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佳的江湖

艾科

這件事像一股奪命颶風，瞬間掀起驚濤駭浪，且被眾人口口相傳、聲聲演繹，最終變成了“陳洋子喜歡何小佳”的版本。

1.

何小佳懷著愉悅的心情到新轉入的學校上課，剛進教室就被一撥好事的女生圍攏過來：“嗨，你真膽大包天哦，居然敢轉入我們1班自尋死路，難道你不知道1班是聞名江湖的刀山火海人間地獄嗎？”

何小佳有些不明所以。她的同桌解釋道：“江湖流傳，1班學生各個英勇善戰，人人恥居人下，每個都是打不死的小強，道行淺者務必慎入！”見何小佳依然一臉茫然，同桌有些急不可耐：“難道你不知道，上至班主任的鐵面無私，下至班干部的法外無情，使得整個1班的同學每天都人心惶惶、如履薄冰嗎？要是我有半句虛言來生愿下十八層地獄。”

正說話的瞬間，班長陳洋子邁著大步款款走來。同桌噓聲道：“你快看，那個男生就是咱們的班長，有著一雙火眼金睛和一副鐵石心腸。憑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勢，沒事就愛用他那雙掃雷般的眼睛四下巡視，一旦發現有人‘不務正業，定會及時上報班主任，請求嚴懲不貸。所以我奉勸初來乍到的你，凡事寧可自受委屈，也別違反班風班紀，更不要得罪班干部啊。”

這樣虛張聲勢的開場，讓何小佳的好心情蕩然無存，她自嘲道：“難道同桌看我是新來的就故意危言聳聽嗎？少來這一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禮讓三分，如若再犯斬草除根。哼，我也不是吃素的！”

但她坐到座位上的剎那，還是不由自主地多看了陳洋子一眼。恩，面容清瘦，五官端正，衣著大方，身材勻致，與謀財害命的地獄惡魔真心相去甚遠，他看上去應該是值得深交的男生。清官難當，也許是陳洋子哪里得罪了同學，所以他們才于人背后說三道四的。

機智聰明的何小佳，對這些未經求證的片面之詞置若罔聞，她掏出課本準備上課，但沒想到第二天同桌的話就得到了應驗。

2.

因為新家離學校較遠，加上她剛剛轉學過來對路線不熟，所以第二天何小佳遲到了。她氣喘吁吁地跑到教室門口喊“報告”的時候，其他同學都用萬分詫異的目光盯著她看，那目光像利劍一般令她毛骨悚然。她緩緩地走到座位邊，同桌遞來一張字條，上面的蠅頭小楷清晰可見：“等著接受審判吧！”

何小佳輕輕推開那張字條，若無其事地將目光投向講臺之上，她暗自心想，1班的學生不都號稱英勇善戰嗎？怎么在錯誤面前人人膽小如鼠、各個似驚弓之鳥？真是可笑至極！

整個上午都安然無事。

下午的班會上，陳洋子款款走上講臺，用抑揚頓挫的聲音說：“今天上午，因為何小佳同學遲到，致使我們班的考勤分數被扣，如果本周我們班因此與‘優秀班級失之交臂，那她就是罪魁禍首！希望大家以此為戒，攻堅克難，懲惡揚善，繼續保持良好的班風班紀，共同為維護班級榮譽貢獻力量！何小佳，本周之內，你必須通過做好事的形式給我們班加分，將因你遲到而被考勤老師扣除的分數彌補上去！”陳洋子的語氣鏗鏘有力，不容置疑，字里行間都滲透著咄咄逼人。

從不逆來順受的何小佳騰地而起：“遲到一次又不會死人，何至于如此小題大做？你休想依仗班長的權勢頤指氣使，我不吃你這套！難道別的班級都沒有同學遲到嗎？你能保證自己永不遲到？”

陳洋子目瞪口呆，全班同學也霎時啞然，因為截至目前，還沒有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學生，敢堂而皇之地與班長為敵，誰都知道班長此舉是得到了班主任的暗中授意，否則他也不敢如此銖錙必較，不講情面。但也不得不承認，正是因為他的嚴苛，才把班級管理得井井有條，且在每次評比中屢創佳績。

同桌輕輕地拽拽何小佳的衣角，示意她不要頂風作案，孰知何小佳一拍桌子：“怕啥？我又沒有說錯，干嗎屈服讓步？知錯就改，善莫大焉，難道因為犯了一次小錯就該拉出去游街批斗斬首示眾嗎？”她又轉向陳洋子，“你法西斯！你獨裁！你專政！你扼殺了班里的和諧氛圍！你才是罪魁禍首！”

天啊，何小佳真是吃錯藥了，她居然能在“被審判”的位置上，出其不意地列舉出陳洋子那么多莫須有的累累罪行。全班鴉雀無聲，陳洋子就差沒捶胸頓足了，這是他擔任班長以來，首次與伶牙俐齒的部下狹路相逢。真是吃了龍肝鳳膽，居然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挑戰他的權威，這還了得？他憤懣地走出教室，將門關得山響。

就在何小佳全心享受初戰大捷的喜悅時，同桌給她潑了冷水：“等著吧，班主任馬上駕到，你趕緊做好迎接圣駕的準備吧。自求多福，好自為之，阿彌陀佛。”

何小佳臉上的表情立刻晴轉多云：“這個班級，除了成績和榮譽，就沒有一點人情味嗎？我不相信班主任會‘助紂為虐。”

3.

果不其然，十分鐘后，班主任御駕親臨，他大致了解了情況之后作了如下說明：第一，首次遲到情有可原，但下不為例，畢竟耽誤學習，又影響班級榮譽;第二，陳洋子向來執法如山，嚴于律己，從來不會冤枉好人，所以何小佳同學，你不要記恨于他。本周之內，要是能設法將被考勤老師扣掉的分數彌補回來，也算大功一件;第三，希望大家能夠相互理解，彼此監督，繼續支持陳洋子的工作，共同開創班級美好未來！

什么跟什么啊，說來道去，歸根結底還是一個意思——我何小佳以下犯上，罪不容誅;他陳洋子秉公執法，神不可犯。班主任處處維護班長，難怪其他同學都逆來順受，敢怒而不敢言。可是，我該做什么好事才能給班級加分？就這么便宜了陳洋子嗎？不，絕不可能，此仇不報非君子。

第三天，蒼蠅一般緊盯著何小佳不放的陳洋子再度過來奪命催魂：“何小佳，這周還有兩天就要結束，你做好事了沒有？我還等著向考勤老師報告呢。”

何小佳簡直怒不可遏：“陳洋子，你不處處針對我會死嗎？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好事等著我做？要不，你去馬路上撞車，然后告訴我，我再去撥打120送你去醫院，這樣算不算好人好事？”

陳洋子氣得五雷轟頂：“何小佳，你太過分了！要是你不把失去的分數彌補回來，你就是千古罪人！”

“什么？千古罪人？大家看看，成績優異的學生連吵架都出口成章。”說完，何小佳噗嗤笑出了聲，班里同學也跟著狂笑不止。這樣的戲謔，對德高望重的陳洋子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在眼淚奪眶而出之前，他憤懣地拂袖而去。

何小佳瞬間作鼠竄狀：“哎呀媽呀，他不會真去撞車吧？還是又去班主任那里告狀？我前世定是壞事做盡，不然此生怎會茍活于此，且處處與他作殊死搏斗？好吧，多說無益，我還是盡快做件好事，把丟掉的分數補上，堵住悠悠之口，省得再來煩我。”

放學的時候，趁陳洋子到班主任辦公室“匯報工作”之際，何小佳順勢從他課桌上抄走一本書，看都沒看就向廣播站奔去。

4.

第二天，神情慌張的陳洋子在班里發布尋物啟事：“有沒有人撿到我的小說書？路遙的《平凡的世界》。”眾人面面相覷，何小佳臉上波瀾不驚，她在潛心等著好戲上演。

課外活動期間，學校廣播站播出一條招領啟事：“高一（1）班何小佳同學昨日撿到一本小說《平凡的世界》，書內夾有一張女孩的照片，請丟書的同學速到廣播站認領。”

蒼天有眼！何小佳終于做了件“好事”，本周高一（1）班再度蟬聯“優秀班級”已是板上釘釘。但是大家對這條招領信息的關注點并不在此，而是，那本小說里，夾著一張女孩的照片，那個女孩究竟是誰？她和陳洋子又有著怎樣不為人知的關系？

聽說陳洋子的書內藏有女孩照片，唯恐天下不亂的葛聰自告奮勇，愿做免費的差役陪同班長前去領書。陳洋子盛情難卻，只好帶其前往。

等他們回來的時候，葛聰禁不住大爆猛料：“你們知道那是誰的照片嗎？”

眾人迅速圍攏過來：“誰啊誰啊？”

葛聰故意賣起了關子，他沖表情淡然的何小佳問：“小佳，你不想知道嗎？”

何小佳表面上波瀾不驚，其實內心早已迫不及待，因為在她抄走那本小說的時候，并沒有想起來翻看里面是否夾帶了東西。她順著葛聰的心理笑問：“誰的呀？”

葛聰故弄玄虛道：“你們豎起耳朵聽好了啊，那張照片是何小佳的！”

眾人的詫異如驚天春雷，紛紛將猶疑的目光投向何小佳，何小佳將書狠狠地往課桌上一扔：“葛聰，你再信口雌黃信不信我將你大卸八塊？”

葛聰很是得意忘形：“不信，你問班長啊。”

恰在此時，班長倏然而來，盡管他強裝鎮定，但依然難掩心底的慌張。看來事情八九不離十了，何小佳萬萬沒有想到，她會自掘墳墓，扯上緋聞。看來，壞事真的不能做啊，可是陳洋子怎么會有她的照片呢？

5.

這件事像一股奪命颶風，瞬間掀起驚濤駭浪，且被眾人口口相傳、聲聲演繹，最終變成了“陳洋子喜歡何小佳”的版本。

事件敗露之后，陳洋子時刻等著得理不饒人的何小佳過來興師問罪，但桀驁不馴的何小佳這次居然反其道而行之，任由緋聞鋪天蓋地，她依舊泰然自若地上學放學，權當什么都沒發生。倒是做賊心虛的陳洋子，每天都竭力避開何小佳的目光，亦不再像往常那樣對她頤指氣使，更不在班里耀武揚威了。他們由劍拔弩張的敵人，轉為互無瓜葛的路人。

半個月后，這股颶風就被洶涌而來的考試淹沒，見何小佳對此只字不提，陳洋子也稍稍松了口氣。

那天月考結束，何小佳攔住陳洋子：“站住，你以為你沉默不言，我就會既往不咎嗎？是要我嚴刑逼供，還是你主動坦白？”

陳洋子知道早晚會有這么一天，他在心里早就打了千百遍的腹稿：“對不起，那張照片是你轉到我們班的第一天，我無意間用手機偷拍的，后來連同手機里的其他照片一起洗了出來，將其當作書簽純屬偶然，沒想到會因為丟書而掀起軒然大波，以致影響了你的聲譽。身為班長，我難辭其咎。”

見他還算誠懇，何小佳也推心置腹地打開了話匣子：“冤有頭債有主，其實這件事情不能完全怪你，是我偷走了你的書，然后交給廣播站的。我這樣做除了想給班級加分，更想報復你對我的嚴苛。現在看來，我倆算是兩敗俱傷。冤冤相報何時了？我懇請你，在執行班級紀律的時候，不要那么鐵面無私，采用一種柔和的政策，或許會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我們班雖然每次評比都能獲獎，但是同學們的精神不夠愉悅，處處充斥著為了榮譽而不惜一切的冷漠。”

見何小佳不計前嫌，陳洋子臉上綻放出暖暖的笑容：“我會盡力改變的，希望你能時刻提醒我。”

何小佳頓時眉飛色舞：“我會直言進諫的。回頭我給你一張好看一點的照片，你偷拍的肯定有損我的形象。”

陳洋子撓撓頭，面頰之上映出兩枚深深的酒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