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

楊獻平

致一位老人

一個人從白發抽出塵土

一片積雪被落葉覆蓋

一朵冬天的白色陽光

在他皺紋之上。一個老人，頭頂氈帽

口吐香煙，把舊年往事一并燒掉

而我只是一個路過的人

我們只是匆匆一面

我已經三十歲了

蒼老永不疲倦。此刻我想止步不前

黃金、生命、花朵

此刻靜坐的老人，灰燼彌散

妹 妹

我妹妹不穿花衣裳

我妹妹靠清水活

我妹妹在十歲的時候內心有傷

我妹妹，騎好看的馬

她從不說話，從不愛上

那時候我經常喝酒

半夜回家，路上遇見三匹瘸腿的野狼

窗戶盡是呼吸

我妹妹早就睡了

我聽見鳥兒一樣的聲音

聽見她咳嗽

內心被月光照亮

我的好妹妹

疏遠男人、刀子和目光

她在河邊光著身子，在春天突然走失

我開始心疼、生病，一心命令石頭飛翔

今 夜

今夜我不熱愛睡眠

做愛和真理。這是飲酒時間

我們在大門一邊

川菜飯館，很多燈亮著

黑夜很黑，我們黯淡

我們相互交談

飲酒，菜肴毫無意義

侍立的漂亮女生，不被看見

我們說：活著何其簡單

清醒的人，一生都不會遇見新鮮的花籃

我想我是麻木的。很多事物

被我忽略。朋友的臉

酒杯，已經午夜的時間

我飲下，我說出

我們在午夜，酒入腹腔

清澈有聲，但少了火焰的疼感

它異常柔順

沒有骨頭，沒有反抗，我一口口

分步驟，慢慢吞下

仿佛一生中唯一的好女子

我感動，我把她珍藏在自己的身體里面

今夜我將不再嘔吐

回家的路上，大門緊閉

我就著一棵楊樹

坐在干土之上，睡雀呀呀夢囈

醉酒的人，被整個人類拋在世界外邊

被酒精親近，被自己疏遠

此時此刻，他們都是虛無的

我唯一真實

黑夜圓滿，布滿流星和火焰

敦 煌

我夢見青稞與高粱

北魏的和尚缽中裝著月光

夢見赤裸的女子

在虛無中飛翔。夢見大批的經卷

烏鴉虛驚一場

愛我的那個人走了

手提黃沙和藥箱

追蹤的馬半夜失蹄

醉酒的英雄，一夜放縱將喉嚨割傷

南飛的大雁照見皇帝的影子

照見極樂的西方

道士和僧人是一把爛掉的骨頭

春風吹來的隋朝和唐

我在鳴沙上，撿起匈奴的奶桶，夷狄的悲傷

有人在半夜進入

有人在黎明死亡

看不到的洞窟里有五千支琵琶

陽光照射的白楊倒在了神的臉上

從此我一生沒有了夢想

我要用黃金車馬

用羊骨和腰刀，十萬歌姬的胸脯

大批的絲綢，一綹煙塵

了卻現世的骨頭、愛情和絕望

半 夜

一有人叫你的名字，聲音緊貼耳膜

你不要答應。屋梁上老鼠在動

陳年的灰塵，會把你打疼

似乎是草木，還有野獸

逝去多年的親人

它們肆無忌憚，來意不明

如果你有相好的人

也要仔細聽聽

它叫三聲之后，你再答應

我不是危言聳聽

在半夜，很多人的睡眠

并不清凈。他們總是忘記：半夜時分

幽靈的時間，人應該羞慚不安

它們走到別人的房屋前后

叫你的名字，聲音單薄

他想要做的事情

盡管意圖不夠明顯，但一定與你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