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文珊
北方的冬天是瑟縮的,被漫無邊際的生硬的寒冷包裹著。即使開著暖氣,我也忍不住把自己塞進一件玫瑰紅的厚外套中,頭發披散下來,為赤裸的頸部添一絲暖意。
橙子在地上兀自滾動著,兩片突出的背骨之間留下一個深深的凹窩,里面盛滿了細碎的陽光,給蓬松的毛發鍍上了一層金色。發覺我在注視著它,便慢悠悠地朝我走來,在我腳邊圈成一圈,腦袋舒服地靠在我的腳上,纖細而悠長地叫了一聲。腳邊頓時暖了許多,溫暖在指尖流淌。
我索性俯下身子去逗弄橙子,從頭開始,滑過脊背,再到尾梢,手指隨著它的輪廓起伏,就這樣一下一下,撫摸著它。橙子感到舒服極了,瞇起狹長的眼睛,順從地扭動身子,吐出粉紅的舌頭舔我的手。
喂,我們出去走走。
說罷我抱起橙子,圍上一條長圍巾,幫橙子裹好身體。幾分鐘后,我們來到外面。
我想把橙子放在地上,它極不樂意,地上滿是融化的雪水,它可不愿意讓潔白的爪子沾上泥污。這些倒符合所有貓的驕傲。
橙子的腦袋在我的胸口蹭啊蹭,嗓子底部發出含糊的咕嚕聲。
哦,你是我的橙子,與我一直相伴。
和橙子的相處已經很久了,我想我喜歡這只貓。它不是“別人”,它就是我的,當然,我也屬于它。橙子是位高貴的女士,但與我相處的過程中常被我捉弄得很狼狽,但它從不會同我生氣,就像,我永遠也沒有生過它的氣一樣。
橙子是我很要好的朋友,它和我,都是一樣的普通,但我們都很快樂。
也就是這個冬天,我升入了初三,像一個只化了一半妝的蹩腳演員突然被推到光影交錯的舞臺上一樣,緊張、恐慌、手足無措……還好,橙子總會適時地給我安慰,它那雙琥珀色的明亮的眼睛中一直閃現著堅定,盯著它,便能消除一切的擔憂和疑慮。我一直相信橙子有種魔力,可以驅除他人內心深處恐懼的魔力。我相信這只貓會讓我的平凡生活放出光彩。
我一直都喜歡向橙子描述一個計劃——去看海。這個計劃被一次次提起,卻又因為各種原因而擱置。于是在我無數次的描繪中,計劃變得充盈豐滿,每一個細節都被具體刻畫,一次次的幻想中,就連圖畫的色彩都明麗了起來。橙子專心地聽我一遍遍描述,聽到精彩的地方連聲叫個不停,爪子勾著我的衣服,撒著嬌也要加入計劃。
更多的時候,橙子是在自己玩耍,因為就算在不上學的日子里,我也會被作業覆蓋。每當這時,橙子便會安靜地臥在角落,不做打擾,機敏的目光反倒像是在監督我有沒有認真讀書。
收回心思,歷史、政治、物理、化學天翻地覆,那些用熒光筆勾勒出的“必考”,在瞳孔中一點點放大。它們拼命解剖出自己的所有細節,擺在我的眼前,幾乎要沖我尖叫:“再看我一眼!要記住我!”
在眩暈之前,橙子總會掌握好時間讓我放松。它是我繁忙生活中的安慰,我喜歡它無規則闖入我的生活,就算它會打斷我的思路,我也不介意暫時迷失在時光的漩渦中。
我喜歡把橙子放在床上,用食指點它的肚子,手指觸到它柔軟的腹部,像碰到棉花糖。
你說,以后我開個花店,每天就這樣抱你曬太陽好不好?
我拽著橙子的耳朵打趣,它幾乎要跳起來,使勁晃著頭全盤否定我的想法,大概它認為作為一個成功女性的貓更風光吧。
就這樣,在橙子的陪伴下,我神奇的排除掉恐慌的情緒。開始為復習做準備。我終于跌跌撞撞地奔跑在了跑道上,相信不一會兒,節奏就會穩定下來。我把橙子抱起,在它耳邊輕輕道著感謝,它伏在我的藍毛衣上,像游弋在空中的云。
早上醒來,腳邊冰涼,少了些什么。“橙子……”我打著哈欠呼喚,卻沒有看到那團毛茸茸的白色。我心頭一驚,起身尋找,無果。
拉開門,我急吼吼地叫:“我的橙子呢?”媽媽探出頭來:“喏,桌上,想吃自己拿!”我看著桌上金黃圓潤的橙子,一陣迷惑:“不是水果!是貓啊!我的貓呢!”“貓?你什么時候養過貓啊?”
我怔住,呆呆地走回房里,臉頰癢癢的,伸手,才知道早已淚流滿面。
橙子走了,沒有留下一點蹤跡。
是的,從最初,就沒有橙子。
從最初,它就只存在于我的視網膜上。
它是另一個我。
一個我用來安慰自己的更堅強的我。
我面前出現了一片海,海天交接處,耀目的光芒噴涌而出,海水暖暖的,橙色。那只機敏的貓站在海邊,沖我揮手。
它離開了,是不是說明我已有足夠的堅強?
目光停在日歷上,日期被紅圈勾勒——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的十六歲悄然而至。
抬頭,太陽光分外柔和,鋪散開一片橙色。
陽光好暖,好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