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悟的愛

嚴父是一柄導航人生的利劍。為你開拓坦蕩前途的同時，也會帶給你一些并不十分愉快的童年記憶。我與父親的戰役，像春草與烈火，撼動了我整個少年時代的心底平原。

記得我徒步跟隨他走上山路那年，因尚未學到健步如飛的本領，一次次在碎石間摔倒。他大步流星地在前面開路，我在后面畏畏縮縮地跟著。偶爾，我倒在亂草之中，因為他的冷漠與疼痛而放聲大哭，他便會猛然回頭，用一副嚴肅至極的古板面孔凝視著我，咬牙切齒地跟我說：“站起來！像什么樣子？男兒有淚不輕彈，你懂不懂？”

于是，十幾里的山路，我跌了多次，熱淚盈在眼眶之中硬是不敢掉落出來。我咬著牙，使盡氣力，要求自己跟上他矯鍵的步伐，并暗自發誓，終有一天，他會被我遠遠地甩在身后，到那時，我也要用如此冷漠決然的態度對待他，讓他也切身感受一下，被親人漠視的滋味。

后來，在山路的盡頭，我看到了母親歪斜在樹下的身影。頓時，壓抑在心間的委屈，如同江河一般洶涌起來。我站在綠草凄迷的路上，遠遠對著母親放聲痛哭。父親驀然回首，不由分說地從草間拾起一根細棍，疾風驟雨般抽打在我的身上。

我的痛哭讓他更加惱怒。最終，我終于忍受不了無邊的痛楚，停止了哭聲。他站在涼風徐徐的山路上，用細棍指著滿臉淚水的我說：“以后動不動再哭，我就要你一次哭個夠！一次就讓你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干！”

那時，我害怕極了。就連唯一的救星，我的母親，都只能遠遠地站在樹下看著。半夜，我被一陣剌痛驚醒。模糊的燈光中，我看到了母親的熱淚。她一面靜靜地替我上藥，一面看著血紅的條痕默默流淚。

我佯裝熟睡。雙肩卻在不停地抖動，淚水濕了枕頭。我想，這個蒼茫的塵世中，唯一真愛我的人，僅只有母親了吧？

少年的倔強，和少年的愛一樣，沒有緣由。我和父親開始了漫長的冷戰。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和他能就那么冷漠地在一間屋子里靜坐，對著枯燥無味的電視，打發這日復一日的生活。我不會叫他爸爸，他亦不會叫我親愛的孩子。我們的骨子里流著同樣倔強的血。

我的少年時光還不曾過完，我的父親就淡然消泯了。他的離去，讓我恍然覺察到時光的力量，生命的轉瞬即逝。于是，我開始學著將一切的倔強放下，深深地疼惜我的母親。可惜，即便如此，我還是無法掩藏住內心的悲慟。

家里沒有了男人，一切的苦難和責任都只能壓迫在母親的雙肩上。很多時候，看著滿臉大汗的母親，我會想，如果父親在的話，母親勢必不會淪落到這般模樣。

很多年后，我的堅強，剛毅，勇敢，讓我有了完善而又無悔的人生。我開始感激我的父親，他讓我在委屈中漸然具備了直視苦難和疼痛的勇氣，也讓我明白了，作為一個男人本該擁有的寬廣胸懷。

只是，這一切我徹悟得太遲。

（摘自中國經濟出版社《目送您老去的背影》作者：一路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