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白日飛升,紫煙沁心—記臺灣香道文化研究學者劉良佑
沈嘉祿

越南黃油沉香山子沈嘉祿/攝
談及香道,香界人士無不對劉良佑先生肅然起敬并深懷感念。劉先生是臺灣逢甲大學歷史與文物管理研究所教授,數年前應邀在上海博物館做研究工作,業余時間為自己制定的研究重點則是挖掘整理中國的香文化。2003年,劉教授提前辦了退休手續后移居上海,在徐家匯附近購房置家。

品香的工具沈嘉祿/攝
我有幸多次造訪劉府,劉教授精心營造的雅致環境令人流連,古典家具和小巧玲瓏的江南園林構成了一個非常傳統的居家空間。茶幾中央是劉教授自己燒制的仿宋汝窯香爐:一朵盛開的荷花,蓋子是一只亭亭玉立的翠鳥,若有若無的香氣從鳥吻中逸出。啜了明前新茶,賓主移至另一間園景小室,他又開了一瓶法國波爾多紅葡萄酒。我素不善飲,才幾口就臉紅了。“有點暈吧,而正是聞香的最佳狀態。”劉教授笑得有點玄秘。
移輕四扇雕花門板,進入香室。香室的要求是透氣而不通風,壁紙是以植物原料制作的,墻上懸了一面羊皮鼓和一張黑漆古琴。皮鼓素面朝天,刻錄了草原上的吶喊。古琴型制規矩,琴面“蛇腹”清晰,看來年紀不小。一張徽作櫸木束腰四仙桌上羅列著香具,一手可握的品香爐均為劉教授自己仿制的官、汝、定、鈞,外加龍泉,釉面溫潤如玉,分別用來品鑒不同的香。還有同樣材質的取火罐、香炭盒、香盒和香渣碟。由整塊純銀打造而成的七孔香插筒還是南宋的遺物,包漿幽亮,分別插著紫銅竹節款式的香匙、香夾、押灰扇、探針、頂花、灰鏟、香帚。
劉教授從一個玻璃瓶里取出一段香料示客,長約八寸,木質密致,乳白帶黃,從外形看與一般的白木無異。然后他拿起一把名為“云音”的大馬士革鋼刀,在香料上割了一片比指甲略大的木片,放進聞香爐內。據他說,香料的切割也至關重要,順向、逆向、橫向所獲得的不同紋理會造成香氣的差異。
此前爐內已經鋪了用松針和宣紙煅成的灰,埋入一小塊點燃的木炭,劉教授挾了香料蓋在炭上面,埋灰后再用灰押輕輕押出放射狀花紋的“小山”,循序漸進,紋絲不亂,操作時神情非常專注。此時,賓主四人已按禮儀坐定,我年少,居末座。

(左圖)爐內香灰沈嘉祿/攝
品香爐的傳遞是順時針的,主人用左手傳至主客的右手,客人右手接過來,聞香三次之后再用左手傳于下一位的右手。一種古意盎然的儀式感讓我興奮不已,但正襟危坐—這是必須的。

(右圖)作者在劉府品香
當這只仿官窯品香爐傳到我面前時,我的手在微微顫抖。按照劉教授的垂范,我右手緊緊握住香爐的頸,左手虛握成蒙古包狀,蓋住香爐口大半,移至鼻下,深深吸入,一股幽然古雅的香味迅速滲入體內又從腦門逸出。閉目凝神,臉向左側,再將鼻腔內的余氣排出。
“體會,再體會。”我瞥了一眼左側的劉教授,臉上寫滿了期待和鼓勵。其實不用他暗示,我的記憶在剎那間蘇醒了,我仿佛身附羽翼,騰空而起,翩然穿過經幡飛轉的雪域高原,置身于大昭寺香煙繚繞的經堂。
清幽縹緲的頭香過后,第二次為本香,遙襟甫暢,逸興遄飛,第三次為尾香,回味悠長,詩意盎然……
“再過一會,你又會聞到另一種香味。品香的神奇就在于在半小時內,你能體會到不同的氣息。香是有生命的,它在燃燒的過程中不停與你對話,你用心與它溝通,它就會無保留地回報你。”劉教授如是說,品香爐開始新一輪的傳遞。
憑虛御風,滌除玄覽。
品香爐內只有香氣散出而看不見一絲煙霧,有煙者不能算是好香。宋詩里早已說明白了:全在爐煙未發時。一爐香聞畢后,換上另一種香,繼續我們美妙的香氣之旅。但要我具體形容那種氣息,卻是相當費力的事。
按照日本香道的規矩,在聞香過程中,要即時在裁成狹長條的香箋上寫下心得。由于香的氣息捉摸不定,一開始可以借用西湖十景來比喻,后來才用偈句來表達。但如何做到準確而有富有詩意,就需要靈敏的感官和豐富的想象力,還有詩性的表達能力。劉教授將他自己累積多年的香箋給我看,往往是一個單詞后,再用一句詩來解釋。寫好香箋,才稱得上是聞香已久的“香客”了。
劉良佑教授何以對香文化發生興趣?閑談之間我才知道,劉良佑教授1946年生于重慶,排行老三,出生后次年便隨母親到沈陽,又一年后遷居北平、上海等地,1949年春再隨父親遷往臺灣,在臺南登島后輾轉于高雄、花蓮、岡山之間,最后定居屏東,1967年就讀中國文化大學美術系,后進入藝術研究所。七十年代在臺北故宮博物院任職,參與清代宮中檔案的建檔工作,得此機緣,他博覽故宮典藏,獲益良多,后又到器物雜項部門工作,開始研究明清瓷器、琺瑯彩器、玉器等,并著有《中國器物藝術》《故宮所藏琺瑯器之研究》等專著。1978年離開臺北故宮后,劉良佑先后在文化大學、弘光大學、逢甲大學執教,在美國、瑞士、馬來西亞等多個大學及島內的東吳文化大學、中國學術學院等兼課。劉良佑真正研究香道始于1996年,時間并不長。但在這之前,他曾拜在張大千先生門下學畫,1971年他才25歲,就在臺北凌云閣畫廊舉辦了首次水墨個展,引起寶島藝術界的訝喜,兩年后又在美國、荷蘭舉辦個展,這是華人在美歐舉辦水墨展較早的一位,讓西方人看到了中國水墨畫在現代藝術觀念滲透后的新走向。在揮灑丹青的同時,劉良佑又于1977年開始自學現代陶藝,很快在1980年舉辦了自己的陶藝作品展。
至于香道研究,據劉良佑自己說,真正全身心的投入,其實是在九十年代中期。但短短數年之后便拿出了《靈臺沉香—中國傳統品香文化與嗅覺之美》《品香之道》《香學會典》等香文化專著,被臺灣香界公認為“香學第一人”。之所以在數年之內獲此成績,我想除了劉教授具有學術上的寬廣度,還得益于他涉足世界文明古國發源地的探訪,還有豐富的人生閱歷以及扎實的美術基礎。

頂上白棋楠沈嘉祿/攝

頂上黃棋楠沈嘉祿/攝

頂上金絲棋楠沈嘉祿/攝
對于文明源頭的探訪,具體表現為對香的尋找與分享。劉良佑追隨宋人丁謂的流放足跡,到了當時被稱為天涯海角的海南島—那是中國歷史上主要的沉香產地,見證了沉香的采集與制作。他還循著宋代海外香藥貿易的路線來到越南、柬埔寨等香料集散地,在香鋪內外研究來自各地不同香木的細微差異。他根據不同的原料配制、試驗各式各樣香方,還在民間尋找軼散彌久的古配方,希望復原歷史場景。對于已為人們陌生的品香工具,他基本上是沿襲古制,但也在確保傳承準確性的同時加入了創新與實用的元素,融入了現代人的嗅覺美學。對于品香的方式和工具,也再三修正、改良,并申請專利。這一切都是為了確保香學在中國的正統地位,重建香學程式禮儀。
有一次在劉府品香,他讓我看一件剛剛從虹橋路某老家具商店運來的香柜,這是他用沉香木按古制訂制的,不施油漆,不加雕刻,素面素心,小門與抽屜均玲瓏可愛,他拉出抽屜,打開小門,讓我探看膛內的秘密。啊,成器后的沉香木發生了奇妙的變化,沉香的結晶如一根根透明的針從上面恰如鐘乳石那般懸掛下來,或者從側面探出。這個情景超出了我的經驗,也未見書上有記載。他樂呵呵地看著我,好像看到一個頑童費了很大的心思也拆不穿他設計的西洋鏡。“這就是沉香木的神奇之處,也出乎我的意料。”

清代銀地金花紫棋楠手串沈嘉祿/攝
“真香難尋啊!”坐下后,他呷了一口紅酒對我說:“中國的海南、廣東、廣西一帶曾是香的產地之一,以出產莞香樹的沉香為主,現在幾乎絕產了。泰國、新加坡、越南、老撾等國才是世界香料的主要集散地,但市場上能看到的貨都一般,如有熟人介紹,取得香鋪老板的信任,才能進入內室一窺頂上、甲級等上等貨色。至于極品、特級等最高級別的香,一般是深藏閨中人未識,能親眼一睹是極大的幸運。”
“上等香的采購過程也很獨特,先由客人聞香,然后取一紙自報價格。如果你的報價高得離譜,會被業內人士看不起,報得過低,也有辱主人,沒有扎實的專業知識是不敢下單子的。此段香料面市的七天內,不斷有專家來聞香,思考再三后下單子,七天后買家聚集一堂,當場開標,勝出者接受大家的祝賀。”劉教授告訴我,他曾在新加坡以每千克28萬美元的單價購得一段頂上棋楠香。
此外,劉教授還經常在香港拍賣會上舉牌競標。他請師母羅曼莉女士找出一件銀地金花紫棋楠手串讓我見識,那是他幾年前從香港拍賣會上競拍來的,18顆圓潤的紫棋楠珠,穿了網格狀的金線,每顆縱橫穿行的20股金線再穿起一百多顆比米粒還小的珍珠。掐絲工藝如此之精,我還是第一次領教,讓人嘆為觀止。有一次,他還意外拍得一件清代的棋楠扳指,素面素心,連同一個小巧的鏨花銀盒。扳指的材料多為白玉和翡翠,也有用犀角或象牙做的,但用棋楠制成極為罕見。打開銀盒時,一股奇香直沖我的腦門。劉教授笑著說:“我們割點下來品一品?”也不管我極力阻止,即從扳指底部割了一點投入香爐內,一時間山花爛漫。
不久,北京故宮珍寶展在上海博物館開幕,劉良佑教授提醒我去看一下。他說:“你去看看按原樣布置的乾隆皇帝的三希堂,兩扇門上就有畫了兩件香具,許多人都誤以為是印盒或其他文具了。”他還說:“直至今天,不少人聽說香,就以為是宗教用的香,其實它只是香學中很小的范疇。清代以前的用香情況你已經了解了一些,今天上海博物館的這個展覽又告訴我們,在康雍乾三代盛世,行香更加深入日常生活,爐、瓶、盒三件一組的書齋案供以及香案、香幾成為文房清玩的典型陳設。但經過鴉片戰爭后,隨著國運的衰退及西方文化的侵入,香道日漸退出貴族和文人的清閑生活。”
劉教授不止一次向我透露,打算在上海發起組建一個香學研究會,等搞得有點眉目后,再組織起學術界的力量,準備申報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不能讓日本人搶在前面,香學的源頭在中國,香學的典籍在中國,研究中心也應該在中國,大陸與臺灣的香學研究者應該多多交流,加強合作。民間層面,從收藏、玩賞入手,也應該進行研究,而不是單純的玩賞和投資。”
是的,非遺項目的申報先決條件之一是要有傳承人。他身為臺灣學者,能否代表兩岸香界學人來承擔這個文化使命,這,或許也不是他個人能夠回答的問題吧。而且這個時候,劉教授已經隱隱感覺到資本的力量可能會損害對香學的研究進程與研究質量。
劉良佑教授特別提醒我:“香學是一門學問,是一門在飲食男女之外、重在修身養性的學問,它需要一個和諧安康的大環境。盛唐是一個國力強盛、對外來文化兼容并包并且是佛教得到大發展的時代,熏香在那時可能就得到了普遍,五代的羅隱寫過一首詩:‘沉水良材食柏珍,博山爐暖玉樓春。憐君亦是無端物,貪作馨香忘卻身。’說明當時的文人士大夫已經相當癡情于此了。到了宋代,由于士大夫對物質生活的高標準嚴要求,又從精神層面的著力倡導和提升,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琴棋書畫以及美食、酒、茶等都完成了奠基,呈現出博大雄渾的態勢。熏香至此也成了一門藝術,達官貴人和文人墨客經常相聚聞香,并制定了最初的儀式。唐代鑒真和尚東渡,不僅把佛教傳到日本,同時也帶去了與佛教有密切關系的熏香文化。”

清代棋楠扳指沈嘉祿/攝
他又告訴我:平安時代以后,香料在日本貴族中用得比較多,他們經常舉辦“香會”或“賽香”的熏香鑒賞活動,這是“唐風”經由“和風”熏化而形成的一種風尚。日本古典名著《源氏物語》中就多次提到熏香盛會。到了足利義政時代,熏香演變成按照一定方式的“聞香”風俗,逐漸形成日本的“香道”。特別是享保年間的《香道條目錄》一書問世后,香道取得了飛躍性的發展。但是日本本土并不產香,每年要進口大約500噸棋楠和30噸沉香。
今天,日本的香道有100多個流派,大體分為“御家流”與“志野流”。前者是貴族流派,圖風雅,重氣氛,香具豪華,程式繁中求柔;后者是武家(士)流派,重精神修養,香具簡樸,程式簡中有剛。在日本,習練香道被視作一門神秘深奧的藝術,從最初的聞香,到第二年練香灰造型,到第三年進入綜合練習,經過4年修煉才可獲得“初傳”證書,若晉升為師范“皆傳”級則需要15年,升到“奧傳”一級就需要25至30年啦!
“中國文化的發生與傳播,如一條大河,匯集了無數個山頭的源流之水,又在奔向大海的過程中分成無數條支流,不可阻擋地流向世界各國,這是大好事,但有些門類的文化研究中心卻不在中國,我們喪失了話語權,比如敦煌學,再比如香學和大漆藝術,它們在日本得以傳承與發展,本土化的工作做得也極好,西方人以為這是他們的文化,這是誤會,也是我十分不甘心的。”他說。
劉良佑進一步對我說:“你如果進行報道的話,應該在文章中強調香學的學術價值。我們可以先從浩瀚的典籍中梳理香學的起源與發展歷程,再踏勘香事活動遺址,還可從中藥典章中尋找旁支脈絡,但最重要的是拿得出傳承有序的脈絡和今天的人類活動形態。這里有一個文化積累的過程,光有錢不行啊,他可能會去抽雪茄、喝洋酒、玩高爾夫。要靜下心來,關掉手機,細細聞吸這捉摸不定的氣息,需要良好的文化氛圍和心境。但這事一定要做,否則被日本人搶去了,我們何以面對列祖列宗啊!”劉教授說到這里,眼眶里閃動著晶瑩的淚花。
經過與劉教授的幾次訪談,我很快寫出了一些報道,特別是從申遺的角度切入,呼吁民眾加強對香學文化價值和歷史意義的認識。報道引起了有關方面的關注,對推動中國大陸香學的復興起到了積極作用。
后來我又多次應邀去劉府品香,程序依舊,品茶、喝酒,甚至欣賞幾軸古畫,看看他家院子里的丑石和紅豆杉,坐下后再聽劉教授天馬行空的閑聊。有一次,我請一位攝影記者去拍照,劉教授還特意穿了一身玄色的長衫在門口迎候,好一個玉樹臨風的美髯公!
每次離開雅香繚繞的劉府,我都有一種超然物外的感覺。在劉教授的點撥下,我對香道的理解也在加深。我覺得所謂香道,就是通過眼觀、手觸、鼻嗅等聞香形式對名貴香料進行全身心的鑒賞和感悟,并在略帶表演性的程式中,堅守令人愉悅和規矩的秩序,使我們在那種久違的儀式感中追慕前賢,感悟今天,享受友情,珍愛生命,與大自然融于美妙無比的寂靜之中。
中國人在閑暇中品香、吃茶、撫琴、吹簫、揮毫、吟詩等所獲取的那種樂趣,或稱之為閑情逸致,構成了中國人優雅文明的歷史,體現了中華民族的生活睿智。在現今世界追逐功利的繁忙、機械、緊張壓力下,通過恬靜閑雅的傳統香事得到生活的樂趣與愉悅。聞一多先生喜歡焚香默坐,認為那是東方人特有的一種妙趣,他特別欣賞陸游的兩句詩“欲知白日飛升法,盡在焚香聽雨中”。
后來,我的朋友王其康先生邀請劉教授在退休后去他主政的上海城市管理學院做客座教授,專講陶瓷及其他文物的鑒賞和修復。劉教授欣然答應,并將一大批圖文資料,包括六大卷由他主編的《中國陶瓷史》都捐給了學校。
2007年的夏天特別熱,有一天,我剛進入辦公室,電腦還未及打開就接到一份請柬,心中大喜,莫非是劉教授又要請我去參加某個雅集?但打開一看,不由得一陣暈眩,一個難以接受的噩耗向我襲來:劉教授居然不辭而別了!
原來就在上海城市管理學院開學前幾天,他與劉師母,帶著幾個朋友及學生去了青海,在青藏高原上玩了幾天。最后一天略感不適,但還是經不住朋友的熱情勸酒,喝了一點,似有不適,就睡下了,不久臉色起了變化,馬上送醫院搶救,劉師母大聲疾呼,還是沒能叫醒他。
一個鮮活的生命,61歲的生命,過早地離開了這片他深愛著的大地。
我與劉教授是君子之交,每次聊天聞香,均獲撫掌擊節之樂,并有相見恨晚之憾。他是一個對中國文化有貢獻的人,而且還能做出更大的貢獻,而老天爺沒有給足他應該得到的陽壽,冷酷地召他去了。難道,難道老天爺也想品一品來自東南亞的棋楠香?

越南灰板紫棋楠沈嘉祿/攝
與劉良佑教授一起聞香、喝酒、聊天、賞畫的愉快情景,仿佛就在眼前。送別他的那個上午,天氣很熱,陽光炫目,但我直感到周身寒徹。上海博物館為他安排了一個只有相當級別的干部才能享受的送別大廳。一個學生長歌當哭,領唱,從臺灣趕來的親戚和學生,每人一襲黑衣,站立著。瘦小的劉師母也堅強地站立著。大廳里沒有掛遺像,只陳列著一幾,一椅,一案,上置一盆素心蘭,還有一個香爐,是劉教授親手燒制的,荷花形狀,蓮蓬上停了一只水鳥,一縷青煙從鳥嘴中裊裊散出。屏風上掛一幅劉教授畫的畫,畫面上一棵樹,孤獨地站在明月下。計算機也在屏風上打出兩條條幅,是劉教授手書,內容從佛經中化出來,很有點看淡人生的意思。
影視看屏上反復出現劉教授身前的影像,他在舉辦個人陶藝展和香道文物展,他在臺灣故宮博物院鑒定古陶瓷,他在上課,他在聞香,他在東南亞的香鋪購香,他與太太在青海湖騎駱駝——這也許是他留在人間的最后圖像了吧。想起一個鮮活的生命瞬間消逝,我不由得淌下了淚水。我也算是歷經磨難的人了,但這一次,我萬分悲傷。
告別儀式結束后,他的學生給每位吊客送上一小捆線香作紀念,這是劉教授親手做的。我曾經得到過他的饋贈,“劉家香鋪”出品,六小瓶,濃縮六種花香。這一次,這一小捆在我手心顫抖。回家后,我找出一個元代的龍泉窯香爐,抽出一根點燃。依然是那種純凈的氣息,那縷青煙盤旋著上升,彌散開來,如他的笑聲一般。只是,兩寸長的棒香太短,此刻又燃得太快了,真是太快了啊!

劉良佑簡介:
香名天之南,四川省中江縣人,1949年隨父母到臺灣定居。1970年起任職于臺北故宮博物院從事文化研究工作,藝術史博士,臺灣逢甲大學歷史與文物管理研究所教授。曾擔任臺灣現代陶瓷藝術學會首任會長,是臺灣著名古陶瓷研究專家、知名的書畫和文物研究大家,也是兩岸公認的香學研究第一人。曾應上海博物館邀請做專題研究工作,挖掘整理中國的香文化,香學著作有《靈臺沉香》《品香之道》《香學會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