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記(組詩)

陳德根

雨后與沈建基先生在任佳溪登山

我們對著一棵被大雨洗凈的古樹

和傾倒藥渣的老婦人沉默

一株在山間毫發無損的朽木

一條急急奔流的溪水

同樣讓我們沉默

對于美好的事物飽含期待

我們從來如此

譬如天空疾走的烏云

仿佛拖著干草的馬車，這是我們

共同喜歡的詩句

穿過最后一片林地，現出

雨后的洞山寺，鐘聲敲打

大殿里端坐的人

悲苦的表情，菩薩的心腸

夜宿古寺

放生池中，紅鯉若隱若現

年輕的僧侶說，它將

一部分的美分配給波光

一部分分配給黃昏，最后

一部分分配給看見它們的人

他尚未說完，一顆流星呼嘯著

落在遠處的田野上

院中古柏霎時高過圍墻

天完全黑下來了

天空把一朵烏云又往上提了提

像一個寡言的人擺了擺手，又陷入沉默

我一抬頭，就看到光線照亮了寺頂

風像手掌，翻動瓦片，更遠處

人們必經的小道，一頭連通大殿

另一頭竟然就近隱身于灌木叢中

灌木叢后面，升起一顆又一顆星星

被我們看見的，有野獸的眼睛

也有轉瞬不見的，譬如天空

正一塊一塊往上搬運的云朵，譬如神跡

黑夜來臨

給園中的菜地澆完水

夕照移到墻腳

那里的苔蘚柔軟，明亮

爬山虎攀上了陽臺

家長們拉開車門，把孩子送到

隔壁的琴行

我抬頭，看到星辰

在樓頂上閃光

末班公交和私家車次第

駛過街角

我心里擔憂明天申報的項目

一邊在電話里

不停安慰失業已久的舊友

但回屋

世界就小了起來

我的心里，只容得下

聞聲迎過來的孩子

和那個正在廚房里忙碌的女人

夜行記

黑夜把灌木叢

和山坡運送了過來

鐵軌在路上，將我們的行程

打磨得又薄又亮

遠處的城鎮燈光輝煌

又漸漸暗了下來

只有還點著燈的房屋

才會離我們越來越近

星星們有著

神秘而模糊的擦痕

那些偶爾尖叫著落在草叢中

和依舊在天邊閃爍的

都一樣讓我們擔心

抒懷詩

臺風剛過境

院中的藤蔓

又結出一枚青瓜

陽臺上的座椅

又舊了幾分

陽光貼著地面

爬上圍墻

換上長袖衫

看一本擱置太久的書

喝暖胃的茶

這間歇，掉頭看不遠處

鳥雀在行道樹間穿梭

等暑氣消散

對街的石雕廠

機器停止轟鳴

城里的喪家

運走墓碑

讀完上面的文字

我才開始相信永恒

城北記

漸行漸遠的高鐵列車不會

讓一個傷心父親立即擦去淚水

他剛接回兒子的骨灰

壞天氣，和冷漠，也動搖不了

角落里乞討的那個人的決心

我在手機里讀騰訊新聞

長沙股民賠光后跳樓身亡

四名兒童服毒自殺……

一場耐心十足的雨

一個肝腸寸斷的人

一個破釜沉舟的人

一個無聊地打發時間的人

在城北火車站，我突然后悔得

無以復加，假如不是接站

現在我一定在和愛人、孩子共進晚餐

雨會順著屋檐，落下來

我們種在瓦罐里的魚腥草

連逆光的部分

也發著微微的光

小區保安，會在門衛室門口

打盹，我一定又撥通

老父親的電話，雨

依舊淅淅瀝瀝，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但是這個世界

完美如初