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態度——馬庫斯·呂佩茲談藝術

德國的民族性格是復雜的，了解這個民族最好的方法就是通過他們的藝術。對于熱愛德國藝術的中國藝術家來說，機會真的來了。2015年7月30日下午，馬庫斯.呂佩茲出現在上海藝術研究所二樓會議室。這位德國新表現主義大師參觀完中華藝術宮，在新錦江飯店附近某個洋服定制店訂做了兩套西裝之后，一頭扎進汾陽路弄堂，在上海藝術研究所與來自華東師范大學、中央美院、德國波鴻大學的學者及北京、西安、上海的藝術家、收藏家進行一場深度座談，德國新表現主義在上海的一次中國式接觸，誠懇、幽默、不乏犀利。

我對中國的文化和藝術非常敬佩

我是畫家，也做雕塑。從經驗來說，我總覺得自己太年輕了。我的經驗里面大部分是失望，然而又從失望里得到經驗。我知道中國的現代藝術，對中國充滿好奇，這是我第一次來上海。我在中國沒看到真正的雕塑藝術，雕塑往往用來擺設裝飾。昨天參觀了中華藝術宮，展地非常好，有很多繪畫是文革時候的作品。那時候的繪畫作品雖然大多是政府宣傳工具，但我覺得非常好，那個年代大家工作、生活艱辛，但是臉帶笑容。在歐洲，人們認為中國人永遠是微笑的。我對繪畫作品的內容不感興趣，只對繪畫藝術感興趣，中國在這方面已經相當有成就了。希望這些畫家保持自己的畫風，不要去拷貝歐洲的風格。中國在文化方面是一個巨人，擁有悠久的歷史文化，梵高也曾嘗試從中國的藝術板塊中獲取靈感。我對中國的文化和藝術非常敬佩。所以，中國應該要有自信。

藝術是沒有距離和差距的，距離與差距往往歸結于個體的不同。中國藝術家如果喪失了自己的原則往另外一個方向走，這會比較糟糕。

中國其實是一個很有潛力的地方。中國經濟爆發式的增長在二三十年前難以想象的。中國的資本主義爆發式的增長給了世界很大的驚喜，就像新的美國出現了一樣。

我們如果可以創造更多空間的話，我也會到中國來。

沒有繪畫，人們就不能看見自己的世界

藝術沒有國際性或者國際化。如果一個德國藝術家每周要去拷貝美國藝術家的作品，那么他在藝術方面沒什么創新。如果大家仔細看的話，會發現文藝復興時期所有的繪畫作品都是差不多的，無法分辨。同樣的姿態、同樣的人物，同樣的畫布，有一個共通性在里面。一直到19世紀，繪畫的發展到后來的印象派包括表現主義，畫家都在做同一件事情，每一個畫家在不同高度一點點往上走，這是共同運動造成的結果，也是藝術史發展的過程。在20世紀，抽象派繪畫的抽象語言在康定斯基這里有了一個非常個人化的發展，在杜尚這里則有了突破性的發展。在今天的很多博物館、畫廊里看到的作品與先鋒派有關。先鋒派解放了思想，但跟大師沒有關系。

藝術和當下性有關，現當代藝術的合法性就是當下性。博伊斯是戰后最著名的德國藝術家，他活著的時候非常受歡迎，但是死了以后，他作品的光環就不在了。杜尚死了，作品還在，但是與和他在世時候的影響力不能相提并論。

照片對普通人來說，它的意義和美術作品是一樣的。但是照片不是繪畫，照片強調人們對視覺經驗的一種追逐，繪畫作品有光澤，有氛圍，可以用它去解釋世界。沒有繪畫，人們就不能看見自己的世界。藝術家能夠發展出與他們個人深刻相連的藝術創造，人們從而能夠識別他們獨特的感受以及何處是他們的歸屬。我們拍攝一張日落的照片，和畫家畫一幅日落的繪畫作品是不一樣的體驗。畫家畫日落的過程，也是對日落這個過程的體驗和理解。今天很多作品都是快速生產、機械復制的產品，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觀者在“觀看”作品時，對作品賦予了自己的體驗與理解，這就是繪畫的作用。體驗、觀察與理解是一個在當下正在進行的過程，存在于觀者的心理活動中，而不是在畫面當中進行。

當繪畫開始娛樂的時候，藝術就是一個事件

我們在博物館和畫廊里看到的一些行為藝術、表演、照片展、講座及其他一些藝術活動，它們其實只是事件。當艾未未把一千把椅子放在卡塞爾的時候，這一千把椅子不再是一千把椅子，而是一個娛樂的過程。

當繪畫開始娛樂的時候，藝術就是一個事件。博物館里開展這樣的活動，使得博物館熱鬧非凡。把車子反轉過來，整個房間里堆滿車胎、輪胎，大家會覺得這事挺有娛樂性。當然人們可以從中看見藝術，但這既不是繪畫，也不是雕塑，我只對繪畫和雕塑負責。在熱鬧的事件背后，我覺得人們對藝術家的理解反而少了。現在是一個劇變的時代，我們可以決定我們能夠改變哪一種藝術，以及有沒有改變的可能性。在這種大的繪畫傳統下面，我們應該選擇一個新的發展方向。我們可以在當下非常先鋒的潮流下，加入這個潮流。

現在世界上最有名的當代藝術其實是中國的藝術。我不愿意批評中國的同行，但是我對我所看見的一切非常失望，成功的藝術家們出賣了中國的傳統藝術。這只是我的觀點，不是批評。在德國，也是有一代人把傳統丟掉了。兩千年之前的古典時期，歐洲畫家開始繪畫，然而現在的畫家不再保持古典時期的繪畫傳統，而走向一種反潮流、反文化、反繪畫的趨勢。二戰以后，德國也存在這個問題，藝術應該如何發展？戰后德國藝術走上一條新的發展道路，我希望中國也有機會讓大家在一個簡單的環境下進行繪畫，讓美國的現實主義滾蛋。這是我的經驗之談。

真正的藝術由時間來定義

當繪畫剛剛發展起來的時候，和現在的繪畫沒有太大的區別。在今天的藝術領域中，什么是新的需要發展的，什么是可以進行再定義的，人們必須有一個明確界定。

繪畫和雕塑會永遠生存下去。繪畫和雕塑之外，真正的藝術是什么？我不能定義真正的藝術是什么。真正的藝術由時間來定義，時間會去尋找一個真正的藝術。在20世紀60年代、70年代，在歐洲只有繪畫和雕塑，它其實是跟時間有關的藝術。其實很多東西跟時間有關，但跟未來沒有關系。藝術經常是在時間之外，或者在時間之前。

美院是非常復雜的系統，美院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有人想在那里教書，有人想在那里說話。我做了26年的美院院長，在這段時期，美院按照我的意愿來發展。如果換了一個院長，整個的政策和形象就完全不一樣了。美院其實就是一個教授和討論的地方，美院的未來和領導層有關，和固定的班子的更換有關系，它的發展只有兩個方向，第一是拓展，第二是娛樂，這是我的觀察。

藝術往哪個方向發展，藝術家對此負有責任。在德國的22個藝術院校，多種不同的表達方式在學院里也是常見現象。繪畫相對比較真實，有特別內在的意義。當人們沉浸于娛樂消遣，把時間花費在游戲機、手機、互聯網游戲時，他們觀看照片和觀看繪畫其實是沒有區別的。因為人們的注意力已經被現代媒介分散了，沒有足夠的智力、理解力去理解藝術作品。知識被儲存在計算機里，我們再也不需要去思考，只需要按鍵盤就OK了，這些東西不可能會有繪畫的價值。

3D打印時代，雕塑會變成古董嗎？

我的雕塑都是我自己做的，我很享受創作的過程。比如一個18年的雕塑，從一開始的塑型到最后的完成，包括上石膏，所有的工序流程，都是我自己操作，這是非常有意義的過程。3D打印我不是很了解，我只專注我自己可以做的事情，以及有能力可以完成的東西。當你覺得很多東西很簡單很無聊的時候，其實是危險的開始。一個藝術家如果用3D打印技術將藝術品做得更完美的話，那么他要對自己的作風負責。從收藏家的角度來看，從一個雕塑能看出藝術家對作品付出的感覺、感情，才會購買收藏。抽象的作品如果看不出特點，收藏就沒意義了。3D打印的作品是從機器里生產出來的，是沒有感情的。

作為畫家不一定知道畫什么，但是應該知道怎么畫

新的時代，我們面臨諸多選擇。“融合”建立在藝術家對自身認識的基礎上，哪怕是相隔一千公里的兩件東西，我們也可以將之融合在一起。丟勒對以往的歷史進行融合形成自己的風格。他從意大利藝術作品中學習高雅，威尼斯人又從丟勒那里學到德國的堅韌。

我們有中國哲學，也有德國哲學，當我們將之融合在一起，那猶如天堂一般完美。不過到后來，中國發生“文化大革命”，我們把所有的優勢都丟失了，我們必須把這些黑暗的一面排除，找回天真原始的部分。

表現主義、新表現主義在繪畫史上，只是對藝術現象的縮略描述，其實這個詞本身不存在。當人們在理解新表現主義的時候，更多的是介紹它的主題，這是錯誤的。我們對當代藝術的理解有兩方面，第一是繪畫的內容是什么，我們應該確定繪畫的內容，留出空白的空間去理解它。在這種空白的空間里，我們又可以感受到被釋放的繪畫藝術的能量。第二是抽象藝術，當人們看見藝術作品的時候它所產生的意義。就像當你畫一個裸體的女人一樣，你從顏色當中尋找的樂趣和從畫裸體女人當中得到的快樂，是新表現主義的根源。作為畫家不一定知道畫什么，但是你應該知道怎么畫。如果不會因此引起戰爭，互相殘殺，如果因此不會產生負面效應的話，文化交流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不要去考慮該畫什么，它的主題是什么，而是簡單的想我怎么去畫。當你畫出很漂亮的畫，其實跟你畫一個漂亮的女人的享受感是一樣的，這是繪畫運動的樂趣。

這個話題可以跟任何畫家交流，表現主義、新表現主義這些名詞都可以置之一邊。當康定斯基畫出第一幅抽象畫的時候，專業名詞已經被解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