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三個話語平面上的分布及其語用價值

○ 羅琴

(西南交通大學 藝術與傳播學院 中文系，四川　成都　61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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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三個話語平面上的分布及其語用價值

○ 羅琴

(西南交通大學 藝術與傳播學院 中文系，四川成都611756)

[摘要]文章在分析了“其實”的基本語義類型后，將“其實”的語義分別置于命題內容平面、認識平面和言語行為平面中來探討“其實”的語義類型在這三個平面上的分布。通過分析，文章指出“其實”的主要語用價值是表明說話者的觀點和態度，同時引導聽眾產生“反預期”的聯想。

[關鍵詞]其實；話語平面；語用價值；反預期

“其實”是現代漢語中一個常用的關聯副詞，《現代漢語八百詞》《現代漢語虛詞詞典》《現代漢語詞典》等都對其進行了細致的描寫。當前，對“其實”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對“其實”的意義內容描寫、結構分布以及其篇章功能三方面。其中，對“其實”的語義內容進行描寫是在分析語料的基礎上，詳盡闡述“其實”的各種語義。本文在分析“其實”的語義類型的基礎上，將“其實”的語義分別置于命題內容平面、認識平面和言語行為平面上進行討論，通過這三個平面對“其實”的語用環境進行分析，探討“其實”的主要語用價值。

一、“其實”在現代漢語中的基本語義類型

“其實”在現代漢語共時層面的語義解釋有很多。如：

(1)《現代漢語八百詞》認為“其實”表示所說的情況是真實的，用在動詞前或主語前。[1]①引出和上文相反的意思，有更正上文的作用；②表示對上文的修飾或補充。

(2)《現代漢語虛詞詞典》認為“其實”表示所說的是真實情況；實際上，還含有對上文是非的評說。[2]其實+動詞短語/主謂短語，位于句首。①對上文修正；②對上文補充說明；③跟下文大相徑庭，予以更正。

另外，《現代漢語虛詞詞典》和《現代漢語詞典》也對“其實”作了釋義，但從各家對“其實”的釋義來看，雖然各有不同，但也大同小異，主要可以歸納為三種語義類型：更正轉折義、說明補充義和語氣義。[3][4]

(一)更正轉折義

“更正轉折義”指上文所說情況與實情不相符，下文對上文加以更正，含有轉折意味。例如：

(1)馬先生來了好幾次，假裝著給他們幫忙，其實專為給溫都太太拿一兩樣細巧的小玩藝。(老舍《離婚》)

(2)“咱們辦公室表面上挺和氣，其實背后互相說別人的壞話。”(王朔《癡人》)

(3)不了解北京人，北京文化的人，或者會認為北京人怎么這么在乎這一口吃，其實出門在外的人，想著家里的這一碗臘八粥，意味著他惦記著這個家。

(陳建功、趙大年《皇城根》)

例(1)中“其實”的前面說明“馬先生經常來假裝著幫忙”的實情，后文更正了“馬先生來的真實目的”，含有轉折意味；例(2)中“其實”前文說“辦公室和氣”的表面現象，但“背后互相說別人的壞話”，與實情不符；例(3)中“其實”之前文人們推測估計“北京人在乎這一口”，下文指出實際情況不是這樣，含有轉折意味。

(二)說明補充義

“說明補充義”指的是上文所說的情況是實際情況，與實情相符，是對上文的進一步說明和補充，不含有轉折意味。

(4)楊媽點燃幾片檀香，插進黃銅香爐，縷縷青煙冉冉升起，更增加了幾分神秘和肅穆的氣氛。其實，氣氛與心情相關，心情與制藥無關，在特殊的環境里制作特殊的金丹，這也不無科學道理吧。(陳建功、趙大年《皇城根》)

(5)年輕人躡手躡足地退出了正廳。其實，幾位上年紀的賓客也客氣地走出去了。(陳建功、趙大年《皇城根》)

(6)所謂鎮長，當然就是寂寞透頂的戰士對那一家之主張榮慶的戲稱來了，所謂駐軍逃走十分之一，其實，就是一個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兵突然失蹤，熱鬧鎮這檔子事就是他鬧出來的。(劉兆林《雪國熱鬧鎮》)

例(4)中“其實”之后的話是對“氣氛”的補充說明，說明制作金丹所營造的氣氛；例(5)中“退出了”和“走出去”是兩個相近的語言形式，進一步說明“人們走出正廳”的情形；例(6)中“其實”后面的語言是對“駐軍逃走十分之一”的說明和補充。

(三)語氣義

“其實”除了用在陳述句式當中具有陳述功能以外，用于其他句型時，還能夠表示某些語氣，歸納如下：

1.后接反問句，加強反問語氣。反問句一般是無疑而問，所表達的信息是確定的，是一種強調的陳述。它常常以肯定的形式表達否定的命題，以否定的形式表達肯定的命題，而“其實”也可以表示對上文的否定或者更正，含有轉折意味，兩者正好相符。這樣一來，“其實”后接反問句，加強了反問功能，具有強調語氣。例如：

(7)他家門樓特別高大。為什么蓋得這樣高大？據說是蓋窄了怕碰了他的那些做了大官的學生的紗帽翅兒。其實，哪會呢？清朝的官戴的都是頂子，纓帽花翎，沒有帽翅。地方上這樣的口傳，無非是說談老先生的闊學生很多。

(汪曾祺《徒》)

例中“其實”加強了反問句的反問語氣，體現說話人的態度，說明“門樓的大小”不會影響“他的那些做了大官的學生的紗帽翅兒”。

2.后接感嘆句，強調感嘆語氣。感嘆句是抒發某種強烈情感的句子，同時也要傳遞明確的信息，與“其實”的表意功能吻合，使用“其實”，使得感嘆的程度更加強烈。例如：

(8)所以我們普通所謂思想自由實在是指言論自由。其實，思想何曾自由呢！(梁遇春《墳》)

例中，“其實”融入作者的主觀情感，發表感嘆，表明“思想并沒有得到自由”情感更強烈。

3.后接祈使句，減輕祈使語氣。祈使句是表示請求或者命令的句子，表示的是人的動作或行為，也傳遞明確的信息。“其實”后接祈使句，能減輕祈使語氣。例如：

(9)大家都說豈有此理，顧先生眼瞥賬單，也就不再堅持，只說：“這小數目，何必分攤？其實，讓我做東得了。”

(錢鍾書《圍城》)

例中“其實”用在祈使句“讓我做東得了。”的前面，并且伴隨有短暫的停頓，道出了說話人的行為動作的遲疑，減輕了祈使語氣。

二、“其實”的語義類型在三個話語平面上的分布及其語用環境

現代漢語副詞“其實”的語義類型也可以在命題內容平面、認識平面、言語行為平面三個平面上進行操作，下面分別將以上談到的“其實”的語義類型納入這三個平面加以討論，并對其語用環境進行分析。

(一) 命題內容平面

命題內容平面即“句義”平面，它是指句子不帶說話人的感情色彩，而只是單純地描述事實狀態。現代漢語副詞“其實”的“說明補充義”的用法出現在上下文緊密相關的語境當中，前后所連接的兩個語言片段各自表達一個獨立的命題但兩者在意思上又彼此相關，因此屬于在命題內容平面上的操作。

正如例(4)(5)所描述的具體情景：例(4)我們可以由“……其實，氣氛與心情相關，……”可以推知的預設是“存在這某種氣氛”這一命題，而上文“幾分神秘和肅穆的氣氛”也正蘊含在此預設中，整個語段的命題內容都是客觀的陳述，不帶說話人的個人感情色彩；例(5)中由“……其實，幾位上年紀的賓客也客氣地走出去了……”可以推知此句的預設是“有人已經先出去了”這一命題，而上文“年輕人躡手躡足地退出了正廳”也正蘊含在這個預設中，同樣的，整個語段的命題內容都是在描述“人們走出正廳”的事實，并沒有加入作者的主觀態度。再如：

(10)徐教導員說著臉上有愁容，說從前搞擁軍愛民，軍民“共建”，其實就是部隊幫地方和群眾解決問題，部隊也習慣了這種角色。(趙琪《告別花都》)

同樣，例中“其實”后面的命題內容是對它之前的命題內容“從前搞擁軍愛民，軍民“共建””的進一步說明和補充，也是對客觀事實的陳述。

由此，我們可以說，“其實”第二種類型語義在表示后一語段對前一語段的說明和補充的意義時是來自命題內容的，其語用環境就是對客觀事實的陳述。

(二)認識平面

“其實”在認識平面上的分布主要與說話者的感情色彩有關，如感嘆、夸張、強調等。這些情感表現了說話者對事件或命題的主觀認識和評注，所以“其實”在表達“語氣義”的用法屬于在認識平面上的操作。如：

例(7)中“其實，哪會呢？”表達了說話者對“他家門樓特別高大。為什么蓋得這樣高大？據說是蓋窄了怕碰了他的那些做了大官的學生的紗帽翅兒。”這一現象的評價，發表自己的觀點，是認識平面上的操作。再如：

(11)“那是伯父給我的紀念物，似乎我應當存著，其實，一個戒指又算得了什么呢！……”(老舍《二馬》)

例中，“其實，一個戒指又算得了什么呢！”感嘆句的語用環境就是加強語氣，這里也表明說話人對戒指本身的主觀認識，也屬于認識平面上的操作。

由前文陳述來看，“其實”后接感嘆句可以加強感嘆語氣；后接祈使句可以減輕祈使語氣，歸根結底都是說話人對事件的主觀情感態度的表達，因此屬于“其實”在認識平面上的操作。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其實”的“語氣義”在認識平面上的操作也有其特殊的語用環境：即蘊含說話人想要表達的主觀情感態度。

(三)言語行為平面

某個詞在言語行為平面上的操作，實際上指的就是這個詞對整個句子加以量化，然后把由整個命題表示的內容，與話語中作為期望而建立起來的內容并列起來。“其實”在言語平面上的操作就是話語的命題內容與說話者“預期”的關系，對其分析如下：

1.“其實”在“更正轉折義”的用法上屬于言語行為平面上的操作。如：

例(1)表面的現象是“馬先生來幫忙”，而實際情況是“專為給溫都太太拿一兩樣細巧的小玩藝”，說話人的預期是“馬先生來幫忙”，實際卻是“反預期”，用“其實”表明自己的主觀態度，表明實際情況；同樣，例(2)中，聽話人的預期是“辦公室很和氣”，然而說話人用“其實”扭轉了聽話人的想法，否定聽話人的預期；例(3)人們對“北京人的喜好”作出判斷，這也是一種介于主觀想法的推斷，而作者用“其實”否定了這個推斷，是“反預期”的表現。

由上可知，“其實”在表示表面現象、推測估計、預期等與實情不符時，所使用的“更正轉折”義，都是命題內容“反預期”的結果，是言語行為平面上的操作。

2.“其實”表示“語氣義”時，“其實”所引出的內容是說話人把自己的看法態度傳達給受話人，一般是與命題內容相反(反預期)的內容，具有很強的主觀表達色彩，屬于言語行為平面上的操作。例(7)中“其實，哪會呢？”在“其實”后接反問句加強了反問語氣，表達“反預期”的語義內容，是言語平面上的操作。

接下來，我們基于山西大學現代漢語平衡語料庫的430條含“其實”的語料，對“其實”的語義類型在三個平面上的分布做了定量分析，見表格如下：

話語平面語義類型例句數量比例命題內容平面說明補充義16137.4‰認識平面語氣義5512.7‰言語行為平面更正轉折義語氣義26962.5‰

從上表看出，“其實”對于命題內容的闡釋是次要的，主要是在言語行為平面上的操作，其主要的語用環境是說話人對待某個事件表現出來的不同主觀態度，同時，引導聽眾產生與命題內容相反(反預期)的聯想。值得注意的是：“其實”在這兩個平面上的操作具有交叉性，這是由于說話人對待某個事件時表現出來的主觀態度有所不同所引起的。

副詞“其實”在現代漢語中有“更正轉折義”、“補充說明義”、“語氣義”三種語義類型。我們嘗試將“其實”的這些語義類型放到命題世界、認識平面、言語行為平面進行操作，發現“其實”在三個平面上操作除了呈現交叉性以外，更重要的是：通過定量分析，我們發現“其實”在三個平面上的操作最常用的是更正轉折義而不是說明補充義。由此說明：“其實”的主要語用價值是表明說話者的觀點和態度，同時引導聽眾產生“反預期”的聯想。

【 參 考 文 獻 】

[1]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M].商務印書館，2001.

[2]侯學超.現代漢語虛詞詞典[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3]張斌.現代漢語虛詞詞典[M].商務印書館，2001.

[4]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M].商務印書館，2012.

[5]王江.語篇關聯副詞“其實”的多角度分析[D].延邊大學，2003.

[6]祝東平.也談“其實”釋義[J].吉林省教育學院學報，2005(4).

[中圖分類號]H0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610(2015)09-0042-02

[作者簡介]羅琴，女，四川仁壽人，西南交通大學藝術與傳播學院中文系研究生，研究方向：現代漢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