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河西

韓治忠

讓痛為鉆心的傷療毒

馬蹄 撂倒一截炊煙的根

駝鈴 扶正半坡杏花的魂

寒鴉送歸鄉愁

夕陽壓彎山頂小路

頭枕一坡紅高粱

流云偷走的那些夢

全部是我的河西

我想在那條河邊長跪不起

或者冬眠 或者穴居

讓一場徹骨的痛

為鉆心的傷療毒

如果心口有一絲春風路過

那就是在告訴我

時光不變老 傷口難愈合

隔夜的黃酒

在波心的羊皮筏子上

一口一口地變涼

行囊里裝滿失明的故鄉

行囊里的故鄉是越背越沉的故鄉

睡夢里的親娘

是越遠越親的親娘

一個人有四個故鄉

——親娘，墳頭，火炕和村莊

一個人有四個去向

——白云，流水，山尖和遠方

一個人是自己的四堵墻

漂在淚花里的月

挽在褲管里的星

我的村莊——

張二娃白云一樣飄了

徐四蛋露水一樣干了

只有王麻子還在火炕上

可是他再也下不了炕了

他的老寒腿就像他的老娘

我的玩伴——

我們還可以再玩一次尿泥

我們還可以再打一次土仗

我要把含在嘴里的語言

吐在路上，吐在鄰村，吐在雞鳴之前

每一枚鑰匙都能打開天堂的門

曲終人散的黎明

你向西 我向東

我們中間

有雨有霧也有風

寄一把傘

還是送一頂布篷？

蛙聲織起經緯的黃昏

云向西 水向東

天堂里有夏有春也有夢

我們的吟誦笑聲 珍珠和紫砂

在雪后 在早晨

被大豆高粱地瓜和糜稈扎成的笤帚

搶干凈

每一枚鑰匙都能打開心口的痛

每一枚鑰匙都能打開天堂的門

太陽是一個銅鈕扣

月亮是一個小破洞

每一顆星星

都是親娘的縫衣針

水井臺

四圍有黑山羊白山羊

有一只騷胡是貨真價實的公山羊

有灰毛驢藍月亮

有犍牛犄角挑彎的禿山梁

前腳抬走木桶 黃泥湯

后腳擔回竹筐 透心涼

水井臺

任我和誰的影子站成一排排柵欄

也要把一肚子的苦水

吼成大秦腔

水井臺 妹妹的水井臺

是誰的發辮結滿月光結滿霜

是誰將一生的汗水寫上水井坊

寫成幾代人的小軒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