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花街有個約定

楊木華

五月燦爛的陽光中，我踏入那個叫永平的縣城。下車那刻，淡淡花香突然鉆入鼻孔，緬桂花香？深呼吸，香氣在肺腑深處回旋，長途乘車郁積的濁氣悄然消散。可來不及仔細分辨，順著當地文友的手，寬闊大街兩側的花市，沿著緩緩抬升的地勢涌入雙眸，我們舉步就踏入這花的街市。

聽說花街，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年輕，對這些不屬于停駐心中的物事，自然聽過也就過去了。當人過中年，很多曾經忽略了的東西重新進入視野，甚至成為摯愛，比如多年前忽視的小花小草，如今竟然成為我生活不可或缺的部分。幾年前，我曾專程到永平金光寺去看木蓮花，可惜錯過花期留下遺憾。去年四月再次抵達永平，在博南鎮一個庭院中，我遇到一叢開滿花的黃草，那素凈高雅瞬間征服了我，問過主人，得知這是他去年從花街買來種到榕樹上，沒想到今年竟爛漫開放。花街，又是花街！這個潛伏多年的詞匯，突然之間涌上心頭。大約有先知附身，這詞語知道我中年之后一定會愛上它，于是悄無聲息蟄伏，直到多年后花開這一刻的遇見！問詢卻得知花街在端午，我們來早了。一年漫長等待之后，此刻終于抵達，那滿街的花草，排起陣列歡迎我的到來。

漫步花街，最先喜歡上的是一種叫“龍吐珠”的藤狀花。我是第一次見這種很懂相互襯托的花。五片潔白的小瓣弧形圍攏，共同托舉一顆深紅的小圓珠，飽含“龍吐珠”這幾個字組合的內蘊。有的紅珠又敞開心扉，用五片紅色的小瓣，托舉出纖細悠長的花蕊，綻放有層次，襯托出內涵，龍吐珠果然不凡。在另一個攤位上，這美妙的花被冠之以“龍含珠”的名字。吐是舍得，含卻固守，兩個名字都讓人過目不忘。返回故鄉后的集日我逛花市，竟然發現本地也有龍吐珠在賣。有些意外，又有些歡喜。其實，若不是恰好遇到花開，那尋常的藤狀植物，我一定會不屑一顧。經年累積之后相互襯托的綻放，才讓我記住這尋常中的不尋常。這一天，我走了三遍花街，遇見了一些故事，發現了花街三朵花。

第一朵，花中花。花街長約千米，一攤接一攤，一盆擠一盆，對我來說每一步都是視覺嗅覺組合的立體妙曼的享受。看著看著，我也想做一盆花，擺上花街，任由前世五百次回眸的那個青衣女子，在今生將我贖回，放在窗口夜夜陪她入眠。這樣想的時候，我正站在一個擺著各種小盆鮮花的攤位前，一抬頭竟然真的看到一位素雅的女子，托著一盆小花和攤主談價。那女子穿淺藍竹葉印花長裙，配黑色短袖，肩掛藍色小包，一手握太陽傘，一手托小花盆。那個漾著微笑的端莊清麗臉，那只抬著花盆的修長白皙手，瞬間還以為幻象中的故事真的生發。發現我在拍攝，她沖我微微一笑后，竟然有神奇的動作——她纖腰輕彎，盆花慢放，再緩緩拿起另一盆，不緊不慢和攤主談價。當然，她彎腰的景象被我定格——我想她是專門配合我拍照才故意再次彎腰選花！想起剛才在群花中徜徉，我發現一種從沒見過的淡黃色的筒狀花，可盆花交錯，花朵位置又低，我拍攝了幾張都不成功。大約看出我的失落，主人立即說：“把花抬出來高處拍吧！”我卻不好動手——聽過太多的碰瓷故事，始終有點擔心。主人兩步跨過來，輕輕挪出花盆放到臺階上任我拍攝。你看，永平人就是這么善解人意，那優美的一彎腰，搭起了溫暖的連心橋。熱情的攤主，買花的女子，這是花中最美的花！

第二朵，花前花。有一家的鮮花前擺著幾籠綠色小鸚鵡，這鮮活小鳥，當然成為孩子們的最愛。那些跟隨大人逛花街的小孩，自然對小鳥展開各種熱情的表達。兩個戴小紅帽穿綠色短袖的小男孩，蹲在鳥籠前看啊看。也許是觀點略有不同，于是柔嫩的小手指向籠中各自的喜歡。大約誰也說服不了對方，于是兩個小可愛開始比賽：誰叫答應誰就勝。于是，兩只肥嫩的小手在嘴前攏成喇叭狀呼喚籠中心儀的對象，可籠里的鸚鵡卻無法領悟這稚嫩童音的指示，就用亂作一團來回應他倆的呼叫，攤主和家長，就在一旁樂哈哈地看。小孩的天真無邪，攤主的諒解和包容，是花前最美的花

第三朵，花后花。我帶著數碼相機逛花街，而和我走在一起的世偉老弟，卻身背專業相機。一路走一路看，在一棵楊梅樹前，我倆都把鏡頭對準那樹上的碩大楊梅果，可卻找不到按下快門的畫面。這是一棵種在大花盆中的楊梅樹，一些楊梅果正由青綠走向紅艷，更多的楊梅呈現為透熟的暗紅。繞著樹我轉了又轉，可果子卻都有脫水的跡象。敦實的男主人就在那時走過來，他說：“這棵是樣品，因為剛從地中挖出來，果情不是很好。我還種了不少，正在成熟，漂亮得很！”他邊說邊把手機拿出來，展示他拍攝的楊梅圖。我們都肯定地回應了他的熱情，贊揚了他的楊梅后，他臉上笑容綻放，大聲說：“走，帶你們到我苗圃拍！近得很，騎摩托十多分鐘就到了！”想想還有不少同伴，于是我們婉拒了他的熱情邀約。最后他和世偉相互留了電話，約定了明年楊梅果最盛的時節前來拍攝。你看你看，懂得抓住每一個機遇宣傳自己苗圃的攤主，這樣的花后之花，他的事業一定能如期收獲豐厚的果實！

逛了三遍花街，可買花的時候，我卻忘記了另外的攤位還有苗勢花情更好的，買了不完美的兩盆，但花街的記憶已經完美。同行的那些女子，一個個去買花街上的干花香包，多次購買讓攤主的香包脫銷，我在一旁笑——她們要留住的是一段美麗的端午記憶，而我，要親手種養兩盆摯愛的花街生活。

我們是在華燈初上時離開永平小城的，離開前路過花街才發現夜晚的花街人潮涌動。晚飯后涼爽了小城人才逛逛花市，買買心情，他們享受的，是花街帶來的美好時光。想起中午當地文聯主席介紹花街變遷時說，花街最初就賣緬桂花，后來隨著蜀身毒道（因古道過永平博南山在滇西的這一段又叫博南古道）的開通而興盛，再依托古道把緬桂花傳向遠方。如今，富裕起來的人們開始享受生活，花街，自然越來越熱鬧，花市，自然越來越盛大！他的解說，也讓一直纏繞我的花街為什么在端午節的疑惑解開：端午，緬桂花最盛！那些以為花街與某段歷史相接與某個故事相連的猜想，其實本來就無法與現世的美好相提并論。在花街，我遇見了永平人的日常生活——那些絢麗花草進入尋常人家的生活。做一朵花，本該在這里盛開，做一個普通人，也該在這里生活，被人欣賞的花，是幸福的花；懂得賞花的人，是幸福的人！

離開前，我用深呼吸的方式留住花街的味道時才突然發現，中午淡淡的緬桂花香此刻突然馥郁起來。一直低頭看花，此刻抬頭才發現，小城的道旁樹都是緬桂花樹啊！那一樹一樹的白，正隨著夜色緩緩流淌在漸漸濃稠的幸福中……

揮揮手，我和花街默默約定：花街，明年見！幸福，天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