懷里，就這樣看著她，一夜未睡。傷心痛苦過后，內心極度的不甘讓曹有紅決定為女兒大膽一次，她要傾盡全力教女兒開口說話。

俗話說，“十聾九啞”，讓一個重度失聰的孩子開口說話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偶然的一次，曹有紅在網上看到一個論壇，那里有很多像女兒一樣的孩子，有的孩子在家長不懈努力下，已經能開口說話，甚至正常上小學了。這些成功的事例讓曹有紅看到了希望，從此，她帶著女兒走上了漫長艱辛的康復之路。

曹有紅帶著女兒輾轉各地求醫，拜訪聾兒專家。有一次，曹有紅一只手提著行李，一只手牽著年幼的女兒，心急如焚地趕車，女兒沒跟上她的步伐摔倒了。女兒很乖，自己爬起來拍一拍，跟著媽媽繼續跑。等上了車，曹有紅看到孩子腿也破了，手也腫了，心里很難受。

求醫路上的困難并沒有讓曹有紅知難而退，為了教會女兒說話，她借錢給女兒配上了助聽器，自己則買來相關書籍，上網查找資料，開始自學聾兒康復知識。曹有紅謹記專家的告誡，不用手語，堅持不停地與女兒說話，只要孩子的眼睛沒有閉上，她的嘴巴就不會閉上。

為了讓女兒能夠發出簡單的一聲“啊”，曹有紅近乎瘋狂地從早到晚，對著女兒拍打自己的嘴巴，讓女兒感受聲波的震動。她不記得自己每天要拍多少次，最后拍到嘴巴紅腫，嗓子干啞，想盡了一切辦法，可是小怡劼仍然懵懂地看著媽媽。曹有紅很無奈，恨不得聽力也能像其他器官一樣進行移植，讓怡劼能聽到聲音。

半年之后，就在曹有紅近乎絕望時，小怡劼終于發出了第一個聲音，“我當時特別特別開心，抱住孩子猛親，叫孩子再說一遍。”曹有紅的不放棄，終于等到了奇跡。

曹有紅看到了怡劼康復的希望，便更加努力地教女兒，不放過任何讓女兒學習說話的機會。年復一年，曹有紅堅定的信念和努力，讓怡劼的語言表達終于能接近正常的孩子了。

我并非貪心，只想讓孩子更自信

讓一個幾乎不能開口說話的孩子做到自由順暢地表達溝通，曹有紅已經創造了一個奇跡。家人朋友紛紛道喜，可曹有紅覺得，這僅僅是她和女兒邁出的第一步。等小怡劼長到3歲，說話還不是很清楚，曹有紅就把女兒送去上幼兒園，“我想讓孩子多多和其他小朋友溝通，這是她將來和正常人一樣步入社會必經的一步。”

“每次去幼兒園接女兒的時候，我都是跑著去。一方面擔心其他小朋友都被家長接走了，她自己在幼兒園會孤獨。另一方面，我想節約路上的每一分、每一秒，去陪她，和她說話。”

小怡劼順利從幼兒園畢業后，曹有紅又堅持讓女兒上了小學。然而開學沒多久，小怡劼就哭著回來，說再也不要戴助聽器了，因為會讓班里的同學笑話。女兒的哭聲讓曹有紅心如刀絞，她問女兒：“你班里有戴眼鏡的同學嗎？你會笑話他嗎？”女兒搖了搖頭，曹有紅說：“他眼睛不好要戴眼鏡，和你耳朵不好要戴助聽器是一樣的，沒人會笑話你。”

在母女的努力下，怡劼不僅能和正常的孩子一樣上學讀書，而且成績優異，性格開朗陽光，周圍的人都說，感覺不到這是個聽力有障礙的孩子。可曹有紅還不“知足”，還送女兒去學舞蹈和爵士鼓。她為什么要這樣做呢？

“我并非貪心，只是希望女兒能通過學這些特長，增加她的自信，多給她些展示的機會。”雖然聽不到聲音，可每次怡劼看到自己敲打爵士鼓時媽媽臉上欣慰的表情，她的心里仿若流淌著美妙的天籟之音，不自覺地陶醉其中。

現在，怡劼以優異的成績考入當地一所高中，她的生活和正常孩子沒什么兩樣，甚至比有些孩子還要多姿多彩。“有一天，她回家后特興奮地說，有的同學根本不知道她和他們不一樣，因為她的開朗自信，很多同學都愿意和她做朋友。”

我希望能幫更多孩子插上翅膀

聽說聾啞兒童不僅能開口說話，還能正常上學，一些家長便慕名前來，希望曹有紅能幫幫他們的孩子。家長們的要求讓曹有紅十分為難，“因為我畢竟不是專業的，怕自己做得不夠好，辜負了這些家長的期望。”丈夫艾華忠卻很支持她，認為幫助其他孩子是做善事，做好事。

有了家人的支持，2006年，女兒5歲的時候，曹有紅創辦了“燦燦聾兒語訓部”。沒有教室，公公婆婆就騰出自己的房子給她做教室，沒有經費給教師發工資，艾華忠就拿自己的工資貼補，曹有紅就這樣開始了既當老師又當媽媽的生活。像當年教自己的孩子一樣，曹有紅每天不停地拍自己的嘴巴，每天盡心盡力地教孩子們開口說話，可是他們的進步并不大，孩子們毫無反應的表情，將滿懷期待的曹有紅、其他老師和家長澆了個透心涼。大家開始懷疑，是不是曹有紅的教育方法只能培養自己的女兒，對于其他孩子就不適用呢？

有人開始勸曹有紅放棄，不理解她到底圖什么，這份工作又累又枯燥乏味，看不到成效、賺不到錢不說，教不好還會落埋怨。但曹有紅不這么想：“有的家長大老遠把孩子送到我這兒來，我理解他們的無助和焦慮，哪怕有一點點希望，我也不會放棄。”

終于，付出有了回報，有些剛來學校時基礎很差的孩子，經過曹有紅耐心的指導，不僅能夠開口說話，還能流利、準確地表達內心的感受。這些孩子的家長在聽到孩子發出聲音的那一刻，激動和感恩讓他們再也無法抑制住淚水，這一天，他們等得太久了。

幫助聽障孩子發出聲音，曹有紅做起來得心應手。真正讓她感到無力的，是這些聽障孩子和家長的心理問題。很多孩子剛入學時，脾氣特別暴躁，動不動就摔東西、打人。“因為他們聽不到你在說什么，和別人交流上的障礙讓這些孩子本能地用自己的身體發泄情緒。”對于這些孩子，曹有紅會主動擁抱孩子，親吻孩子的臉頰，用肢體接觸讓孩子感受到她的愛。“而且你還要關注孩子的情感需求，猜測孩子的需要，再幫助孩子表達出來，告訴孩子這是什么，要怎么做。”

家長的心理問題比孩子還嚴重。“想不開的家長我遇見過很多，我就勸他們說，如果你自己都對自己的孩子不抱希望了，那別人會如何看待你的孩子？”有的家長把孩子整日困在家里，不讓孩子和外人接觸。“這種家長覺得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孩子不正常，如果不能把自己的孩子當正常孩子看待，那孩子也無法真正融入社會中去。”

曹有紅定期會請聾兒專家到學校為老師和學生家長講課，一方面傳授聾兒發音的知識，一方面做家長的心理工作，能夠正確地看待孩子身體上的疾病。這些講座卓有成效，讓更多家長走出了心理困擾，看到了康復的希望。

就這樣，曹有紅堅持了10年。10年來，曹有紅及培訓學校的老師先后幫助近百名聽障兒童走出了無聲世界。曹有紅沒有把教導孩子說話當成一份事業，而是義不容辭的責任。“我做的事情，是每個善良的人都會做的，當年那些善良的人也幫助過我，正是因為他們的鼓勵和關心，才有了現在的我，我只是把這份關心和愛傳遞下去。”

曹有紅每天辛苦卻快樂著，她的這份堅守，贏得了聾兒家長的肯定和尊重。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當孩子們把開口叫的第一聲“媽媽”奉獻給她時，那種感動和幸福，讓曹有紅覺得，自己更應該將這份愛傳遞下去，將更多聾兒帶入聲音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