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黑水城出土典工檔案看西夏典工制度

劉曄+趙彥龍+孫小倩

摘 ?要：西夏典工檔案的內容真實地反映了西夏民間典工抵債的客觀狀況，并結合《天盛律令》中有關西夏典工法律條文的分析，得知典工檔案中反映的典工抵債的日工價與西夏法典所規定的典工日工價相差懸殊，可見，西夏現實生活中的典工抵債存在著赤裸裸的剝削和壓榨。

關鍵詞：黑水城;典工檔案;西夏;典工制度

Abstract： The content of XiXia standard labor contracts truly reflect the objective situation of canon worker owe in XiXia folk ，and combined with analysis of ?XiXia standard labor laws in tiansheng laws ，we learned that the wages of canon worker owe reflected by standard labor contracts and XiXia codes are differ greatly. We can see， there are bare exploitation and squeezing in canon worker owe of XiXia real life .

Key words： Khara-khoto;Standard labor contract;XiXia; Standard labor system

從20世紀初開始至今，西夏故地黑水城等地出土的檔案數量龐大，形式各異，種類較多，但分散在世界各地保存，現西夏學專家不辭辛勞、以保護國家優秀傳統文化為己任，從各地搜集、整理、影印等，將大部分西夏檔案收錄在《俄藏黑水城文獻》、《中國藏西夏文獻》、《英藏黑水城文獻》、《日本藏西夏文文獻》等大型文獻叢書之中。這為研究西夏的政治、經濟、文化、教育、宗教、軍事等提供了堅實的實物史料。其中在《俄藏黑水城文獻》中就收錄有一篇西夏文俄ИHB.NO.5949-32《光定卯年（1219）典工契》，這篇西夏文典工檔案反映了西夏時期的典工制度，也是目前所見唯一的中上古所保留下來的關于典工的實物文書檔案，對研究西夏時期民間典工抵債事項有重要的研究價值。現對西夏的典工契約檔案進行整理和研究。

1 ?西夏典工檔案數量

從目前所見，西夏大型文獻叢書中只收錄有1篇西夏的典工檔案，即西夏文俄ИHB.NO.5949-32《光定卯年（1219）典工契》。[1]據西夏學專家考證，該典工契的內容為：一人典工9個月工價5石糧，另有少許衣物等。[2]表面上看西夏的典工檔案數量比較少，而且還出土于西夏邊遠貧窮的黑水鎮燕監軍司，但這稀缺的典工契約卻能反映出西夏晚期民間典工的實質，其各方面的價值重大。

2 ?西夏典工檔案研究

西夏的典工契約就是西夏時期民間債務人無力按期歸還欠債時，以典人工到債權人處抵債的一種清償債務的方式，反映了西夏的典工制度。

2.1 ?典工抵債溯源。典工抵債現象從文獻記載的法律層面上來看可以說源遠流長。在秦朝就已出現典工抵債現象并制定了法律來保障債權人的利益不受損失。湖北睡虎地出土秦簡載：“有罪以貲贖及有責于公，以其令日問之，其弗能入及賞，以令日居之，日居八錢。公食者，日居六錢。居官府公食者，男子參，女子駟，人奴妾居贖貲責于城旦，皆赤其衣，枸櫝欙杕將司之;其或亡之，有罪百姓有貲贖責而有一臣若一妾，有一馬若一牛，而欲居者，許。”[3]這是有文字記載的最早的欠債無力償還者可典工抵債的法律規定。其后各朝代都有沿襲如此之規定，如，唐代規定：“諸公私以財物出舉者，任依私契，官不為理。……家資盡者，役身折酬。役通取戶內男口，又不得回利為本，其放財物為粟、麥者，亦不得回利為本，及過一倍。”[4]宋朝也有類似的規定：“諸公私以財物出舉者，任依私契，官不為理。……家資盡者，役身折酬。役通取戶內男口，又不得回利為本，其放財物為粟、麥者，亦不得回利為本，及過一倍。”[5]只是唐宋時典工抵債的人員身份限定比較嚴格，即必須是男口，沒有女口之說，這也說明了唐宋時對女性的尊重。而西夏時雖沿襲前朝典工抵債之制，但有所發展，即女性也可以典工抵債，這由《天盛律令》中有關法律條文印證。

2.2 ?西夏典工抵債的相關內容。西夏典工抵債是一種民事責任的表現，也是一種保護債權人經濟不受損失的保障措施，因此，受到西夏相關法律的保護。當然，這也是對債務人在規定期限無力償還清債務的一種處罰。通過研讀《天盛律令》的有關法律條文和俄ИHB.NO.5949-32《光定卯年（1219）典工契》，我們發現西夏典工抵債的相關內容有如下幾方面。

2.2.1 ?西夏法律保障債權人的利益。無論是借貸還是典當，債務人到期必須還清債務，否則會受到法律的制裁。“諸人對負債人當催索，不還則告局分處，當以強力搜取問訊。因負債不還給，十緡以下有官罰五緡錢，庶人十杖，十緡以上有官罰馬一，庶人十三杖，債依法當索還，其中不準賴債。”[6]西夏官府保護債權人經濟不受損失。

2.2.2 ?西夏法律允許債務人還債有寬限期。西夏官府保障債權人的合法經濟權益不受損失，但也不是強迫一次性還清債務，而是對無力償清債務者給兩三次寬限期。法律規定，若債務人因欠債逾期不還，告官承罪后，仍無力還清債務者，則可根據路程遠近，再給兩三次寬限期，“當使設法還債”。[7]總之，盡量避免債權人的權益受到損失。

2.2.3 ?西夏法律允許典工抵債。債權人可以給債務人兩三次寬限期，但給予寬限后債務人依舊還不上債，只能典工抵債，包括因債務逃往敵界而后又投誠歸來者，“以工力當分擔”。[8]俄ИHB.NO.5949-32《光定卯年（1219）典工契》正是這種典工抵債的實物證據。關于這一問題，我們將談論六個問題：

第一，何人可典工抵債或不可以典工抵債呢？關于這個問題，西夏法律有明確規定，若典當借貸等有債務后，“本利相等仍不還，則應告于有司，當催促借債者使還。借債者不能還時，當催促同去借者。同去借者亦不能還，則不允其二種人之妻子、媳、未嫁女等還債價，可令出力典債”。[9]即明確告知借債者無力償還（清）債務時，不能將債務人或同去借者的妻子、未嫁女、媳婦等作價賣給債權人還債，但可出力典債。而有關的人員則不屬于法律規定的出工抵債或典押的范圍，若對這些人員強迫典押或出工抵債時則要懲處，“諸人不許因官私債典父母，倘若違律之時，父母情愿，則典之者當絞殺，父母不情愿而強典之者，依第一卷子毆打父母法判斷”。[10]除此之外，還規定“年七十以上及十歲以下等，依老幼當減出工。十歲以上，七十歲以下者，當物主人處不需出工，亦應令于其他需用處出工”。[11]也就是說債務人或同去借者的父母、家庭成員中年齡70歲以上、10歲以下的男女都不允許出工抵債或典押，只能是70歲以下、10歲以上的男女可出工抵債。

第二，典工抵債者在還清債務前則為債權人處的奴仆。典工抵債前也要簽訂典工契約，如，西夏文俄ИHB.NO.5949-32《光定卯年（1219）典工契》就是如此。簽訂典工契約后按日計酬，累計工價總數抵債。但在典工抵債期間，典工抵債者和債權人可構成暫時的雇傭關系，可認為是債權人的私有財產，地位則與自屬之使軍、奴仆相同。

第三，典工抵債的工價。西夏法律明確規定各色人等典工抵債的方式和按日計酬的工價。即“借官私所屬債不能還，以人出力抵者，其日數、男女工價計量之法當與盜償還工價相同。在典人者，依前法計量出工人之工價，勿算錢上之利”。到底如何按日計酬呢？法典對不同人抵債的情況及工價作了具體規定：“前述因償還盜價、付告償，為官私人出工所示辦法……價格：大男人七十緡，一日出價七十錢;小男及大婦等五十緡，一日五十錢;小婦三十緡，一日三十錢算償還。錢少，則與工價相等時，可去。若很多，亦令所量人價，錢數當完畢，則當依舊只關，盜人之節親親戚中有贖取者，亦當依工力價格贖取。”[12]即典工抵債期間，可依據典工者的年齡和性別區分出三個等次的工價：一等次是大男人，每日工價是70文錢;二等次是小男和大婦，每日工價則是50文錢，三等次是小婦，每日工價是30文錢。

第四，西夏對大男、小男、大婦、小婦的界定。西夏漢文史籍和法典都對大男有規定，即“其民一家號一帳。男年登十五為丁，率二丁取正軍一人。每負擔一人為一抄，負擔者，隨軍雜役也”。[13]法典規定：“諸轉院各種獨誘年十五當及丁，年至七十入老人中。”并規定：“及丁籍冊上猶著年幼者，當比丁壯不注冊罪減一等。彼二種首領、主簿知曉隱言者，則當比正軍罪減一等，不知情者不治罪。”由上可知，西夏的大男的年齡界定則是十五歲至七十歲之間。西夏法典對幼兒和小男也有間接的規定：“諸院軍各獨誘新生子男十歲以內，當于籍上注冊。若違律，年及十至十四不注冊隱瞞時，隱者正軍隱一至三人者，徒三個月;三至五人者，徒六個月;六至九人者，徒一年;十人以上一律徒二年。”由上可知，一至十歲為新生子或幼兒，十歲至十四歲為小男。西夏法典對大婦和小婦也有規定。西夏對因債務而逃跑后又投誠歸來時如何安置有具體的規定，其中就涉及大婦與小婦的年齡界定，“……有者當交還，總計賠償，負債不釋，依法當還給。其中因償還債，使妻子、兒女典當別處者，是五十緡以內則當按邊等法出工償。若為大女、媳當算五十緡，年十五以下十歲以上算三十錢工價。……若為五十緡以上，則按大女、媳之價五十緡，幼女年十五以下十歲以上三十緡計算，工價與婦女價格相抵時，使前往，不允使之超過”。[14]由此法律條文可知，這里的“大女”即大婦，也即法典規定的十五歲以上七十歲以下的婦女。這里的“幼女”即指小婦，年十五歲以下十歲以上的女子。這完全符合了西夏法律所規定的年七十歲以上、十歲以下不允許出工抵債的要求，也即十歲至七十歲之間的男女都可出工抵債，只是抵債的工價不同而已。只有典工價格與所負債務相等時，才能允許典工者回原有的家。

第五，黑水城出土典工契約的工價與西夏法典規定的典工價格相差懸殊。這可從西夏實物檔案所記內容得出結論。黑水城出土典工契約檔案西夏文俄ИHB.NO.5949-32《光定卯年（1219）典工契》的內容主要是：一人典工9個月，工價是5斛谷，另有少許衣物等。若有反悔依官罰交5斛雜糧。經史金波先生推算每日典工工價不足2升谷。[15]另據史金波先生根據國家圖書館所藏西夏文賣糧賬文書的研究和推算，當時西夏部分地區麥價每斗最低200錢，最高不超過250錢，糜比麥價錢低，推算每斗糜價在150錢～200錢，[16]即每升糜合15錢～20錢。典工工價每日不足2升谷，即合30錢～40錢，也即這一典工契約中所反映的每日典工價不超過40錢。這一典工的工價相當于或約高于小婦的日工價。當然，這一典工契約由于殘損過甚，有的信息并不清楚，所以，我們不知該典工契約中的典工者是大男、小男還是大婦、小婦。假若是大男的話，則典工價格相當于法典所規定的一半，如果是小男或大婦的話，與法典規定相差10多錢，如果是小婦的，則基本符合法典規定的典工價格。如果是前兩者的話，那么，典工實物檔案所反映出來的典工價格則存在著赤裸裸的或明目張膽的剝削和壓榨。從黑水地或武威等地出土的西夏所有契約檔案的內容來看，都存在著債權人直截了當地剝削和壓榨債務人的情形。如果該典工契約中的典工者是小婦的話，不僅不存在剝削和壓榨，而且表面上看來似乎比法律規定的典工日工價還要略高一些，這在西夏時期是基本上不可能存在的情況。故，我們以為該典工契約中的典工者可能應是前兩者，即大男、大婦和小男，所以，就肯定存在著嚴重的剝削和壓榨。

第六，特殊情況下的抵債形式。通過以上幾種抵債形式而債務人的確既無力償清債務，又無工力抵債，西夏官府只好對其進行刑事制裁以了斷債務。西夏法典規定，債務人“無妻子、子女、兒媳時，確不能償債”，則只能處以笞刑來抵債，即一緡至二十緡笞四十，二十緡以上至五十緡笞六十，五十緡以上至百緡笞八十，百緡以上一律當笞一百。[17]

2.3 ?西夏典工檔案的價值。第一，西夏典工檔案是目前所見唯一的中上古時期保留下來的實物檔案，可以填補中國古代典工契約稀缺的空白。

第二，西夏典工檔案揭露了西夏晚期典工抵債的狀況，同時也反映出了典工的日工價，與西夏法典規定的典工日工價相差懸殊，真實地再現了西夏晚期貧苦農牧民的悲慘生活狀況和赤裸裸的剝削與被剝削的嚴酷事實。是研究西夏社會經濟不可多得的實物史料。

第三，西夏典工檔案是用西夏文字書寫的，這不僅為古代文字學研究提供了實物依據，同時也為研究古代少數民族特別是黨項族提供了鮮活的實物依據。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西部項目“西夏檔案及檔案工作”（批準號：12XTQ013）階段性成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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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睡虎地秦墓竹簡[M].北京：文物出版社，1978：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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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史金波.國家圖書館藏西夏文社會文書殘頁考[J].文獻，2004（2）：139-140.

（作者單位：劉曄，寧夏大學中日聯合研究所;趙彥龍、孫小倩，寧夏大學人文學院 ? 來稿日期：2015-0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