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被“拔高”之后

琚金民

這學期女兒剛進高一。開學報名那天，當女兒說出自己的姓名時，班主任夸贊道：“我知道你發表了很多文章，是個才女！”女兒聽了非常高興，想不到剛剛見面的班主任竟然對自己如此了解。

軍訓閱兵那天，學校領導和高一年級班主任都參加了。班主任向學校領導介紹說女兒發表了100多篇文章，許多同學都聽見了。領導還問是哪一個，班主任朝隊伍中的女兒指了指。學校結合這次抗戰勝利70周年大閱兵組織了一次征文比賽，主題是“勿忘國恥，圓夢中國”，每個班一個名額，優秀的文章將刊登在?？?。班主任和幾個班干部商議后決定，由女兒代表班級參賽。

班主任還說讓女兒在班會上發表演講，介紹一下自己的事跡。女兒問我：“爸爸，我到底發表了多少篇文章，有100多篇嗎？”我說：“沒有，大概有70多篇?！?/p>

女兒問：“那怎么辦？班主任說我發表了100多篇，還差30多篇。班主任夸大其詞了，我名不副實，別人還以為我是騙子呢！”我說：“班主任說你發表100多篇文章，也許他是聽別人說的，消息的來源并不準確。這沒關系，關鍵是你要盡快把這30多篇的差距補回來，自己努力一把，把以前那些沒有發表的稿子改改投出去試試。另外，你也可以把最近的生活寫寫，也能發幾篇，這樣離100篇就不遠了?！迸畠狐c點頭。

女兒又問：“班主任讓我發表演講，介紹自己的事跡，我哪有什么事跡，只不過發表了幾十篇文章而已。演講時我到底是說發表了100多篇，還是70多篇呢？”

我問：“你自己覺得說100多篇好還是70多篇好呢？”女兒說：“當然說100多篇好，聽起來很多的樣子，這樣才無愧于我這個才女的稱號！聽說我們班也有一位女生擅長寫作，初中時發表了不少文章，還參加過許多作文競賽，獲得了不少榮譽。還有一位女生也愛好寫作，還在網站上寫武俠小說呢！她們也是才女。說多點篇數才能讓她們佩服我，這樣才能服人。反正別人也不知道，我自己都弄不清楚具體發表了多少篇文章?！?/p>

我說：“100多篇和70多篇，這很重要嗎？這都是過去的成績，關鍵是看你如何面向未來，具體說是在高中發表了多少篇文章，參加了哪些有分量的作文大賽，獲得了哪些獎。你說自己發表文章多，別人能通過網絡搜索來了解，如果你說謊，別人是會知道的?！迸畠赫f：“我明白了，那我就說70多篇?？墒前嘀魅握f我發表了100多篇，我現在卻說只發表了70多篇，這不是當眾打班主任的臉嗎？有的同學可能以為我故意和班主任作對，也有的同學認為班主任不了解情況亂說。”我說：“你說的也有道理，雖然只是一個小數字，但牽涉到班主任的顏面。說100多篇，是人為拔高，言過其實；說70篇吧，與班主任的說法有沖突。其實這個問題可以巧妙處理，我來講個故事給你聽?！?/p>

1971年，為了改善中美關系，美國總統尼克松派國務卿基辛格秘密訪華?；粮衽c中國領導人進行了友好會談，基辛格認為此次訪問難以長期保密，建議要及時公布公告，這個公告的措辭由雙方商議，在公告中同時發布來年尼克松即將訪華之事。周總理表示同意。周總理委派黃華、章文晉參加討論和擬定公告草案，中方擬定的原稿中說“尼克松總統要求來訪，我們邀請”?；粮癫煌?，說這樣寫讓人覺得尼克松總統像個旅游者。中方說本來就是這樣，尼克松總統主動要求來訪?；粮駥嶋H上是怕這樣的公告公布出去會丟美國人的面子，說美國總統主動要求來訪，中國才同意。雙方僵持不下。后來，這件事提交到周總理那兒。周總理覺得雙方說的都有一定道理，盡管是美國主動要求來訪，但是美國人的面子不能不考慮，于是，他把原稿中的“尼克松總統要求來訪，我們邀請”，改為“獲悉，尼克松總統曾表示希望訪問中華人民共和國，周恩來總理代表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邀請尼克松總統于1972年5月前的適當時間訪問中國。尼克松總統愉快地接受了這一邀請?！边@樣一改，就回避了中美兩國誰是主動的問題，美國人也有了面子，中國也不失面子?；粮裥廊煌獍堰@個修改稿作為正式的公告公布。周總理輕松地解決了爭議，基辛格對這次“破冰之旅”非常滿意，說他是帶著希望而來帶著友誼而去，訪問成果超過了原來的期望，圓滿地完成了使命。后來，公告一發表，震驚了整個世界?！矮@悉”這兩個字很巧妙，用模糊語言保全了對方的面子。

“對了，我也要學周總理，用模糊語言，不說具體數目，就說發表了一些文章，這就避免了具體準確的數字?！迸畠赫f道。我說：“不錯，這是個好辦法。發表文章沒什么了不起，只不過是你的愛好而已，就像有的人會吹笛子、有的人會跳舞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只是你的長處是寫作。”女兒說：“爸爸，我知道了，在演講時要低調，再也不說我從二年級就發表文章了，要不然新同學對我很反感，覺得我驕傲自滿。”

一天，語文老師布置了一項作業，要求每個同學抄一首詩，還要評析這首詩。女兒選的是余光中的詩。交上作業后，老師評價說女兒的詩評比詩歌本身寫得還美。老師又問女兒發表了多少篇文章，讀了多少本書，女兒說發表了70多篇，不記得具體讀了多少本書。

我問她為什么這次沒說發表了100多篇文章，而只說70多篇。女兒說：“這次語文老師要具體數目，我不能用模糊語言，只能實話實說，反正班主任也不在，正好借這個機會把真實情況透露給大家，也減輕自己的心理壓力。”我說：“班主任說你發表了100多篇文章，語文老師說你寫的詩評比詩還美，這些話都有些拔高你了。他們為什么人為拔高呢？”女兒搖搖頭，說不知道。我說：“他們希望樹立一個典型，讓你成為同學們學習的榜樣，帶動他們努力學習，你可要理解老師的一片苦心?。　迸畠喝粲兴虻攸c點頭。后來，我又從書上找來一篇文章讓女兒看。

一天，法國作家大仲馬得知他的兒子小仲馬寄出的稿子總是碰壁，便對小仲馬說：“如果你能在寄稿時，隨稿給編輯們附上一封短信，或者只寫一句話，說你是大仲馬的兒子，或許情況就好了。”小仲馬固執地說：“不，我不想坐在您的肩膀上摘蘋果，那樣摘來的蘋果沒味道?！蹦贻p的小仲馬不但拒絕以父親的盛名做自己事業的敲門磚，而且不動聲色地給自己取了十幾個其他姓氏的筆名，以避免那些編輯們把他和大名鼎鼎的父親聯系起來。

面對一張張無情的退稿信，小仲馬沒有沮喪，仍堅持創作。他的長篇小說《茶花女》書稿寄出后，終于打動了一位老編輯。這位老編輯曾和大仲馬有著多年的書信來往。他看到寄稿人的地址同大作家大仲馬的絲毫不差，懷疑是大仲馬另取的筆名。但這部作品的風格卻和大仲馬的作品風格迥然不同。帶著這種興奮和疑問，他迫不及待地乘車造訪大仲馬。令他吃驚的是，《茶花女》這部作品的作者竟是大仲馬的兒子小仲馬。“您為何不在稿子上寫您的真實姓名呢？”老編輯疑惑地問小仲馬。小仲馬說：“我只想擁有真實的高度?！崩暇庉媽π≈亳R的做法贊嘆不已。

《茶花女》是小仲馬根據自己的愛情經歷寫出來的。書出版后，法國文壇書評家一致認為這部作品的價值超越了大仲馬的代表作《基督山伯爵》，小仲馬一時聲名鵲起。

等女兒看完這篇文章，我問她：“看完這個故事你有何感想？”女兒笑道：“我和小仲馬的情況不同，我沒有一個大名鼎鼎的父親，我寫文章可以用自己真實的名字?！蔽艺f：“他和一般作者的不同在于他不想被人拔高，而別人想被拔高，被拔高后覺得自己特有成就感?！迸畠赫f：“哪個人都希望別人贊揚，贊揚才有動力，被拔高也不是壞事。”

我問女兒：“如果小仲馬樂意被拔高，開始很順利，發表文章很容易，那么后來能不能超越他的父親，能不能寫出轟動文壇的《茶花女》呢？”女兒說：“不能，以前的多次退稿對他來說是一次次磨煉，所以后來越寫越好。被拔高就會浮躁，靜不下心來，難以寫出好作品?！?/p>

我又問她：“你的寫作道路還很長，也經常被周圍人拔高，你會怎么對待呢？”女兒說：“我知道了，要像小仲馬那樣埋頭寫作提升實力，擁有自己真實的高度，被人為拔高是揠苗助長，沒有根基的禾苗會枯死的?！甭犃伺畠旱脑?，我滿意地笑了。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