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五四”啟蒙到農村法治

[摘 要]“五四”啟蒙弘揚的科學和民主精神對當下農村法治建設仍然具備積極意義。科學、民主、理性精神是農村法治建設的根本指導思想。“五四”啟蒙與文化保守主義之間存在一定緊張對立，需要從學術層面予以對話和批判。農村法治建設是社會主義現代化建構的必由之路，需要文化啟蒙、制度設計、政治推進、經濟發展以及教育事業等多層次角度的深化和展開。

[關鍵詞]“五四”啟蒙；農村法治；保守主義；全面深化

[中圖分類號]G6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5）11 — 0055 — 03

“五四”運動距離今天近整整一個世紀，偉大歷史事件的意義和深遠影響總是會延伸到未來。一百年來，從五四運動、國內革命、抗日戰爭、大躍進、拔亂反正、改革開放到當今特色中國社會主義的現代化征程，20世紀一連串的歷史大事將三千年來王朝更替的華夏神州攪得可謂天翻地覆，滄桑巨變。祖輩們奮斗的血汗往往在歷史長河中逐漸為后人淡漠，但人總會從歷史事件中感悟、凝練出某種意義、精神或者教訓，供現時代人思考、探索。五四啟蒙精神在今天有沒有過時，有沒有必要繼承和發揚？當今中央“一號文件”農村法治的出臺，令筆者不自覺將百年來“五四”啟蒙運動和當下農村法治主題進行穿越時空的組合、拼接，試圖從歷史穿越的思想旅途和跋涉中指向當下和未來。

一、“五四”啟蒙精神的時代意義分析

“五四”運動從反對巴黎和會喪權辱國逐漸上升到文化層面的科學和民族訴求，因此它不僅僅是一項偉大的歷史事件，更是一場民族文化精神的啟蒙、吶喊和再造。五四運動的偉大意義在現實性是抵制巴黎和談的喪權賣國，從精神上煥發傳統愛國傳統、抗爭意志，從文化上“打倒孔家店”，力圖革新傳統，弘揚科學和民主意識。“五四知識分子們總的傾向是全面的反傳統。他們把所厭惡的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價值、符號以及傳統社會中的一切制度設施，都與傳統中的基本思想建立了必然的因果聯系。因此，不打倒傳統則已，要打倒傳統，就非把它全盤打倒不可。當然這種反傳統對于批判傳統吃人的封建禮教，啟發人們的民主、科學意識有不可磨滅的功績。”〔1〕五四運動產生于長達兩千多年生產力落后的封建農業國，對以儒教為代表的禮教文化進行清算和攻擊，并直接影響新文化運動和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發展。五四提出的科學即“science”，是從精神層面反對落后的封建愚昧而言，民主“democracy”是針對封建專制制度，作為時代精神層面的訴求，五四提出的兩大口號相對傳統中國應該說是抓住根本癥結。

但客觀地說，五四是一場精英圈子的精神啟蒙，其薄弱處體現在：相對西方啟蒙運動，五四啟蒙是在積重難返的濃厚封建文化中成長起來的；五四啟蒙更多從形而上的精神層面，但如何從“器物”層面實現社會根本改革？科學不僅是一種精神，也是技術制度的具體設計，五四處于時代局限難以全面考慮；五四運動的視域并沒有放置廣大的中國農村世界，而是囿于城市知識分子和市民運動圈子中。“中國革命和建設的根本問題是農民問題”，這是五四啟蒙和歐洲啟蒙面臨最大的不同國情，這是幾千年來封建社會遺留的歷史產物。五四運動后來在“救亡壓倒啟蒙”、“革命壓倒啟蒙”歷史形勢下走向中斷和轉折，有學者指出“從五四時期開始，我國的啟蒙運動是兵分兩路，兼程并進：一路是自由主義的啟蒙，另一路是馬克思主義的啟蒙。這兩路兵馬曾經時常結成反對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和法西斯主義的統一戰線，同時彼此之間又明爭暗斗，各自施展自己對群眾的影響，各自以自己的理念對群眾進行啟蒙。自由主義的啟蒙主要是影響市民和上層知識分子，馬克思主義的啟蒙主要是影響中下層知識分子和工農大眾。”〔2〕“五四”運動高舉“打倒孔家店”，弘揚科學和民主，是一場文化領域的革命運動，也深刻影響中國近代政治和社會領域的深刻變革。五四啟蒙盡管從文化精神上提出反封建的偉大啟蒙，但如何落實到現實的土地革命、農村政權建設、科學技術、農民改造以及法治民主實施，則是今天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偉大歷史使命和啟蒙精神的繼承和弘揚。

二、五四啟蒙精神與當下農村法治建設的對接

我國經歷過漫長的封建社會，人治思想長期占統治地位，儒家思想中重禮而輕刑、重人治而輕法治的觀念不僅為歷代封建統治者所青睞，更為以農業人為主體的廣大社會成員所信奉。盡管有現代思潮的沖擊和影響，但長期的思想禁錮使得農民的法治意識不會在短期內形成，而儒家文化中義務本位的價值導向仍深深影響著農民的思維，這就使得法律至上、權利本位、權利平等和權力制約等法治理念很難發展成熟。五四啟蒙所提出的科學和民主精神是對傳統文化中落后的基本因子根本性反叛和矯正。傳統，意味著世代相傳的社會心理和文化系統，在歷史長河中逐漸深入到社會民眾的生活方式并在現實社會中繼續發揮深遠影響。而農村法治建設現狀和困境，與傳統心理的慣性思維密不可分。

對于中國傳統農民，有學者概況出幾個典型特征：“分散性、不關心政治、依附心理、崇尚權威、求穩怕亂、知足常樂、聽天由命、家族忠孝思想”等等。〔3〕從根本上說，中國封建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及意識形態等諸方面對中國農民有過深遠的歷史影響，由此形成長期的小農生活形態和觀念，由此科學和民主精神難以形成。從社會結構層面分析，傳統中國社會，龐大的農民群體、士人階層、朝廷官僚是三大基本社會階層。普林斯頓大學東亞研究與歷史系教授本杰明·艾爾曼指出中國傳統社會的根本特點：“自近世以來， 帝國的國家與社會由朝廷及其不斷演化的精英共同維系。士紳與商人實現了他們的訴求，或者說獲取了他們應得之物，即由政治體制保證了他們的信仰、社會地位、政治權力、財產和土地。當得到心滿意足的精英們的合法認可時，朝廷便通過一種優雅、精致的官僚系統來實現統治，而這種系統則被依據士人主張、從紳商階層中吸的受過經典教育的官員所充斥。”〔4〕傳統封建社會，朝廷、士紳是既得利益的忠實維護者，他們結為長期穩定的政治伙伴關系，實現底層農民階層的權威統治。中國自隋唐設立的科舉考試，以儒學經典《四書五經》為基本考試教材，士人將背熟經書應對考試為仕途的敲門磚，這種考試固然打破魏晉以來的門閥貴族的世襲制度，面向社會選拔官員，有利于從農村子弟中選拔一批人才，但很明顯傳統科舉考試是典型精英化非普及教育，更沒重視面向農業實際的職業技術教育，從根本上不利于廣大農民思想和生活的普遍改善。縱觀華夏文明史，中國廣大的農村世界，科學精神和技術生產、民主理念和現實制度都嚴重缺位，因而造成法治建設的根本困境，因此，五四啟蒙精神是當今農村法治建設的根本指導思想。

三、五四啟蒙精神與近代保守主義思潮剖析

翻閱二十世紀中國文化史，面對傳統中國文化及廣大的農村世界，不少知識分子呈現極為復雜乃至兩極對立的認識模式。魯迅的《藥》、《阿Q》、《少年閏土》、《祥林嫂》等塑造一大批麻木不仁、迂腐心酸的農民形象，對中國傳統文化影響下的農村世界和國民精神嚴肅理性思考和批判；新文化運動代表陳獨秀等把攻擊的矛頭指向統治中國兩千多年的綱常名教，揭露三綱五常是“奴隸的道德”，“忠孝節義是吃人的禮教”，他堅定表示：“對于與此新國家、新社會、新信仰不可相容之孔教，不可不有徹底之覺悟，猛勇之決心，否則不塞不流，不止不行。”〔5〕新文化運動的健將表示與傳統封建思想徹底決裂和否定的意志和啟蒙姿態。

但是在二十世紀新儒家學說和一些作家那里，面對中國的鄉土世界和儒學傳統，表達一種非常復雜的心態，值得深入分析研究。比如臺灣徐復觀，在其著作中不時帶有某種“鄉土世界”的留戀，他筆下的故鄉和農村農民，不再是魯迅筆下的孔乙己、閏土、祥林嫂，而是帶有深情贊頌的德行和人性美德形象。傅小凡認為，“徐復觀的鄉土情結和他的傳統文化歸根意識是緊密相連的，鄉土世界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化身，是其新儒學學說立足的基礎。”〔6〕近代湘西走出來的著名作家沈從文，對湘西鄉土世界也表達類似的情感取向，對于他生活過的湘西，承載著“健全的人性形式”，并對鄉土農夫、士兵、婦女各類人物抱著“難以言說的溫暖”；汪曾祺小說主題與沈從文如出一轍，以近乎虔敬的態度來抒寫民族的傳統美德。他說：“我寫的是美，是健康的人性”。而美與健康的人性，不論在多么古老的民族傳統中，永遠是清新得如同荷風露珠一般。針對五四啟蒙，不少作家對鄉土世界的情結和傳統反思，表達兩種對立的傾向，稱頌者將鄉土世界采取詩性的觀照，認為廣大農村未被現代文明沾染的淳樸厚德、人性之美值得肯定。但對鄉土農民采取詩性的觀照態度，無疑和五四啟蒙精神是根本對立的，將鄉土世界定位于現代文明的潮流之外，更不利于科學和民主精神的闡揚。在近代新儒學陣營，對于五四啟蒙的反傳統，也表現出非常復雜的學術態度。比如熊十力、梁漱溟在五四前后對于新文化運動采取激烈的批評。隨后的張君勱、牟宗三、錢穆繼之，態度更為激烈。在《新儒家思想史》中，張君勱指責陳獨秀、胡適乃至康有為、譚嗣同致力于摧毀儒家傳統，造成中國人的“精神真空”，牟宗三甚至譏諷五四運動的淺薄和輕浮等等。〔7〕中國人千年來形成的鄉土情結，落葉歸根，家國一體，自然主義和經驗主義的思維方式，人們習慣于在溫情脈脈的倫理道德紗幕中生活，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完全情感化、倫理化和道德化，事實上，傳統儒學存在的最大弊病是把道德和倫理因素的作用絕對化和夸大化，忽視現代自然科學技術和政治文明的對社會生活和綜合國力的極大作用。新儒家思維方式與五四精神是根本對立的，落后而迂腐。從人類歷史進程來看，世界近似叢林法則，僅僅有良好的道德呼吁不足以立國自強，充其量是一群溫馴的羊群，必然遭受狼虎的攻擊和吞噬。善者更需要自強，中國在叢林法則中應該奮發圖強，成為“大象”的文化國度，近現代中國遭受列強欺凌的歷史似乎為新儒家淡忘。從這個角度來看，五四精神無疑更具歷史的合理性和科學性。

四、全面深化五四啟蒙精神及推進農村法治建設

18世紀歐洲啟蒙運動之所以能夠取得解放人的思想和促進公民社會形成的巨大成功，正是因為有日益發展的新興資本主義經濟和日益強大的新興資產階級作為經濟基礎和階級基礎。反觀五四運動，缺乏雄厚的經濟基礎和廣大的階級基礎。因此，中國必須尋找具備第二次意義上的啟蒙，馬克思主義普遍原理和中國革命和實踐相結合的社會主義道路，由此走向現代化建設的艱難轉型。目前，我國農業正處在由傳統農業向現代農業轉變的過程中，農村的市場經濟體制還未形成，農村的經濟基礎還相當薄弱，農村的物質基礎不扎實，這對完備有序的農村法治建設構成了很大的制約。社會轉型時期農民問題能否解決，即農民階級能否納入商品經濟體系中成為商品生產者是事關民主成敗的關鍵因素。而我國的農村和農業立法存在不足，特別是對農業生產經營制度、產權制度、流通制度、分配制度等問題的立法不足，嚴重制約著村民自治的實現和農村法治化的進程。

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無疑是前無古人的偉大歷史征程，這不僅僅一個純粹學術爭論的話題，而是現實的革命改造運動。法治精神和制度設施深入農村，是一場“器物、制度和觀念”的綜合運動，從這個角度看，五四啟蒙局限于文化領域的吶喊和改造，針對農村法治只有局部的歷史意義。“21世紀的一定時期內，中國政府將調整國民經濟格局，擴大公共財政覆蓋農村的范圍，強化政府對農村的公共服務，建立以工促農、以城帶鄉的長效機制。以科學發展觀統領經濟社會發展全局，積極推進城鄉統籌發展，推進現代化農業建設，全面深化農村改革。”〔8〕法治農村建設的成功，需要從經濟基礎、政府推動、教育發展、文化宣傳等等多方面的辯證運動，這是對五四啟蒙精神的全面繼承和發揚；農村法治實行村民自治，自我管理，公正制度的設計，不僅從制度層面落實五四民主理念，更是從根本上矯正中國千年來農民自我主體弱化的歷史慣性，對傳統依附人格、法治觀念淡漠的反撥。深化村民自治、促進農村和諧發展，是一項復雜而艱巨的系統工程，是時代賦予我們的神圣使命。可以說，當下農村法治是五四啟蒙精神的現實落實和全面深化。

〔參 考 文 獻〕

〔1〕馮俊鋒.啟蒙的式微與傳統精神的歸隱：對五四文化啟蒙運動的再評價〔J〕.西南師范大學學報，2006，（02）：142.

〔2〕高放.啟蒙運動的回顧和重新啟蒙的審視〔J〕.探索與爭鳴，2007，（02）：6.

〔3〕陳曉莉.政治文明視域中的農民政治參與〔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71.

〔4〕〔美〕本杰明·艾爾曼.“公共領域”對陣“哲學詮釋學”—全球史視野下中國區域史的曲解〔J〕.復旦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04）：26.

〔5〕王戎，等.馬克思主義與二十世紀的中國〔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11：40

〔6〕傅小凡，蘭浩.“鄉土情結”與傳統文化歸根意識-徐復觀文化思想探析〔J〕.中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06）：5.

〔7〕胡治洪.全球化語境中的儒家論說〔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4：140.

〔8〕王小林.結構轉型中的農村公共服務與公共財政政策〔M〕.北京：中國發展社，2008：3.

〔責任編輯：陳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