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朝的漫畫

介子平

天啟朝的漫畫

介子平

明·天啟《祿碗》

天啟皇帝朱由校一生癖好在木活，劈鋸刨漆樣樣精通，成年累月樂此不疲，朝政則任由宦官魏忠賢隨心所欲，胡作非為。魏氏自行擬旨，擅權亂政，重用私黨，陷害忠良，已到了明火執仗、無以復加的地步，且自封“九千歲”，令毀各地書院改建魏公祠，結果搞得內憂外患，矛盾重重，內則白蓮起事，民不聊生，外則后金發難，遼東吃緊，由此引起了朝野上下的極端怨恨，但恐于其陰威，眾人多以隱晦掩飾方式加以譏諷奚落，冷齒挖苦，瓷繪漫畫便是其中的一種方式。

漫畫中有畫樹下人像者，樹枝虬曲成一“委”字，而樹下一人則是“惡鬼”魏忠賢，“委”“鬼”合而為“魏”，當時便流傳有“委鬼當朝立”的童謠。有畫“懸跪”罪人者，隱喻魏乃無根太監。有畫“鐵甲將軍攀高”者，畫面中有螃蟹、稻、木樁等物，螃蟹橫行霸道（稻），靠的是一段木樁，螃蟹者魏公公，木樁者木匠皇帝也。有朝官圖，其正面看為一官員，倒過來看卻是一只“屎殼郎”，喻魏等是臭官。還有落“大明太平年制”款者，而明季并無太平年號，畫工們索性拋開隱喻暗射，采取了戲嬉當朝的大膽之舉，更反映出當時民心祈太平之所向。這在東廠特務密布，株連酷刑盛行的年代，可謂是一件壯烈之事。

“高官厚祿”圖中的官員獨眼歪嘴，形象猥瑣。還有野水獨釣者，表現了當時普遍彌漫著的遠離政治、逃避現實心態。隔岸孤立者，或蜷縮成一團，或持杖獨佇，殘山剩水者，或枯樹幽亭，或垂柳落雁，皆日落西山、悲涼晚景之象。漫畫式的大寫意，古已有之，但在天啟朝卻達到了極致，想不到成就此番藝術偉績者，竟是由于祚之大不幸、國之大不幸，悖矣！

明·天啟《蟹碗》（左圖）

明·天啟《祿碗》（右圖）

這些出自民窯無名畫工之手的大寫意，信筆揮灑，即興勾勒，且與當時的歷史脈搏共跳動，與末世遁跡山林的文人心理異曲同工，又富生活情趣，合時代大勢之拍。匠人們并沒有因工作量大，使情感投入稍有懈怠，筆力效用略顯不濟，一蹴而就間蹁躚著神工鬼斧般的技能，夸張造勢中低沉著尖酸刻薄式的沙啞。這些畫工們沒有像東林黨人之前六君子、后七君子那樣與閹黨公開叫板，正面沖突，卻以力所能及、通俗易懂的方式，同樣起到了針砭現實之丑，消解時人塊壘之作用，所謂民不可欺，名不可盜是也。他們用睿智和勇氣寫就的是一部青花版的繪本明史。

明末大畫家八大山人詭異怪誕、冷寂畸變的畫風，為畫史罕有，后代個例。八大筆下的孤石兀立、白眼向人的倔強之鳥，與天啟瓷器上的從容自度、“翻白眼”的寒天之禽驚人的相像，此絕非偶合。生于天啟年間、同處瓷器之鄉的八大，顯然受到了民間瓷畫的感染，橫涂豎抹千千幅，墨點無多淚點多。類似的例子還有徐渭。大寫意的開創或許在梁楷等文人畫家，但趁著遍及城鄉的日常用品的攜帶，將這種風格普及開來者，顯然是民間匠人們。這一點，美術史上并無著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