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蕾
(南京師范大學 教師教育學院,江蘇 南京 210000)
以愛情婚姻為題材的愛情婚姻元雜劇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描寫大家閨秀和書生的才子佳人劇,另一類是風塵女子和書生的書生妓女劇。這里的大家閨秀主要是指官宦和貴族小姐,如崔鶯鶯、譚記兒等;風塵女子則指身份卑微卻色藝俱佳的青樓女子,如杜蕊娘、趙盼兒等。這些女主人公在主動追求自由愛情和美滿婚姻的過程中的大膽行為,不論是傳簡、偷期、私奔,還是改嫁、索書休夫,都是對傳統封建禮教束縛、殘害女性的反抗,在一定程度上沖擊了封建綱常,體現出了其鮮明的叛逆精神。她們的反抗具體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般來說,中國古代的婚姻講究門當戶對,世家大族往往以家族利益而非子女的兩性相悅結為姻親。一些愛情婚姻元雜劇中的大家閨秀和風塵女子,在追求愛情與婚姻時,卻看重愛人的才學和品格而非門第權富。雖然深受封建家長的嚴格管教和封建禮教的束縛,一些大家閨秀卻大膽追求純粹的愛情。張倩女所求的是與愛人的永不分離而非功名富貴:“我情愿舉案齊眉傍書榻,任粗糲淡薄生涯,遮莫戴荊釵穿布碼麻。”(《倩女離魂》第二折〔拙魯速〕)《西廂記》里,崔鶯鶯不顧與尚書之子鄭恒的婚約,不僅與所欽慕的張生月下聯詩、以琴傳情、傳簡約會,還讓紅娘抱了衾枕,主動投入愛人的懷抱。然而,這種妨礙家族利益的純粹戀情,往往遭到有門當戶對觀念的封建家長的堅決反對與阻撓。崔老夫人看重男子的門第權勢和富貴財富,極力阻撓鶯鶯與貧寒張生的真摯愛情,在張生求取功名后才不得不承認。盡管如此,面對封建禮教和封建婚姻制度的阻撓,崔鶯鶯不屑傳統門當戶對的婚姻觀,以自己“離經叛道”的行動,沖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授受不親”等封建禮教的束縛。此外,選擇自己愛慕的張生而非父母所訂的鄭恒,體現出了她重感情、輕門第的愛情觀,也在一定程度上流露出了她自主擇夫的意識。
不同于大家閨秀,對色藝俱佳的青樓女子來說,追求美好愛情婚姻的最大阻礙是自私愛財的鴇母。當她們的愛情與鴇母的利益發生沖突時,面對逼迫,這些風塵女子對自己貧寒的戀人忠貞不渝:或茶飯不思、人消影瘦,或閉門謝客、以死相逼。《曲江池》中的李亞仙,因癡心眷戀被攆出去的鄭元和而“茶不茶,飯不飯,又不肯覓錢”;《對玉梳》里的顧玉香,咒罵鴇母阻礙她與荊楚臣愛情、把她另嫁富商。這些青樓女子雖身處紅塵卻不慕錢財,盡力忠貞于與貧寒而懷才書生的愛情,不屈服于鴇母或商人的威逼利誘。總之,這些大家閨秀和風塵女子在追求愛情時表現出來的重感情、輕門第、蔑權富的思想,就傳統的封建禮教思想和封建包辦婚姻制度而言,不能不說是一種進步。
中國古代封建社會,男子娶妻納妾理所當然,女子卻要受到夫權、“七出”、“烈女不嫁二夫”等封建禮教的束縛,尤其是程朱理學以后,更要堅守貞節、從一而終。這些封建思想束縛了人性、壓制著人欲,給女性帶來了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痛苦。愛情婚姻元雜劇里的一些女性,卻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否定了這種畸形封建貞節觀。例如《望江亭》中的寡婦譚記兒,明確抒發了對傳統貞節觀念壓抑人性的不滿:“哪個肯鳳只鸞單?……怎守得三貞九烈?……若有似俺男兒知重我的,便嫁她去罷。”在白姑姑的撮合下,最終改嫁白士中,婚后夫妻和睦。劇里的她,用行動否定了“好女不事二男”和“從一而終”的傳統貞節觀念。《柳毅傳書》中的龍女三娘,對丈夫的遺棄,主動請求路過的柳毅幫忙——傳信娘家求救。得到搭救后的她化身漁家女子,終于嫁給曾因誤會拒婚的心上人柳毅,獲得了美滿的婚姻。這些劇中的女子主動追求愛情、獲得美滿婚姻,從而否定了封建社會女子“從一而終”等壓抑人性的畸形貞節觀。
愛情婚姻元雜劇中的一些女子不僅對愛情忠貞專一,而且要求其所愛的男子同樣如此。張倩女在送別王文舉時說:“你若得了官時,是必休別接了絲鞭者”(《倩女離魂》第一折);崔鶯鶯委身于張生后,要求他不拋棄自己:“此身皆能于足下,勿以它日見棄,使妾有白頭之嘆”(第四本第一折〔幺篇〕);《墻頭馬上》中的李千金在委身裴少俊之前,也要求他“舍人則休負心”。
當愛人背叛了愛情,這些女子堅決以決絕的行動維護愛情的尊嚴。例如李千金面對怯懦寫下休書又重新求和的裴少俊,起初拒不接納,捍衛自己愛情的尊嚴。《秋胡戲妻》里,當發現在桑園中調戲自己的是從軍升遷而歸的丈夫秋胡時,羅梅英大失所望,不僅斥責丈夫背叛婚姻、不認他為夫,還主動“索休離”,喊出了“整頓我妻綱”的宣言。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丈夫功成名就之后,李千金拒不納夫、羅梅英索要休書,不僅體現了她們不慕權勢地位和金錢財富的精神,更凸顯了其要求男子忠于愛情甚至敢于主動離棄丈夫的進步婚姻觀念。在“一夫多妻”的封建時代,這是對“夫為妻綱”等不平等觀念的有力挑戰,也是女性人格獨立、自我掌握婚姻主動權意識的初步覺醒。
除了挑戰傳統封建禮教外,一些愛情婚姻元雜劇中的女子在與惡勢力的斗爭中,甚至比男子更沉著鎮定、機智勇敢。《救風塵》中,當宋引章被騙入火坑時,其愛慕者秀才安秀實只能唉聲嘆氣,而同為妓女的好姐妹趙盼兒卻不計前嫌、利用自己的美色智斗好色陰險的淫棍周舍,最終幫助宋引章逃離困境,使有情人終成眷屬;《望月亭》中,當官員白士中面對前來奪取自己妻子的楊衙內一籌莫展時,其妻譚記兒卻智扮漁婦江上獻膾,機智從容地騙取了寶劍文書,最后在大堂上斗敗楊衙內、捍衛了自己的婚姻;《西廂記》中,當面對老夫人阻撓的張生成了個相思成病的“銀樣镴蠟槍頭”時,熱心牽線的紅娘卻在“拷紅”一折中機智大膽地為崔張的愛情據理力爭。這些女子為了捍衛自己或他人的愛情、婚姻,勇敢地和反動勢力抗爭抗爭,憑借機智勇敢,最終獲得勝利。這些女子異于傳統文學中聽天由命、溫婉柔順的女性形象,豐富了我國古代文學的女性畫廊。
為什么這些愛情婚姻元雜劇中的女子,在愛情婚姻中有異于傳統女性的思想和行為呢?
馬克思主義文藝觀認為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首先,元朝沒有構建和倡導嚴格的封建禮教體系。蒙古民族游牧文化對漢族農耕文化的沖擊,使儒家傳統的倫理道德、價值觀念,特別是有宋以來的程朱理學受到了挑戰。另外,蒙元的女性崇尚勇武、豪爽開朗,其社會地位不低于男性,也不需嚴守中原所謂的“婦道”。元代中原傳統文化的錯位、禮教思想體系的松懈和蒙元女性的影響,使元代婦女總體上獲得了一定程度的解放,敢于外顯自己的感情。
其次,元雜劇——包括愛情婚姻元雜劇的興盛,離不開元代商品經濟的高度發展。元朝統一中原后,社會比較安定。政府推行的重商政策,促進了城市經濟的繁榮和市民隊伍的壯大,由此促進了主張“以情抗理”、及時行樂、關注人本身等與傳統封建禮教相異的市民意識的發展。
此外,元代實行“四等人”制,民族歧視政策和形同虛設的科舉使絕大多數漢人的仕途之路被堵死。一方面,眾多文人為謀生而流入市井,接觸、了解、同情風塵女子的生活遭遇。另一方面,為贏得市場和觀眾,文人創作的雜劇要迎合市民的審美情趣。所以,文人從重視外在的道德功名轉而重視內在的自我和生活本身的價值,對筆下敢于反抗的女性,給予其人性的關注與關懷。他們在劇中將女性,尤其是一些風塵女子作為作品的主人公,凸顯她們重愛情、輕禮教、蔑權富的品質。
除了上述客觀原因外,從作家的創作心理來看,他們表面上寫才貌雙全的女子大膽掙脫封建禮教的束縛、積極主動追求落魄的書生,實際上是借這些慧眼識珠的女性表明自身雖貧寒、卑微卻富有才華的內在價值,以此抒發對世俗歧視的不平與憤懣、對元朝統治者不重用文人書生的不滿。
總之,愛情婚姻元雜劇里的一些女性沖破封建禮教束縛的反抗行為,體現出重視愛情與婚姻、輕視功名利祿權等進步意識,這些離不開元代特定的統治思想、經濟發展、政治制度、社會結構和作家自身的心態點。
[1][明]臧晉叔,編.元曲選[M].北京:中華書局,1958.
[2]劉代霞.民族大融合中的元雜劇婦女形象[J].畢節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2(02).
[3]王美花.淺析元代婚姻愛情劇中女性行為主動性的成因[J].滄桑,200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