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視的“市民文化形態(tài)”,可從案例入手。他們是民間非盈利機構,目前依舊在默默無聞努力著。作者徐杰是當代藝術界評論者、策展人及活動策劃者,有著青年一代中較為豐富的實踐經驗,而科班出身的他也有著扎實的理論基礎和善于思考的本能。在“市民文化節(jié)”涵蓋面愈加廣泛的今天,“當代藝術”作為一個獨立的藝術門類,也作為上海越來越重要的文化生態(tài)和越來越熱鬧的文化現(xiàn)象,理應納入“市民文化”的范疇。或許囿于藝術自古以來的“神壇”之定位,雖隨著時代變革而呈現(xiàn)平民化、生活化趨勢,然而藝術終究是一種有門檻的高層次精神審美。但是在我們多元時代的今天,藝術正在被不斷拓展和豐富著內涵。此番,我們藉由作者的雙眼、以此三家非盈利藝術空間為例,看一看,藝術在今天試圖卸下“神壇”之象,如何走入大眾,走入多元文化語境,又是如何在大眾文化語境中被呼應、被忽視。
上午藝術空間
2008年,美院畢業(yè)后還在一起討論藝術的朋友中有人提及我們同學輩當中的一位,開了一個“上午藝術空間”,當時還真不明白什么叫“空間”。和朋友一同前去他們的某個展覽開幕,地點是在香山路6號,當時我覺得應該是一個很“文氣”的地方,畢竟香山路7號是孫中山與宋慶齡故居。到達展廳后,見到許多的年輕人在閑談與相互調侃,看看展覽,覺得與畫廊也別無二致。而展品主要是青年藝術家的作品,也有外國藝術家的參與,展覽整體基調還是“莊重”、雅致的。當時便向空間的主人問道:什么是“非盈利藝術空間”,答曰“畫廊是銷售作品的,非盈利空間是不銷售作品的展示空間”,當時我覺得香山路的房子可能是他們的祖產,并覺得這樣的空間應該不會長久。
時光荏苒,大約2012年,上午藝術空間搬到石門二路,在傳統(tǒng)架上繪畫展覽之外還舉辦了一些行為藝術、聲音藝術、實驗戲劇的展覽,我也與空間主人鄧葉明有了更多的溝通,才了解到他并非富二代,空間的費用全部由自己承擔。問及,與藝術家的經濟關系如何。上午藝術空間倒是做到了“真正的”非盈利;也就是藝術家來做展覽沒有報酬,空間也不銷售作品。這真讓我想到了“藝術公社”這個詞,或者“為了藝術而藝術”這樣的老話。我問鄧葉明,你做上午藝術空間的目的是什么?他說,是學習藝術,與藝術家一起做事,看看藝術的可能性等等;他又強調,上午藝術空間已經堅持了7年,舉辦了60余場展覽與活動,可以說是一段上海當代藝術史。在上午藝術空間做過展覽的藝術家,有的已經成為了當紅藝術家,有的依舊是這樣,有的則徹底的消失在我們的視野。當我問及鄧葉明,有沒有想過把上午藝術空間做大做強?他的回答是矛盾的,含混的;他非常希望上午藝術空間變得更加重要,但他也深知在這滾滾商業(yè)紅塵的時代,要變得“更加重要”需要做非常多的妥協(xié)與讓步,這又是他不愿意的事情。所以,只能用上午藝術空間的方式繼續(xù),但到底將來如何?真未可知!
更令我刮目相看的是,上午藝術空間給每一個展覽做了非常詳細的檔案,展覽海報、現(xiàn)場照片、展后訪談等等;儼然一個小型美術館的檔案文獻工作。細細看來,在開始創(chuàng)立的時候,還有一種年輕藝術人的“青澀”。6、7年前每次展覽完,在南昌路、雁蕩路的小飯店聚餐,海闊天空的說一些什么,這是多么的躁動。而今天他們學習了更多的藝術史,參與到更多的中國當代藝術實踐;似乎有點沉默了。我說,這是歷史對個人的規(guī)訓,似乎也有走向“精致的平庸”的危險。雖然那種躁動似乎少了。但我始終覺得上午藝術空間還是在那里,只是更多的藝術青年的目光被引向了更大、更華麗的舞臺。時而,也會有年輕的藝術家們來靠攏,只是空間主人已經變得火眼金睛,能看透很多人的目的與訴求,婉約地告訴他們上午藝術空間不太合適。鄧葉明與于吉構建了上午藝術空間,兩個主創(chuàng)者給這個至今有已有7年歷史的“民營非盈利藝術空間”打下了深深的個人烙印,某種個人的執(zhí)念與潔癖在延續(xù)上午藝術空間,也給予這個藝術空間以屬性。
激烈空間

在上午藝術空間曾經對一個展覽印象深刻,是由策展人姚夢溪策劃的、以90后藝術家為主的群展《一切新形成的關系等不到固定下來就陳舊了》,當時覺得這個展覽名字很熟悉,終于在馬克思的重要文獻中找到了這句話的出處,這讓我有些詫異。隨后,便一直希望與這個展覽的策展人、藝術家交流。機緣巧合的是,姚夢溪(策展人)與黃松浩(藝術家)也在那時開始組織讀書會,藝術家組織讀書會,這確實比較新鮮,我欣然報名前往。讀書會的現(xiàn)場也是令人詫異的,是在一個藝術家辦的高考培訓班的畫室里,墻面上掛了許多寫實的石膏像素描,色彩靜物的范畫。我發(fā)現(xiàn)來的藝術家的理論水平參差不齊,討論的內容也非常自由,從當下的藝術到自己想要做的藝術,再到對現(xiàn)有藝術體制的不滿。我當時所談的感想是由美術學院生產的畢業(yè)生們似乎總以相同的方式演繹他們進入社會的歷史,我那時比2008年還要悲觀一些,因為這是2013年的年底,理想主義與藝術更遠一些,離稍縱即逝烏托邦更近一些。
2014年,在上海福州路的一個40多平方的民居里,姚夢溪等人創(chuàng)辦了激烈空間,首個群展為《緊張的經驗》。對于藝術理論的關注成了激烈空間主要給人的印象。不再拘泥于繪畫、雕塑等藝術形式的藝術家們急需要尋求理論的支持,因為傳統(tǒng)的美學已經被完全拋棄。所以一次又一次的召開相互質疑與支持的“創(chuàng)作研討會”,并通過網絡電臺的形式發(fā)布他們思想的交流,希望尋找到藝術與觀念之間曲徑通幽的關系。激烈空間是一群更為年輕的藝術家的抱團活動,他們對現(xiàn)在風起云涌的當代藝術秀場保持著一種敵意,而這種態(tài)度既來自于自身的處境又來自于理論的反作用。
在激烈空間,藝術家都要變成理論工作者、社會學田野調查者等等。從一個旁觀者輕巧地看:這樣的空間更可能是藝術家的會場,他們鉚足了勁要與之斗爭的是:當代藝術帶來的虛無感。什么都是藝術品,誰都是藝術家。所有展覽的形式也在激烈空間狹小的空間里被弱化,那怎么證明自己是藝術家或者藝術工作者呢?這需要理論,更需要相互打氣!
而今,中國當代藝術的大致結構已定,美術館、畫廊、藝術家的關系等也已基本明確;怎么才能生產出新的可能?怎么才能繼續(xù)提供批判性思考?積極的說,藝術團體似乎是希望在現(xiàn)有的語境中重新構建一種烏托邦。消極的說,自嘲式的以一種反商業(yè)的姿態(tài)去進行風險投資。他們努力反抗著以往的教化,但又不能不帶著另一類教化者留給他們的影子。
瑞象館
幾年前我開始關注攝影,經常與一些攝影師們一起看作品,討論問題。后來經人介紹認識了在上海外灘美術館工作的施翰濤。施翰濤雖然長我們一輩,但沒什么架子,他給我最記憶猶新的一句話是:你們做攝影,不要老想著美術館這個空間,社會中的空間更大,更需要攝影。而后,得知施翰濤與介紹我們認識的友人都去了瑞象館工作,才知道瑞象館——這個非營利性機構。2014年瑞象館組織了很多場的全國高校攝影學術講座,演講者以人文學者為主;通過一系列這樣的活動,瑞象館也開始為人所知。

瑞象館成立于2008年,是關注影像藝術的非營利性機構,致力于支持中國攝影史論研究,資助當代影像藝術創(chuàng)作,普及影像藝術知識以提升公眾對圖像的認知。由此可見,瑞象館更像一個民間的影像學術研究機構,其經費全部由資助人肖睿承擔。即使在資金緊張的時候,不得不暫停空間的活動,但瑞象館的網站依舊維持,堅持發(fā)表研究文章、藝術評論,并支付作者稿費。問其原由,70后的肖睿說的是,延續(xù)大學時“將知識分享給更多人”的樸素想法。所以,瑞象館重視創(chuàng)作的同時,支持研究寫作,支持知識的普及與傳播;是其鮮明的特點。瑞象館網站上發(fā)布的研究文章,有的可以說是在填補攝影史研究的空白;同時它也舉辦關于相機使用的活動講座。在2014年的連州攝影節(jié)上,瑞象館的展覽活動是“攝影與寫作”,寫作是與創(chuàng)作并重的。所以瑞象館不是一個純粹的藝術展示空間,更準確的說是一個研究機構,并且是建立在歷史學、社會學、文學等人文學科的基礎上的研究機構。
與上午藝術空間與激烈空間相比,瑞象館的工作顯得復雜得多,也顯得離單純的藝術最遠;研究的范圍已經不再局限于中國當代藝術。也可能主辦者并不是中國當代藝術中人的緣故,同時也因為影像不光是藝術的媒介,還是新聞事件、歷史文獻等等的重要載體。這樣的跨學科能勾連起藝術空間與更多普通人的關系。這便是說,學術研究是一種天下公器,它需要的是一個空間來做與普通人的橋梁。現(xiàn)在有越來越多的美術館承擔了這樣的工作,組織學術研究與討論;但美術館的活動有時只能局限在某個具體的展覽或者當代藝術本身。而諸如瑞象館這樣的平臺,少了美術館的種種限制和拘束,可以對某個具體課題展開深入的討論,甚至包括一些社會性質比較敏感的話題如女性主義、女權話題。
總結

如果說上午藝術空間是為當代藝術、先鋒藝術搭舞臺,激烈空間為自己的志同道合的藝術團體搭舞臺,瑞象館則是為人文學者搭舞臺。實事求是的說,藝術家的舞臺不少了、也足夠光鮮,不斷新建的美術館、商業(yè)畫廊鱗次櫛比;相比之下,人文學者的舞臺并不多,主要以高校講臺、學術期刊為主,僅局限于象牙塔內;能由一個民營的研究機構開放地去承擔這樣的工作,著實讓人心生敬意。但這畢竟是一種為了普羅大眾的無私投入,但能走多遠還是要看贊助人了——這一點,或許為這類有志于共筑文化事業(yè)的民間非盈利機構的生命力打上了大大的不確定性因素,那么,我們如何給予這些機構更大的舞臺以讓其發(fā)揮更大的作用?進而自下而上以“草根”形式拓展上層建筑的可塑性與內涵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