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賦堂夢記

李學春

乙未二月，西隴客赴鄂，事余拜謁于黃岡東坡赤壁。其地文氣流韻，享譽天下;北依大別，南俯長江;西臨云夢，東接柴桑。風光秀麗，花草馨香;鳥語蟬聲，心境明朗。佇二賦堂前，賞赤壁詞賦，吟雅興瑤章，覽煙波浩淼。行峭壁翼然亭，微感疲憊而憩。忽夢一老者悠然前來。客儼然凝視之曰：“先生莫非東坡乎？”老者頷首作答。

西隴客作揖答曰：“得見先生，三生有幸。余自幼誦先生之詩，既長讀先生之賦，研先生之文，法先生之書，寫先生之竹，對先生高風仰慕久矣。今玉逢于黃州，可謂緣也。”

蘇子問曰：“客從何處來？”

客答曰：“吾從黃河之濱隴右來，其地今稱甘肅，霞披九天，居九曲之首;煙云八荒，處雍梁之地。形勝西北，絲路重鎮星羅;三隴名邑，佛國敦煌耀世。吾知先生常惦記隴右于心間，撰洮硯之銘、賦仇池之詩、贊西狹之風，今一一傳頌于隴右耳！”

蘇子問曰：“拙陋之作，何足掛齒！足下既從隴右來，可知洮硯否？”

西隴客曰：“唯！唯！余家有寸方洮硯，為家父所傳，并誡吾‘硯田福海，珍視多年，每觀此硯，覺父手溫尚在！若夫洮河形勝，毓秀鐘靈。洮硯之故鄉，含精氣而舞輕煙;喇嘛崖峽谷，束江濤而列翠嶺。億萬斯年，聚山澤之靈氣;天地造化，融日月之精華。是以洮河綠石，涉洮水之激流;清水育靈，藏青巖于泥沙。于是石匠探微，尋尋覓覓。穿峽谷而尋奇石，逢河開坑;運斧鉞以鑿堅巖，排水運石。憑巧手靈心以選料制璞，藉精工奇藝而描圖雕石。制工藝之細微，著眼依材定形;重紋理而鏤雕，構思因形施技。融龍鳳花鳥蟲魚于一體，題材廣泛;集人物歷史掌故于一石，寄意高遠。匠心獨運，隨材質而賦形;奇石見日，忘積勞與心驚。匯工匠之智慧，刻石制玉;呈天賜之神韻，功遂硯成。成驚世連城之璧玉，傳千秋萬世之國粹。”

蘇子曰：“諾！昔魯直惠贈洮硯，吾作《魯直所惠洮河石硯銘》曰：‘洗之礪、發金鐵。琢而泓，堅密澤。歲丙寅，斗南北。歸予者，黃魯直。”

西隴客曰：“先生之銘，吾已爛熟于心。”

蘇子曰：“昔吾任陜西鳳翔縣判官時，偶得隴右仇池石一方，供于案上，每逢閑暇之際，或邀友共賞，或獨自觀撫，并題《雙石》詩云：‘夢時良是覺時非，汲水埋盆故自癡。但見玉峰橫太白，便從鳥道絕峨眉。秋風與作煙云意，曉日令涵草木姿。一點空明是何處，老夫真欲往仇池。每望石自樂也。余在潁州時，夢至一官府，人物與俗間無異，而山川清遠，有足樂者。顧視堂上，榜曰：‘仇池。覺而念之，仇池武都氐故地，楊難當所保，余何為居之？明日，以問客，客有趙令畤德麟者曰：‘公何為問此，此乃福地小有洞天之附庸也。杜子美詩云：‘萬古仇池穴，潛通小有天。神魚人不見，福地語真傳。近接西南境，長懷十九泉。何時一茅屋，送老白云邊。他日工部侍郎王欽臣仲至，謂余曰：‘吾嘗奉使過仇池，有九十九泉，萬山環之，草木鮮叢，可以避世，如桃源也。然余未能親赴仇池，實為一憾也！”

西隴客曰：“先生雖未至仇池，而通寤寐之，形之詠歌：‘記取和詩三益友，他年弭節過仇池、‘我念仇池太孤絕，百金歸買碧玲瓏、‘賴有石盆作石供，仇池玉色自蔥蘢，更有《仇池論》、《仇池筆記》諸作傳世，津津不已，蓋深契乎仇池矣！且夫仇池山者，本名仇維，上有百頃池，故曰：‘仇池，又號百頃山。其地形四方，壁立千仞，一夫守道，萬夫莫逾。仇池奇險，冠甲隴上;高山巍峨，聳立群山。吹簫引鳳，伏羲帝此地誕生;臥虎藏龍，仇池國于此發源。奇偉瑰麗蒼天而風情無限，飄逸瀟灑云端而氣象萬般。得天獨厚，仙境出于人間;仙山名勝，優美成為奇觀。”

蘇子曰：“足下既登仇池，可曾暢游西狹乎？”

西隴客曰：“彼西狹頌者，乃同谷勝景也。觀夫西狹之地，兩岸峭壁，溪水中流;折疊對峙，天工巧手。自然美景，綺麗清幽;溪水清澈，澗底飛流。既而峽幽魚竅，響水奔流;潭湛龍潛，碑資亭護。額圖題跋，跡肇桓靈;刻繪書雕，珍逾璧璐。當是時也，民殷物阜，人懷太守，故以白鹿、黃龍、嘉禾、甘露、木連理之屬，莫不心以為瑞，銘諸肺腑。是以摩崖石刻，書法勁遒;端莊隸書，扁方結構;鳥跡蟲書，鐵畫銀鉤;筆跡雄強，燕尾蠶頭;逸氣縱橫，神潤風流;流傳千古，享譽神州。齊《石門》、《郙閣》，史稱‘漢三頌，且夫峽秀潭清，一游可清塵慮也！”

蘇子曰：“善！西狹摩崖，左波右磔，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兜裹取勢，寄妙理于豪放之外。其書蠶頭燕尾，意造無法，方正流麗，點畫信手，典雅奇古，乃漢隸之典范也！足下游學隴右，吾之足跡未及足下。”

西隴客曰：“西狹景美、書美、文亦美，頌李翕之卓越政績，百姓永遠銘記心間，神韻超然，誠如先生所言：‘退筆如山未足珍，讀書萬卷始通神。然先生之事業，賦赤壁于黃州、筑蘇堤于潁州、啖荔枝于惠州、拓文化于儋州，可以無憾矣！”

蘇子曰：“往事已矣！”

西隴客曰：“嘗讀先生《始皇論》中‘使民樂生便利，役御萬物而適其情之佳句，知先生為國為民之胸襟矣。又誦《文與可畫筼筜谷偃竹記》，知先生書法繪畫之道耶。而《寒食》一帖，與《蘭亭序》、《祭侄文稿》名列三大行書，此帖集先生之心血，余珍視久矣。”

蘇子曰：“書悟人品，此吾三過寒食而有所感耳！”

西隴客曰：“每夜色入戶，望江上愁心千疊山，浮空積翠如云煙，余常于竹柏影下詠先生詩文，今與先生相遇，‘吾兩人者耳真樂事也。”

先生笑而不答，揮毫潑墨，賦《念奴嬌·赤壁懷古》，將欲離去之際，西隴客見狀高呼：“留步”，是時涊然汗出、霍然夢醒，抬望先生一蓑煙雨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