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小說《官場現形記》中的“制臺見洋人”一段,生動描述了晚清官員對洋人的畏懼場景。面對西方列強的堅船利炮,晚清官員多數既不敢拒絕,又應對無策,從而懼怕不已。例外的是,張之洞擔任晚清總督23年,極力維護國家民族主權、利益,演繹出了與《官場現形記》中截然相反的情景,今日回首仍令人感慨萬千。
嚴辭拒絕法國領事無理要求 張之洞于1884年中法戰爭失利的背景下,走馬上任兩廣總督。上任后,張之洞多方籌措,在鎮南關—諒山大捷中居功至偉。戰后法國傳教士、領事返華,要求賠償戰爭期間被毀壞的教堂財產。張之洞此時痛斥法國無理、法軍殘暴,指出法軍已激起眾怒,但在此情況下,中國并未傷害法國商人教士,反而加以保護,“試思去歲貴領事官,如不挈商民等離粵,所有教堂房產,如不由官封守,萬一變生不測,何從保衛?何今日不以為德,反以為怨乎?”對于領事師克勤多次提出會見的請求,張之洞始終拒絕。
不得已之下,法國更換領事。新任領事法蘭亭發起外交照會,要求中國賠償損失38萬。張之洞書面答復“無可議辦”,“以眾怒所萃之物業,而居然幸獲瓦全,即小有遺落,僅如纖芥,所全于法國者實大且多”。如果法國一味索賠,張之洞則先請法國賠償中國損失,“查中國自光緒九年辦理海防以來,以至十年六月基隆開戰以后……損耗銀數,約計三百八十余萬兩。按照萬國公法,自應以舉兵至人之國生釁者認其咎,貴領事官須先言明,將此項銀三百八十萬兩若何查辦?若何歸結?籌有妥善切實辦法,與本部堂議明辦妥,再為查辦教堂損失零星物件可也”。張之洞拒絕接見法蘭亭,僅以上述書面答復據理反駁。上述內容被記者獲悉,刊載見報。登時民心振奮,一紙風傳。
在張之洞的強硬之下,法國外交部陷入窘境,不得不再次更換人員,任命白藻泰擔任廣州領事。白藻泰曾任天津領事,與李鴻章頗有交往。到任之前,李鴻章致電張之洞,請張之洞接見白藻泰,強調法國“系修好之意。白謹慎,必無此等惡習,囑北洋一語為介”,也想通過緩和局面為北洋外交爭得空間。然張之洞外交主張與李鴻章不同,回電陳明,“美素睦,英漸謙,德無嫌誼,當款接。法無禮,故不能不以此折之,非得已也”,指明要刻意整治法國領事的驕橫無理,并請李鴻章轉告法國公使,“言定以后永不再提此等索償之謬論,即當見之”。李鴻章和總理衙門都不認可張之洞的舉措,“若必先與說定不提此事方可接見,轉若示之以怯,恐彼更多借口,不如坦然相見,最為得體,倘彼再申前語,仍可嚴駁”。張之洞并未照總理衙門指示,仍拒見白藻泰。總理衙門為此專上《請飭粵督照章接見法領事》折,后上諭斥責張之洞,上諭如此,張之洞不得不表示“自當欽遵”。但此后白藻泰未再請見,張之洞亦未主動約見白藻泰,索賠問題也再無交涉。經一年三個月,連續三任法國駐廣州領事都沒得到兩廣總督接見,張之洞成為令洋人頭疼的制臺,也成為總理衙門眼中最不會與洋人打交道的總督。
奏折陳明利害減少損失 隨后廣州再次發生各國領事要求開通“沙路”而引發的外交糾紛,此事處理中鮮明體現了張之洞的外交立場。當時海路進入廣州分南支“沙路”和北支“漁珠”。中法戰爭期間“沙路”封鎖,只留“漁珠”行船。如不開沙路,則外國船只欲進入廣州,必須先后通過牛山、長洲、漁珠各炮臺;“沙路”封閉超過三年,則流沙淤積使軍艦不能進入。各國領事以戰事結束,提出開通“沙路”。張之洞出于廣州海防角度一一拒絕各國領事。諸領事遂通過駐京公使向總理衙門照會,轉而向張之洞施壓。在此情形下,張之洞上奏折陳明,領事提出的方便通商、通航等理由,已經在“漁珠”解決,“沙路”封閉實際上并不影響通商、通航,反而方便海關管理,而且從廣州長遠海防角度看,“此事所關甚巨,不得不再行詳切瀝陳,仰懇敕下總理衙門立案,永遠不予曲從,粵防天下大局幸甚”。除直接上奏折,此時張之洞還私下致函軍機大臣閻敬銘,請求支持,“彼(洋人)之慣技,凡無理之事不能得之于粵者,則捏詞聳聽,嗾其公使向總署瀆擾。總署不悉其情,以為彼直我曲,祗疑其勢已洶洶,斷不能解,恐生枝節,遂已俯允所請,責令外間照辦。不知其事在外間甚屬尋常,彼已辭窮勢絀,(沙河一支河道,不能允其開通。)若總署稍一堅持峻拒,推之外省,不難硬駁善了。以后凡遇洋使攪擾事體,務望總署電詢粵省,考其實在情形有無辦法,再與定議,必可挽回不少”。由此可見,晚清地方官員得不到中央的支持,是造成制臺懼見洋人的重要原因。
內強其國外御其辱的外交原則 隨后,因諸多事情得不到總理衙門支持,張之洞直接上奏廣東洋務狀況,指出來華洋人多有貪利小人,給以小利則可以為我所用,“年來有英人謝耳仕,美人士邊臣,皆為厘局作線引拿私貨私土”。本來可以占據的主動局面,只因歷任官員怕生事端,對洋人無理要求也一概遷就,而形成被動局面,“向來于交涉之件過形遷就,是以愈久愈肆,瀆擾不休,每隔數日,必來一見,驕蹇不遜,要求無厭”。張之洞對此陳明自己的原則,“所求事件有理者力任辦妥,不必推諉,不待催促。無理者直言拒駁,亦不周旋,若再瀆擾,則竟置之不理,百折不回”。為打消慈禧恐拒絕洋人而導致“別生枝節”的擔心,張之洞特意指出“彼雖島夷,亦有政體公論,彼雖強悍,亦有形勢牽掣,兵餉不便之處,斷不能因無理細故輒啟釁端。領事無理生事亦斷非其國外部之意,彼看無可如何,自然消沮歇手”。更為重要的是,張之洞認識到外交根本在于國力:“日夜孜孜經營戰守,講求船炮,使彼知我時時有不忘戰事、不甘隱忍之志,則可省無數口舌波瀾。此尤無形之折沖,探源之因應”。隨即張之洞在廣東即投入洋務自強實踐,經后來一生之努力,成為中國近代以來規模最大、最為系統的洋務實踐。
兩廣總督之后,張之洞歷任湖廣、兩江總督和軍機大臣。連戰連敗,國勢衰落之下,外交更不堪言。然張之洞在殫精竭慮之中,仍堅持“有理者力任辦妥,無理者直言拒駁”的原則,在外交壓力下推動清廷完善中國財政、貨幣、稅收、法制等方面建設,又極力維護國家根本利益,并成為令洋人又敬又怕的清朝高官。1909年,張之洞逝世,“各國駐京公使皆奉其國命致哀悼之意。受吊之日,各使均于幾筵致敬”。被稱為“最后一個儒臣”的張之洞,在晚清衰落的局勢下書寫了中國近代外交上的異樣篇章。?笪(任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